第52章 黑白羅剎
晚會開始前,接應人再三叮囑他們,任務是保護目标,而不是發起攻擊。預估的危險情景有可能出現,但不一定會出現。
宴喜臣聽得懂他的話外之音。也就是說,這場晚會如果能相安無事會是最好的情況,在真正确認目标受到威脅之前,最好不要暴露傭兵們的身份,安然無恙地結束晚會并得到一筆豐厚的酬金是最佳選擇。
八點鐘,大廳中的人開始多起來,穿着禮服的傭兵們接二連三起身,戴好面具,走到大廳中去。
宴喜臣是最後一個起身的,他将銀色的面具在手中摩挲片刻,跟着杜亞琛的腳步走到門口,望着大廳中逐漸多起來的人群,看到了他的保護目标。他将銀色的面具扣到臉上,轉頭對杜亞琛微微一笑。他現在看上去就像任何一個面目被遮擋的英俊男貴賓,笑容背後隐藏着某種秘密,令人非常想去探尋。
“這樣子很容易被搭讪的,小燕子。”杜亞琛一笑,也将手中的金色面具戴上。
宴喜臣看着眼前紳士的戴着金色面具的杜亞琛,非常理解杜亞琛對自己的擔憂。他飛快地在自己唇上按了一下,放在杜亞琛唇上,轉身推開虛掩的門,大步走向目标。
他們的目标是穿着一套灰色西裝的男人,打扮得十分講究,渾身充滿着一股政客的氣息。他同樣戴着半臉面具,或許也正因此看上去十分平凡,沒什麽吸引人的地方。
宴喜臣在他附近轉悠兩圈,與男人搭上話,表明自己的身份。政客知道今天會有人貼身保護,見到宴喜臣時卻訝然,隐含的好奇目光上下打量他一邊。
宴喜臣是個優雅而引人矚目的男人,怎麽看也不像個傭兵,他甚至再三跟宴喜臣确認身份。
“先生再多确認兩次,就要引來不必要人的關注和麻煩了。”
政客這才作罷,若有若思地收回目光。
宴喜臣轉過身,目光對上不遠處的段明逸。他有自己特別的活動區域,從那個位置上觀察大局的部署還有确保其他傭兵沒有狀況。見宴喜臣走來,段明逸目不斜視順手從侍者托盤上端來一杯酒遞給他。他接過後壓低聲,跟宴喜臣确認現場沒有任何異動。
“你看起來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
宴喜臣可以說起他的過去,但不是現在。他聳肩,輕松揭過這個話題,他有更想要段明逸關注的東西。
“不過這場宴會,就像我之前說的,是屬于該隐的過去,不是我的。如果在鷹眼我只是懷疑,那麽現在我可以确定。”
正是接應人剛才那句‘鷹眼最鋒利的刀’正式了宴喜臣的想法,但這種細節宴喜臣沒必要告訴段明逸。
Advertisement
“太出乎意料了。雖然很震驚,但如果真是這樣,對我們是好事一樁。”段明逸反應迅速,能看出臉上壓抑住驚訝,“順着你的回憶找該隐的真相,不如順着該隐的回憶找真相。”
宴喜臣沒有接話。他捏着高腳杯,晃蕩着起泡酒轉過身,心情複雜。段明逸想要了解方爍,因為方爍根本就是他的假想敵。方爍是整個裏世界的假想敵,人們在時間久後就忘記去追究該隐為什麽會把他們關在這世界背後,而只記得是該隐把他們關在了世界背後。段明逸想要揣測、了解該隐,也是出于此目的。
宴喜臣看着玻璃杯中晃蕩的酒水,心想,他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可能才是真正把他們關在世界背後的人。段雲已經沒了,段明逸今後知道這件事,又會怎麽面對他?
“老大呢?”段明逸沒有給宴喜臣多想的時間,問道。
“他跟我排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了。”宴喜臣擡頭看着二層。那裏有個黑色的英俊背影,對方似乎有所察覺,回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舉起酒杯,微微笑了笑。
這種穿過層層人群的隐秘視線讓宴喜臣受不了,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為什麽不把他排在附近?”
宴喜臣将玻璃杯放回到侍者的托盤上:“如果他也在這附近,我又哪裏會把注意力放在我的目标上呢?”
晚會的前半場進行得十分順利。
宴喜臣時不時同附近人攀談,目光和注意力卻始終放在目标身上;段明逸依舊站在不遠處,他偶爾用英文同人交流,卻始終冷着一張臉,即使戴着面具也掩蓋不住生人勿近的氣場,因此沒有引來太多人的搭話;羅森在臺下左右逢源,與一位軍火商交流得很是投機;而至于樓上的杜亞琛,果不其然又引來了不少蜂蝶。
擡頭看杜亞琛好幾次,見他不是用拒絕的微笑看着某位夫人,就是從某場過于熱絡的談話中抽離。宴喜臣狀況也不少,總有年輕的少女或年長的女性來與他搭話,男性也多。許多人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盡管宴喜臣想讓自己低調點。
他始終站在和目标不遠的地方,更多時候是在和政客附近的人攀談,好讓大衆以為他與目标并不相識。
晚會接近尾聲,這座府邸和這次宴會的主人,那位軍火商人,也恰到好處地站出來致辭。知道這就是最後了,接近尾聲,人們該談妥的事應當已談定。宴喜臣瞥了眼政客,政客正淡然地鼓着掌,賞給他輕描淡寫的一瞥,跟身邊來搭話的人往後花園的方向走去。
宴喜臣環視現場的傭兵,确認他們并沒有什麽麻煩,悄無聲息地招呼了段明逸,跟在目标身後一同若無其事地走向後花園。
這座府邸建在山腳下,夜晚時空氣格外清新,天上的星子也明亮,最妙的就是後花園被人打理得很精致,與青山的背景融合得相當美妙。宴喜臣隔着一段距離跟随政客,裝作不經意地同段明逸說話,看到他在不遠處與另一個人坐下。
“閣下應該知道我們這次合作的誠意。”
從宴喜臣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政客對面人的臉,隐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卻聽得并不真切。
“您也知道基輔那邊的關系都是我舅舅在維護,政府已經不值得信任了,他一個人處處如履薄冰,我們需要的是幫助,但目前為止沒看到你們伸出援手。”政客到底是年紀輕,語氣中施加的壓迫感頗有些過頭。
基輔這兩個字是敏感詞,一下就引起了宴喜臣的注意。
“您別說笑了,我能看出來在場有許多您的人,況且閣下這時候逼我們站隊,也不太合适吧?”
防止引起懷疑,宴喜臣在對方目光游移過來時挪開腳步,後面的對話聽不大真切。他觀察得倒是細致,見那二人一板一眼讨論起來,似乎雙方都不肯讓步。
如果順利的話,他們雙方談和是最好,談不和也不要緊,結束了這場會晤後,這場以保護為名義的任務就算正式完成。但宴喜臣并不把它當作真正的任務,他來表世界,不是為了當傭兵做任務的。
他必須找到有關于方爍的線索,他腦內飛快地轉着,問題在于方爍的線索究竟從哪裏能靠近?
宴喜臣靠在門庭口的石柱上,同段明逸說話的同時觀察着目标。他承認他有點跑神,所以注意到政客對面男人的唇語時,節拍搬了半秒鐘。
男人的唇形——閣下不要忘了,我們還有別的合作選擇。
猛地收神,宴喜臣目光緊縮,瞬間銳利。
遠處的樹影窸窸窣窣動了起來。提前排查過的公園和場地是什麽時候進來了這些人的,他們無從得知,宴喜臣在反應過來的瞬間,放下手臂快步走過去。
大概因為他看上去溫和無害,實在不像個武夫,所以誰也沒看清宴喜臣是怎麽突然掏出匕首,在那三個人接近時迅速地拔刀刺殺。他的動作幹淨利落,花樣不算好看,但絕對實在。
宴喜臣一動手,他身上那股藏着的狠勁兒就顯露無疑,将他溫情的那張皮切割開來。他沒有動槍,因為槍聲總惹來更大的麻煩。
他保護的對象飛快起身後退,退到段明逸的身後,而段明逸則拔出一把刺刀來,橫在男人面前。
對手大概沒想到這個一直靠在門上,安靜文雅的紳士會忽然變身成劊子手,這不怪他。但那轉變的反差的确太過驚豔,以至于那人皺着眉反應了足足兩秒鐘,才吹哨發號施令。
二樓的玻璃驟然被打碎!
更多人從黑暗的花園中沖出,他們躲在這座建築的每個角落中,牢牢地把雇主圍在中間保護,由幾人帶領着飛快離開,而其他人則掏出了槍。
有人從二樓被推下來,混合着慘叫和驚呼。隔着玻璃,室內也亂起來了。
第一聲槍響,宴喜臣舔了舔唇,知道這是對方打響的槍聲,再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手大開殺戒。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二十名傭兵分別從鋼琴蓋裏,椅子裏,晚會桌下,樓梯暗格中,甚至花瓶裏拿出他們的沖鋒槍,與沖入的另一票戰鬥力在晚會場內對抗起來。宴喜臣人在後花園,看不到裏頭的具體場景,只能聽到裏面槍聲四起,伴随着男人的怒吼與女人的驚呼。
二層的玻璃窗接二連三地被打碎,機關槍的聲音近在耳邊,死去的人們從樓上跌下來。走廊從左到右,屍體依次跌落,最後一具屍體從閣樓跌落時,叫聲異常慘烈,引得宴喜臣也擡眼,恰巧看到一身黑色西裝手提機關槍的杜亞琛在窗口對他懶散地笑笑。他面具還沒有摘下,在暗夜月光下流金,像勾魂的鬼魅。
別人是不知道,宴喜臣确實有點癡醉。他一邊癡醉,一邊擡手割開了來者的喉嚨,踹到一邊去。宴喜臣的動作非常快,并且迅猛,這和他在巴西利卡大劇院失去理智的那種瘋狂不同,更多的是找回從前戰鬥的狀态。他轉身,劈刺,切割或做出其他搏擊動作,力量和協調性都非常到位。
段明逸不得不承認,宴喜臣不動手時實在不像個傭兵,可他一旦捉起刀槍,沒誰比他更像傭兵。
手毒,狠辣,不留餘地,直擊要害。
他站在保護目标後側,段明逸則站在前側。從段明逸的方位進攻過來的敵人并不多,宴喜臣則在兩分鐘內解決了所有的近戰,抽出手槍在手掌中轉了一圈,緊緊攥住。
他擋在男人面前,目光往前方黑暗中掃過。他忽然擡手,朝着幾個不同的方向各開一槍,那遠處的黑暗中便有人無聲地倒下去。
宴喜臣帶着保護目标邊放槍邊往屋裏退,段明逸則在背後做掩護。成功退到屋裏後,他立刻從側邊的樓梯往上走,直到碰上清掃走廊敵軍的羅森。
羅森滿面倦意,看到宴喜臣身旁的人安然無恙,對他點了點頭:“老大在上面!”
“你接人,我不上去了。”羅森接過男人,保護着他一直上到閣樓。
杜亞琛與保護目标錯身而過,臉上還戴着金色的面具,錯身時轉頭看了他一眼,對方頓時覺得渾身一冷。
杜亞琛将沖鋒槍扛在身上,懶洋洋地笑,握着扶梯一躍,竟從三樓直接跳到一樓,就地半蹲,整個人借力彈跳起來,将樓梯口試圖往上走的幾人統統清理掉。走廊另一端的樓梯口,宴喜臣恰巧将刀從人的胸口拔出,緩慢地走下臺階,将人推出去,于是屍體滾落。
宴喜臣恰到好處地擡眼,與對面的杜亞琛對視。
他們一黑一白,臉上的面具金銀相映,彼此扛着槍捉着刀,穿着紳士的禮服卻渾身都是殺人的戾氣,在這樣賓客盡逃只剩下混戰的大廳中,如同兩個相逢的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