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的傷口
宴喜臣沒有回段明逸那裏。
他給段明逸留了個條,又将他與該隐之間的所有事寫了下來,留給段明逸一份,給于先生的郵箱中留了一份。
他知道守望人們還在等他的答案,這件事迫在眉睫。現在他交給他們一份滿意的答卷,也許很快就會引起守望人們的轟動,守望人們會跟他一樣尋找杜亞琛。
酒吧,圖書館,E區他們曾經的居所,所有宴喜臣曾遇到杜亞琛的地方,他都去過了。
可是他找不到杜亞琛,也打聽不到杜亞琛的消息。
杜亞琛就像人間消失了一樣。
杜亞琛一消失,裏世界勢力這邊的事和麻煩就全都落在了玫瑰和羅森的身上。玫瑰現在的狀态下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在背後提供意見,于是羅森忙得跟陀螺似的。守望人們在接到宴喜臣的信之後果然召集了緊急會議,非常嚴肅地探讨關于該隐的問題。
而宴喜臣和該隐的往事,幾乎震驚了所有的守望人。
他們也恨不得立刻找來宴喜臣,可宴喜臣在信的最後懇求他們給他一些時間,老江把這件事暫且壓了下來。
于是宴喜臣在分區之間四處游走,開始尋找杜亞琛。
他的眼睛看到許多事,看到許多景色。
他看到表世界勢力和裏世界勢力之間的仇恨,尤其在巴西利卡大劇院之後,兩個勢力之間的關系更加嚴峻。
人們憎恨着其他人,不需要理由。
立場不同帶來的傷害足夠帶給他們互相仇恨與互相傷害的理由。
他看到青翠起伏的山巒,也看到冰封後的河流,看過寧靜平和的湖水,也看過戰争後被遺棄的城市。
他走過了許多地方,看到了許多曼妙浪漫的景色,也看到了裏世界的滿目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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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區的形勢比以前更加嚴峻,安定區也已經不再是避風港。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悲慘的事發生。
有些人找到了他,有些人試圖殺死他,但他們都沒能成功。
他也聽說段明逸重新振作起來,成為了C區新的守望人,代替了他爺爺的職位。
可他始終沒能找到杜亞琛。
一段時間後,宴喜臣身心俱疲地回到E區的那座公寓裏。
他記得跟杜亞琛第一次在裏世界見面時,杜亞琛就是将他帶到這裏來的。
宴喜臣還記得,當時自己想,這個男人驅車跨越大半個區,只為了帶他到這個裏世界最寂寞的地方看一眼,究竟抱着的是什麽心情呢?
宴喜臣越想越難受,可他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方爍也再沒有出現過,宴喜臣現在連噩夢都不做了。
他找不到杜亞琛,只能在這個有着杜亞琛氣息的地方,仰仗着他留下的影子,好給自己一些稀薄的慰藉。
宴喜臣沒想到人還真就給他等到了。
那是雷雨交加的一天。烏雲厚重地在天空攢了一層,偶爾刺透雲層的閃電曝光黑暗,又倏忽消失。傾盆大雨的聲音隔着玻璃敲打人的腦殼,躁郁的氣息似乎被加重。宴喜臣出門給買了一束花放在家中,打開所有燈,開罐頭煮了一滿鍋湯,準備看電視調節情緒,度過這個有些陰冷又狂躁的夜晚。
他拉上窗簾,不去看窗外的電閃雷鳴。電視臺的內容越來越無聊,有些頻道甚至是十年前過氣的節目。他調臺調了三圈沒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最後只能捧着熱茶蹲在沙發上,愣愣地盯着某個廣告看。電視屏幕光映照在他臉上,顏色跳來跳去,宴喜臣像彩色默片中的主角,蹲在沙發上發呆。
宴喜臣小口啜飲着紅茶,好半天才把自己從虛空狀态抽離出來,又想着玫瑰現在在做什麽?這樣的天氣,大概很害怕吧?羅森有在家裏陪她嗎?這樣的天氣,段明逸會不會更想念段雲?杜亞琛在哪裏?他會害怕閃電打雷嗎?應該不會吧。
如果他還在這間屋子裏,如果一切沒發生,他此刻在的話,應該會和他一起縮在沙發裏,跟自己有一搭沒一搭地講些趣聞轶事吧?
門是忽然被踹開的。
宴喜臣因正陷在遐想中,冷不丁被吓一跳,條件反射迅速摸出靠墊下的袖珍槍,上膛——自從想起所有事後,他的戰鬥意識比任何時候都強。
他還沒來及開槍,一個渾身濕透,帶着濃重血腥味的身影沖進視線,撞在牆上滑坐下去。他背後的牆上于是被蹭了長長的一道血印。
雷電,大雨,濕透的人,血腥氣。認出這是誰的瞬間,宴喜臣的頭腦幾乎一片空白,他瞬間沖過去架住要往下倒的人!
宴喜臣屏住呼吸,感到肺裏都是冰涼的,他扶着人靠在牆面上,盡量不去看那道過于醒目的血痕,用力将他的額發往後捋去,露出他蒼白的面孔來。
杜亞琛渾身都濕得非常徹底,簡直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皮外套緊巴巴地黏在身上,沖鋒褲上滿是口子。他的血被雨水稀釋了,宴喜臣不确定傷口具體在哪,又不敢貿然在身上摸索。
他用力地摸了兩下他的臉,喊他的名字,窗外滂沱大雨中白光乍現,照亮杜亞琛的半側身子。
宴喜臣松開手,看到自己掌心上都是血。
杜亞琛背後也全是血。
杜亞琛陷入了半昏迷狀态,身上的傷口駭人,幾乎比宴喜臣在混亂區時受的傷還嚴重。宴喜臣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小心而迅速地将杜亞琛扛到沙發上,在他身下墊了一層毛巾。明白過來他進門時那股腥風從哪裏來,宴喜臣瞬間心髒抽緊得發疼。
杜亞琛意識迷迷糊糊,但還有知覺,宴喜臣将暖氣開到最大,飛快剝光他的衣服,動作小心,全程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認真檢查杜亞琛的身體,兩處彈痕,六處刀傷,三刀在後背,剩下分別在左肋,大腿和手臂。肩膀上也有傷,好在全部沒有觸及到關鍵部位,即使後背的刀傷觸目驚心,也幸在刀口并不深。除了這些剛受的傷,還有看起來愈合了兩三天,又被崩裂的傷口。
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過于駭人,尤其杜亞琛翻身,或者身體稍微動作,那些傷口就跟活過來似的開始往外流血。
宴喜臣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幾乎不敢去碰這副傷痕累累的身體,沒看一眼都像刀割在自己身上,他忽然就明白杜亞琛說的那種心碎的感覺。宴喜臣俯身抱住杜亞琛的脖子,閉眼把唇貼在他額頭上幾秒鐘。
宴喜臣給他喂了些鹽水,然後開始清洗他的身體。擦拭過程中,他看得出杜亞琛很疼,英挺的眉失去了往日的泰然,緊緊地蹙在一起,偶爾會因為毛巾擦過傷口而渾身緊繃。杜亞琛的彪悍宴喜臣是知道的,至少在目前他所見過的裏世界的人中身手算最強的。
那麽有誰能将他傷到這種地步?杜亞琛這幾天又發生了什麽?
宴喜臣心中隐隐有個答案,但他不敢往深想。
上藥的時候杜亞琛迷迷糊糊地醒來,他黑色潮濕的發下露出有些懵懂的雙眼,眯着,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他的鎖骨上有一道擦傷,宴喜臣把藥粉撒上去時,能感到他皮膚下的肌肉因為疼痛而輕微痙攣。即使如此杜亞琛還是擡起手,他好似夢游地摸上宴喜臣的臉,虛弱而仔細地凝視他。
燈光很暗,外面的雷雨還沒有停,杜亞琛看到面前眼角紅潤的人,只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宴喜臣看得出,杜亞琛眼中的失神,知道他現在雖然有反應,卻是神志不清。伸手一碰他臉頰,果不其然燒得更厲害了。
杜亞琛卻勾住宴喜臣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近乎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氣息,吻了吻他的唇。
“終于見到你了。”他發出的聲音撕裂般喑啞,像粗糙的對磨的矬子,“我好想你。”
宴喜臣一下就受不了了,他用手背狠狠壓着嘴唇,微微側頭,強行控制自己的情緒。
杜亞琛捏了捏他的耳垂,力度很像平日裏懶洋洋的揉捏他時,只是這次是真的無力:“你呢?”
宴喜臣紅着眼,重重地點頭。
他點了很多下,喉嚨中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響,用鼻音應着他。
他忍不住想要抱着杜亞琛,可又害怕壓着他渾身的傷。他知道杜亞琛此刻是糊塗了,神志不清楚,看他的眼睛裏像在看一場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宴喜臣親吻着他的嘴唇,邊親邊掉淚珠,每說一聲對不起,就吻一下他的唇。
淚珠滾落到他唇上,他輕輕舔了舔。
杜亞琛嘆息:“喜臣……”
“我在,我在呢。”
杜亞琛太困倦,他撫摸着身上的人的臉,眼睛裏似乎有話,卻來不及說完,沒一會兒又不知不覺又陷入了沉睡。
宴喜臣在他身上趴了許久,久到重新平複自己的情緒,才重新爬起來給他上藥。
每一道傷口他都仔細看了,每塊地方在包紮起來之前他都親吻過。他不知道這些傷從哪裏來,可沒什麽比在此刻更能讓他明白切膚之痛。
杜亞琛在他面前是永不疲憊,永不受傷的。他對什麽都拿捏有道,游刃有餘。正因為此,他今天這副模樣才更令宴喜臣難受。
他又想起杜亞琛說他“在等一個人”時的目光,原來那樣的目光從來都是給他的。
宴喜臣清理到淩晨兩點,然後将杜亞琛弄回卧室躺着,趴在他身邊開始犯迷糊。
他分別在三點半和五點驚醒一次,五點鐘醒來時發現杜亞琛開始低燒,于是宴喜臣又去煮來淡鹽水給他喝,同時給他用毛巾熱敷。後來斷斷續續一直睡不安寧,基本上十幾分鐘就醒來一趟,給人換換毛巾。
這期間杜亞琛一直沒有醒,宴喜臣就趴在他身邊照顧。他知道這時候應該通知玫瑰,通知羅森,甚至通知守望人們。可他做不到,他寸步難離。
杜亞琛的燒一會兒退一會兒起,宴喜臣在他身邊不斷擦拭身體,換毛巾,喂水,換藥。杜亞琛還是不醒,偶爾恢複一丁點意識,卻沒有完全清醒。
宴喜臣從夜晚照顧到白天,又從白天照顧到夜晚,第二個淩晨時,他已經三十六小時沒怎麽休息,基本都是睡十分鐘就驚醒,看看枕邊的人。
杜亞琛這一病直接躺了三天,宴喜臣在第二個早上給他熬了粥,趁杜亞琛意識轉醒時給他喂了一些。他想問問他好點沒有,還有哪裏不舒服,有什麽需要的。可杜亞琛也沒能來及給他一句話,又再次睡過去。
第三天淩晨時宴喜臣實在太疲憊了,睡過去兩個小時都沒醒。他模模糊糊感到杜亞琛從背後摟住他,還是有血腥氣,但燒已經退了。宴喜臣迷茫地轉過身,想要鑽到對方懷裏,随即又想到對方滿身都是傷,一下就驚醒了。
杜亞琛摟他似乎是無意識行為,眉頭緊蹙,睡眠不穩,似乎正在盜汗,噩夢。宴喜臣将被子給他掖好,隔着被子抱住他的身體,把臉埋在他頸肩難過了會兒,躺在他身邊睡着了。
後半夜時杜亞琛似乎有清醒片刻,宴喜臣轉身抱着他,不敢太用力,他困得不行,又想哭,反倒是杜亞琛在黑暗中的呼吸很平靜,摸着他的頭發,手法溫柔。宴喜臣鼻子酸酸的,有點忍不住,他感到黑暗中有杜亞琛的目光,他是醒着的。
“我也想你。”好半天,宴喜臣用那種帶着濃重鼻音的聲線說,“你一定要好起來。”
“當然。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杜亞琛在黑暗中用氣音回答他。
“你不要做了,危險。你要做什麽,告訴我,我來幫你做。”
“可是不行啊。”
“為什麽不行?”宴喜臣這次等了很久,杜亞琛都沒有回答。他聽到黑暗中杜亞琛的呼吸變深長了,知道他又睡了過去。
杜亞琛在床上躺了四天。
第四天時已經能清醒,但還是很虛弱。宴喜臣猜杜亞琛意識已經能保持清醒,随之而來的也是與他的對話越來越少。
許多時候宴喜臣知道他醒着,過去觸碰他,同他說話,杜亞琛就會閉上眼。好像前些天他意識模糊的那些溫情,都像假的一樣。
作者有話說:
小燕子有苦衷啦,并不是要故意虐老大的,說起來他才是夾在中間痛苦感最強的那個。他的情緒也比較多,像老大說的那樣,情感過剩,并不能說這是不成熟吧,有的人一輩子都是這樣的性格,這也是他吸引老大的點之一。前面老大就說,剛認識燕子時忽然明白,喜怒不形于色并不算強大,真正強大的是嬉笑怒罵皆形于色,因為有資本。 然後大家多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