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有可能的真相
晚會的收場十分狼狽,出乎大多達官顯貴的意料,包括宴喜臣。畢竟都是體面人物,他想過會是刺殺、暗殺,但沒太想過宴會廳會變成小型戰場。尤其對方連加特林機炮都拎了出來,讓他們不得不重新打開軍械庫,最後甚至演變成機炮對轟。
“我們要用得起這個為什麽要一直在裏世界混?”羅森在槍炮聲中發言。
“表世界勢力的人也是這麽評價現實世界的。”這是段明逸邊發脾氣,邊對着樓梯湧上來的敵人點射三次,屍體從樓梯上滾下去。
“确實很久沒用這家夥,過瘾。”杜亞琛笑着收起重型武器,最後清掃大廳。
因為敵人始終沒有撤退,傭兵們死了三個還有七個負傷,就連宴喜臣手臂上也被彈痕擦破,他們必須考慮撤退,帶着目标退到地下提前準備好的裝甲車上。剩下的傭兵邊打掩護邊上車。
眼見全員上車後,對方從二層拎着加特林機炮出現,杜亞琛拎起一把狙就從窗口翻出去,利索敏捷地攀上車頂。子彈們從他的身邊擦過,現在他們是全員撤退,就算車上的人探出槍杆放火,相對敵方也是完全暴露在射程裏的巨大目标。杜亞琛這時候趴在車頂,宴喜臣吓得膽戰心驚,沖着杜亞琛大吼兩句,對方卻還沒反應。
眼見那邊加特林開炮,杜亞琛一梭子打出去,趴在晃蕩的車頂不動如山:“中。”
然後他一秒都沒耽擱,轉身鑽回車廂。宴喜臣上前一把扯住他的頭發,将人拉下來,惡狠狠地咬破他的嘴唇,給了杜亞琛個暴力的吻。
“Sweet。”杜亞琛笑着将臉上的金色面具摘下,舔了舔唇,“別太暴躁,我在你意志的保護下快成無敵buff了。”
宴喜臣聞言笑起來:“你混蛋得很。”
“補償。”杜亞琛又輕輕吻了下他的唇,伸手摘下宴喜臣的面具。
兩人的禮服都破爛不堪,滿是硝煙與塵土,他們手中拎着機炮還拿着舞會的面具,有種優雅暴力糅合的怪誕美感。車子晃晃悠悠遠離那座府邸,傭兵們的氣氛因任務完成重新活躍起來。只是驚魂未定,連段明逸都連爆了幾句粗口。羅森利落地包紮傷口,還不忘詢問杜亞琛的情況。
宴喜臣坐到保護目标和接應人身邊,用打量物件似的目光上下掃視他一通:“沒傷着吧?”
年輕的政客雖在高層,這樣的場面恐怕也不多見,他有些驚魂未定:“沒……”
宴喜臣又看向接應的人,那家夥到現在還戴着面具,對方似乎也不打算讓雇主取下來,在宴喜臣開口前對他說,餘款結清,會讓那邊送到鷹眼基地去。宴喜臣于是閉嘴,沒有更多話了。段
明逸扯着宴喜臣到另外一邊,開始問東問西。杜亞琛幫着羅森包紮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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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客沒用多久便平靜下來,他起身将宴喜臣叫到一旁,盡量不引起大多傭兵的注意力。
“你比我想象中要優秀,雨燕。”男人突兀地開口。
宴喜臣拎槍笑着行了個禮:“謬贊了,先生。”
杜亞琛瞥到他穿着禮服耍噱頭,手下纏着繃帶忍不住笑。
政客臉上沒太多輕松的神色:“如果你願意,我想我們還可以有一次合作。”
他的聲音不大,卻能飄進附近人的耳朵裏。這回不單單杜亞琛停下手下動作,羅森和段明逸也望過來。羅森沒什麽表示,杜亞琛只看宴喜臣的樣子,段明逸眼中則流露出明顯的不贊同。
或許是不習慣傭兵們抱着槍盯住他說話,政客低聲道:“借一步說話。”
宴喜臣沖車位做了個手勢,車子緩慢地停下,他先跳下了車。
杜亞琛放下繃帶,在他身後下車,政客飄過去一眼,見宴喜臣沒有阻止,向外面又走兩步。
宴喜很跟上他的腳步。
“我知道你從基輔來,在基輔盛名遠揚。我們之所以找你,除了對你的名字早有耳聞,還有就是因為這個。我們下一步有其他系股東在基輔本部,如果能夠合作……”
政客的話被宴喜臣皺眉的神情打斷。
他望着宴喜臣不悅的臉,舔了舔幹澀的唇,并不打算放棄勸說:“我知道你們鷹眼傭兵的規矩,只做事,不管事,傭兵更不能越過組織跟雇主私下達成任何協議。但我以為,萬事都有例外,否則鷹眼就從來不該接政客人。”
“說說吧,基輔的行動。既然是私下的名義來協商,我想我還是有知情權。”宴喜臣抱起手臂。
他看起來還算平靜,杜亞琛卻能看出他波動的情緒。
“基輔很可能遭到了背叛,雖然說這跟我們沒關系,但你知道的,現在的政治情況牽一發而動全身,誰早掌握消息一秒鐘,誰就能提前做準備,以防萬一。”
政客給出的答案很含糊,但每個字都撥動宴喜臣的神經。基輔遭到了背叛,雖然信息內容模糊,但這話從一個政客口中說出來,可以意味着許多。
宴喜臣在基輔的事上保持敏感,在表世界這麽久,方爍也好還是關于那場悲劇的消息也好,他們還沒有得到太多的內容。但現在不一樣。他飛快地瞥一眼杜亞琛,知道他也和自己有同樣的想法,政客口中的事,會是和基輔的核洩漏悲劇有任何聯系嗎?
“具體再說說。”
政客笑起來:“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知道,我本不該對傭兵說這些。我們有需求,願意跟你們交換些什麽,而傭兵們執行,不多插手,這才是交易最安全的方式。”
宴喜臣沉默了一下,對他點了點頭。他沒答應,也沒拒絕,留了個活話:“回去之後,以你私人的名義再對鷹眼發出邀請。我們的鐵律不允許傭兵私下與雇主達成協議,但你有指定傭兵的權利,就像這次一樣。”
接應的飛機停在六十公裏外。政客下車時對宴喜臣颔首致意,沒有給任何聯系方式,讓他自己好好想想。他上了其中一架飛機,用剩下的送傭兵們回去。
上了飛機後,宴喜臣就顯得很疲憊。因為飛機的數量完全夠,他們四人單獨坐一架飛機。段明逸本來以為這麽安排是因為宴喜臣有話要對他們說,關于剛才男人把他叫出去的那次談話。包括杜亞琛也這麽以為。
宴喜臣卻什麽都沒說,上飛機後就表示自己很累,靠在座椅上休眠。杜亞琛注意到他剛才包紮過的胳膊上的傷口崩裂了,無聲地取來紗布與剪刀,半蹲在他身邊,準備重新給他包紮。
宴喜臣擡起一條胳膊,搭在眼睛上轉過頭,是個拒絕與人對話的姿态。
“連我也要防,不至于吧。”杜亞琛看他那副樣子,随意地笑了笑。他扯開一段紗布,攤平在腿上,小心地将宴喜臣的襯衫扣子解開,露出他的半邊肩膀來。
宴喜臣怎麽都配合他,脫掉半邊袖子,任由杜亞琛解開紗布。因為閉着眼,只能感覺到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傷口上,傷口又癢又痛。
宴喜臣輕聲哼了句,沒說話,他把傷**給杜亞琛處理,也許是真的有些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宴喜臣只睡了一小會兒,醒來時發現還沒有落地。他側過頭,發現段明逸和羅森也疲憊地在後座睡着了,段明逸睡得很沒姿态,羅森則是正襟危坐,要不是能聽到鼾聲,乍一看還會以為他在閉目沉思。杜亞琛坐在他旁邊的位置,座椅向後靠,他仰躺着,手中的雜志倒扣在臉上,看上去也在睡覺。
傷口已經包紮好,衣服也被人給穿好了。宴喜臣揉了揉腦袋,轉頭看了會兒杜亞琛,把腦袋擱在他胸口,貼着他的胸膛。
他以為他睡着了,所以杜亞琛擡手攬住他時,宴喜臣吓了一跳。他聽到杜亞琛的聲音嗡嗡地從胸膛中傳出,渾厚又令人安心:“這是要安慰呢?”
杜亞琛一般不當着外人面喊他寶貝,宴喜臣有點不适應,但沒有起來,好笑地在他胸口配合地蹭兩下,像撒嬌。
然後又感覺出胸膛下悶悶的笑。他拍着他的肩膀。
宴喜臣安靜地靠在他胸口一會兒。
“他剛才的話你聽到了,時間,地點都吻合。”
杜亞琛‘嗯’了一句,沒有打斷他。
“如果他說的這個任務,就是當年我和你去索馬裏而錯過的任務,是我以為爍哥為我頂替的任務……”宴喜臣說不下去。
杜亞琛拍他的手停下,他仰起頭,臉上的雜志滑下來,露出他難得認真的表情。
他當人理解宴喜臣的心情,也理解他的緘默。
該隐的死,或者說方爍的死,讓宴喜臣夜以繼日地沉浸在折磨中。愧疚和後悔是殺死一個人的慢性毒藥,是鈍刀子磨肉的折磨。
日以繼夜折磨着宴喜臣的愧疚心,除了他沒能趕回到方爍身邊,還有就是,他一直都認為死在基輔的應該是自己。
如果他沒有和杜亞琛去索馬裏,如果不是因為他離開所以方爍頂替了他的任務,那個躺在醫院中化成血水,最後像個垃圾一樣被埋在地下的人就應該是他。
最親的人頂替了那些折磨和死亡,他卻沒能回去看他一眼,像背叛,像抛棄,像畏罪潛逃。
但現在,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是方爍的過去。即是說,遠在宴喜臣接下基輔悲劇發生時的那個任務之前,方爍就已經知道有這次任務的存在了。
“我想不通,如果這是我的表世界,如果我才是空間的意志,我又怎麽會看到這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或許正是因為我們在對的方向上。”杜亞琛說。
“為什麽?”
“不是方爍的意志中有你,而是你的意志中有他。”杜亞琛傾身過來,拇指蹭着他的臉頰。
“包括我正在用他的眼睛看這個世界?看他的過去?”宴喜臣搖頭,“我怎麽知道這一切是真的,而不是我臆想出來的?”
“表世界只呈現人內心真實的願景,或曾經經歷過的事。你不知道的,你不渴求的,是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裏的,這是你最初的意志。”
宴喜臣垂下眼:“我們現在所經歷的,是他想要我……看到的?”
杜亞琛凝望他。
宴喜臣勾着他的手指緊縮:“他在我的表世界裏,他真的在!”
政客的話證實了一種可能,當年的方爍也許不是為了宴喜臣才頂替任務,導致最後死在基輔,而是在一次早就執行的任務中,和對方達成某種協議。不論方爍有沒有以私人的名義與政客達成這個協議,他都提前知道基輔任務的存在。
宴喜臣眼中百轉千回,許多情緒湧動,他擰着杜亞琛的手指更緊了。
“不,我不能确定當初方爍在替我接那個任務之前就已經跟政客談好合作了,鷹眼不允許。”
杜亞琛說:“我猜測,因為鷹眼不允許,不允許以私人的立場輕易參與到政治行動中,所以方爍沒有直接與政客達成合作。但是,他後來主動提出替你執行這個任務,說明他并不抗拒,并且知道這個任務能給他一筆豐富的酬金。”
宴喜臣低聲地道:“他的确跟我說過,他馬上會有一筆豐富的酬金,等到那時候,他帶我回家看妹妹——”
杜亞琛雙手捧住他的臉,把自己的目光全送給宴喜臣:“聽好,他不是頂替你死去的!明白嗎,嗯?我知道這是你的一塊心病。”
宴喜臣緊緊捉住了杜亞琛的手,他呼吸急促起來,為他感到正在接近的某個真相。
“他沒有為你頂替折磨和死亡,這一切,不論你當初走沒走,都會發生。不是你的錯,燕子。”
宴喜臣閉上眼,他聽見四周是那麽安靜,羅森的鼾聲和段明逸熟睡的呼吸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來。
愧疚與悔恨是尖銳的冰峰,凍結在他心底深處,絕非一日之寒,銳利得能刺傷自己。疑似遲來的真相卻像一把冰錘,砸向厚重的冰面,為那座冰峰打開一條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