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心裏的刺
宴喜臣睜眼時是在半夜。他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過去的,似乎從白日起一直幹到精疲力盡,連早都沒有洗,就裹着被子睡了過去。**是幹爽的,脖頸上也并不粘稠,應當是杜亞琛幫他清理過了。
房間裏沒有人,衣服不知跑去哪裏,宴喜臣索性拉扯床單包裹住自己,試探着下了地。腰腹光用力就酸痛得不行,腿更是完全酸軟的,站都有些站不住。他心裏罵了句娘,還嘀咕了杜亞琛好幾句,這才緩慢地邁着步子推開門。
客廳裏,杜亞琛正側撐着頭坐在沙發上,他也只裹着浴衣,看上去慵懶又困頓。腿上攤放着筆記本,指尖則掐着一支筆,時不時地敲打着紙面,看上去在思考。宴喜臣認得那筆記本,是杜亞琛随身整理記錄東西用的,上次他就是在這個筆記本上看到了‘巴西利卡大劇院’的字樣。如果随便什麽人拿到這筆記本,大概會為裏世界中的秘密而咂舌。
此刻,宴喜臣絲毫不懷疑裏面的東西大部分都跟該隐有關。一想到方爍,胸口隐隐發疼。愧疚是常年陰冷的毒牙,它并不尖銳,卻能折磨人致死。
宴喜臣嘆了口氣,光着腳走到杜亞琛身邊,在他身旁坐下。大概是剛才比較專注,宴喜臣走到跟前了杜亞琛才發覺,攬着人的腰将他裹緊在床單裏:“醒了?有哪裏不舒服?”
“你說。”宴喜臣低下頭看他。
杜亞琛笑得無恥:“怪誰?你比我熱情。”
宴喜臣三兩句話就被他撩撥了,又剛好是事後,杜亞琛的嗓音裏還帶有餘韻,宴喜臣岔開雙腿坐在他膝蓋上,抽出筆記本放在他胸膛,飛快地掃一眼。那是一些零散的當年鷹眼在基輔事件發生前的任務,大部分都是他和該隐執行過的,這令他訝然。
“你現在是主宰,雖然不知道在裏世界中你是不是全部的主宰,但顯然我能放慢點節奏了。”杜亞琛解釋道。
“我可沒看出你哪裏放慢了節奏。”宴喜臣一目十行,将筆記本往前翻了好幾頁,都是差不多的內容,“說實話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在裏世界中我完全無法感覺到作為空間意志的掌控力,大部分都是死裏逃生,而且面對該隐的時候我一丁點辦法都沒有。當初物質混亂的場面你不是沒看過,我冷靜下來想想,覺得那并不是我所導致的。”
杜亞琛嘆氣:“想想看,你還沒有作為空間意志的自覺啊。有一種說法是,當你不知道自己擁有力量,你就沒有力量。拴在木枝上的大象是因為慣性所以失去掙脫桎梏的思維,并不代表它不擁有力量,你也一樣。只要你一天意識不到自己是空間的主人,意志的力量就一天不會回到你身上。現實現在,要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事,你很有可能控制不住你的力量。”
“那又怎麽解釋方爍的确擁有控制空間的力量?”
“還記得段明逸和羅森的話嗎?表裏世界的一切都不可盡信,裏世界裏的人的确是真實的,但該隐不是人。他們說真正的該隐也許在表世界,我贊同。該隐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已經死了,死了很久。他彌留在裏世界中的也許是他的意志,也許是他的精神,也許只是一段回憶。你是控制這個世界的人,那麽為什麽他會擁有這樣的力量,不就很顯而易見了?”
宴喜臣皺着眉思考了片刻,想到那時候杜亞琛也說,在他在巴西利卡大劇院做出選擇後,冥冥中一切就有了定數,因為他是這個世界的規則者,他的許多選擇都關乎到這個空間的規律,即使他做選擇時自己并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是我給了……該隐使用力量的權利?”
“Point!”杜亞琛打了個榧子,撫摸着他床單下的身體,感受薄薄的床單下透出的熱度,“我的猜測,你的潛意識想要他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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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喜臣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來。
“怎麽了,寶貝?”杜亞琛揉搓他的耳垂。
“該隐是空間的意志者時,所有人說殺了他就能打開空間的豁口,回到真實的世界裏去。現在像場鬧劇似的,我才是空間的意志……”
杜亞琛目光沉了沉,拇指輕輕在他腰間摩擦着:“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該隐不會打開空間的通道,因為他無能為力。炸毀該隐的遺骸能打開通道,并非是因為重創了該隐,是因為重創了你。而你,你會打開通道,在合适的時候。”
“這裏死過很多人。”杜亞琛的話并沒有安慰的宴喜臣,他垂着眼簾,月光也在他身上黯淡了,“我想多得是哪怕犧牲性命也要殺死我的人。你不用寬慰我,我知道我有罪。我并不是無知無覺地創造了空間,也不是無知無覺地讓無辜的人墜入到這個空間裏來。雖然不知道當初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但那時候我看到方爍的屍體,确實是瘋了。我的悔恨,怨毒,遺憾,不甘心,種種近乎絕望的偏執才讓我在腦海裏形成這樣的想法——如果能夠有個無垢的世界就好了。沒有苦難,噩耗,後悔,沒有來不及,不甘心和求不得,沒有這麽多肮髒下流,沒有那麽多不甘與痛苦。”
“我辜負了你的信任。”宴喜臣撫摸杜亞琛的臉頰,用一種很難過的目光看着他,“你覺得我是個內心強大的人,但其實我不是。我堅持得越久,最後崩潰的時候就越被摧枯拉朽地毀滅。我竟然想要極端的淨化……我竟然想……”
杜亞琛抱着他放倒在沙發上,吻他:“噓,寶貝,咱們不說這個。如果你心裏不舒服,我們可以再做點快活事。”
宴喜臣露出個比哭難看的笑,但他那股激動的情緒被杜亞琛按了下去。他別過臉:“你他媽的……”
“明天我們動身去S區,裏世界的混亂,是時候平息一下了。”
裏世界,晚上八點鐘。
羅森推門而入,屋裏只亮着兩盞臺燈,桌面上放着幾道菜,羅森愣了一下,往裏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受到該隐的詛咒後很長一段時間,玫瑰都不敢碰明火。實際上日常中許多東西都令她害怕,例如明火與刀叉。成年人不再害怕是因為具備掌控力,該隐剝奪掉的正是玫瑰意識中的那份掌控力。羅森還記得玫瑰發現這一點時難得不再消沉,因為她相信練習和克服恐懼能夠重新找回她的掌控力。剛開始羅森出門前必須給家裏備上熟食,後來玫瑰能夠用刀叉,也能夠用明火。
但是今天,房間裏彌漫着一股死氣沉沉的灰色,跟往常很是不同。
羅森小心翼翼地靠近門邊,推開虛掩着的門,發現室內竟然是全黑的。玫瑰恐懼黑暗,他知道,但玫瑰總隔三岔五地想要去克服,就像去克服使用明火一般。可今天羅森的第一直覺告訴他玫瑰的狀态定然不對。
他飛快地掀開床上的被子,将黑暗中瑟瑟發抖的身軀摟在懷裏,單手開了床頭燈。
清晨,杜亞琛還沒來及出門,就被羅森先登門拜訪。
羅森的臉色看上去實在不算好:“玫瑰的情況很糟糕。”
宴喜臣起身時,杜亞琛已經跟羅森去看玫瑰了。原來二人拟定的計劃,需要和羅森一同去混亂區處理事情,玫瑰則照常交給老江照顧。宴喜臣找到杜亞琛時,杜亞琛臉色算不上好。
他披着外衣,扛着槍,已經是整裝待發的模樣。宴喜臣站在階下,見杜亞琛一陣風似地來到他面前:“現在就去K區,我找烏鴉有話要問。”
“烏鴉?”宴喜臣訝然,他什麽都沒帶,但他知道杜亞琛的後備箱總能找到他想要的。
二話不說,宴喜臣跟着杜亞琛翻身上車。
杜亞琛一腳油門下去,宴喜臣因為慣力晃了一下,杜亞琛騰出一只手握住他的。
“玫瑰被‘詛咒’那天,羅森和你都不在,除了玫瑰自己,只有烏鴉在場,也只有他能講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現在K區在混戰。”
“整個裏世界都在混戰。”杜亞琛将油門踩到了底,“越混亂的地方就越能找到烏鴉,咱們去會會他。”
杜亞琛是對的,宴喜臣甚至沒有問他如何得知烏鴉肯定就在K區。他有他的方法。
後來杜亞琛跟他講那時候的玫瑰,那麽好的一個姑娘,跟着他刀槍火炮裏跑,好幾年了,當時見到她時,她差點以自殘來控制自己的情緒。見到杜亞琛時她情緒更失控,不說平日裏的風姿,那雙總是活水似的眼都幹涸了。
公寓被羅森布置得很安全,至少看上去很安全,一切尖銳的東西都被包裹起來,客廳與卧房敞亮幹淨。玫瑰病了,她的心智沒日沒夜陷在恐懼之中,被其折磨,而他們卻束手無策。真正尖銳的刺不在她身邊,而在她心裏。
K區,漫天的黃沙籠罩在城區上空,像經歷過一場沙塵暴一樣,四處都是灰蒙蒙的。街區上沒有太多人,所有戰士都集中在城區北部——聽說那邊正在進行一場對抗,所有人聽烏鴉的指揮。
杜亞琛驅車直入,很快他們就在槍彈中穿梭。杜亞琛緊踩油門,直到他們被爆胎為止。杜亞琛和宴喜臣從車行下來,各自抱上武器。
宴喜臣在後備箱找到了那把SVD,抽出來抱在懷裏。杜亞琛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做了個手勢,打得是向東的方向。
“我等你。”杜亞琛端着槍,跳進了街邊建築物的窗內。
宴喜臣轉身小跑,立刻尋找制高點。
杜亞琛端着沖鋒槍,聯系借助三處遮蔽物,成功幹掉了五個表世界勢力的人。确認周圍暫時幹淨,杜亞琛這才顯身沖宴喜臣做了個手勢,很快消失在走路盡頭。
“真他媽一如既往特立獨行。”宴喜臣抱着狙,沉着不動,目鏡卻短暫地追逐了杜亞琛的身影兩秒鐘。
他調高目鏡,尋找目标,凝聚,開槍。
他為杜亞琛清理了東邊路上的短狙擊手,一共兩人。收起槍,宴喜臣抱着SVD下樓,開始向着下一個制高點跑去。
他們漸漸接近不遠處戰火聚集中心,他們的配合也一如當年默契而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