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粉色的玫瑰
羅森帶他們來到了一座公寓裏,那是棟非常漂亮的建築,可非要形容,就絕對不是現實之物,說不清是什麽風格,看上去卻複古浪漫。
樓房周圍的植被豐富,種了許多花草,光照也好,視野也好。
宴喜臣知道羅森帶他們見的人是玫瑰。
屋子裏是清新淡雅的顏色搭配,從書桌到電視櫃到其他家具,基本都是木質的,實在沒辦法換成木質的電器,就被羅森用毛茸茸的布料将金屬部分包裹了起來。
沒有金屬的刀叉,連用餐的盤子都變成塑料的。
溫和而無害的一切讓這個空間充滿了安全感,而正在廚房做水果沙拉的玫瑰,更是這個空間中美麗的風景。
她穿着舒适的絲質長裙,沒有化妝,面容很素雅,完全不是之前宴喜臣印象中妩媚而妖冶的女人。她的頭發閑散地挽在腦後,用一根白兔子皮筋。
宴喜臣忽然明白羅森說那時候他遇見她,她就像任何一個鄰家少女時的感覺了。
“來啦。”玫瑰擦了擦手,迎接二人在沙發上坐下,已全然沒有當初怕人的表現了。
段明逸見了這樣的玫瑰就有點狀況外,宴喜臣三兩句跟他講了事情的經過。
段明逸的反應幾乎是既驚且怒了。
且不說段雲的死就已經對段明逸造成了非常大的傷害,再加上他也跟宴喜臣一樣才知道方爍就是該隐,就是傳說中這個世界的主宰,心态崩得不得了,現在又要段明逸立刻接受,方爍不但是該隐,并且是一名真正的反派,他就有點無法接受現實。
玫瑰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這兩個年輕的男人難以置信地你一言我一語,邊看好戲邊吃了許多旁邊的羅森給她剝的橘子。
等橘子吃得差不多了,玫瑰抽出一張紙擦了擦手。
“好啦,巴西利卡大劇院的事我全部知道了。我知道發生了一些事,每個人都不好過。現在老大不在,我們總要有個主事的人。羅森在這方面不通竅,我現在又是這麽個狀況,你們倆的狀态就更糟糕了,所以我思來想去,我們四個現在聚在一起是最好的。”
宴喜臣和段明逸都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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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笑起來。
“我被該隐下詛咒時,剛開始幾天真的是生不如死,就算在夢裏也逃不過恐懼。我看到一切反光物,還有銳利線條和邊角的東西都會害怕,更不用說刀叉,有一段時間連進食都成問題。最讓我絕望的是我從今往後就廢了,因為這個我有過好幾次輕生的念頭。剛開始我也很崩潰,可我知道崩潰沒用,必須要突破這個困境。”
玫瑰說到這裏,目光變得軟而暖了,連眉梢那顆痣都變得溫柔起來。
她看着這兩人。
“所以你們兩個也不要太鬧,我們還沒死,你們也還沒死,這就是好的,我們還沒有被逼上絕路。”
宴喜臣拾起沙發上的玩偶娃娃,拿在手中把玩。他看上去還是恹恹的,可到底是比之前好許多。
玫瑰拍了拍手:“孩兒們,能不能不要這麽喪?這麽喪下去除了發黴腐爛沒有任何出路。”
宴喜臣知道玫瑰是對的,何況她面對的困境比他們都難。他們只需要克服自己內心的障礙,可玫瑰除了要克服這一點,還需要克服該隐施加給她的壓力。
羅森是怪他的,怪他那天放走了方爍,宴喜臣能感覺出來。否則當時羅森也不會在劇院門口對他說那些話。
他現在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他應該去找該隐問清楚并解決問題,應該去跟守望人商議,應該将段明逸拉出泥潭,應該試着去找杜亞琛。但他所有的實際行動只是把自己關在黑暗的屋子裏,沉默地發酵自己的痛苦。
這不是能消弭痛苦的方式。
宴喜臣放下手中的玩偶,他身邊的段明逸比他先站起身:“你們需要我怎麽做?”
“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麽做?”玫瑰仰頭看着他,在長久地沒有得到答案後,她莞爾,“想好了再做決定,至少要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她又轉頭看向宴喜臣:“你呢?”
宴喜臣沉默得比段明逸更久:“我想見見他。剛才你們說,現在他不在是什麽意思?”
羅森和玫瑰對視一眼,他們很快就明白宴喜臣在問誰。
“老大一周前出門了。他經常有段時間會自己去解決某些問題,我和羅森都不能找到他。”
宴喜臣又問,知不知道杜亞琛什麽時候回來。
羅森和玫瑰攤攤手,表示這個真沒有辦法。
他們之後說了些關于巴西利卡大劇院的事。
因為玫瑰當時不在現場,細節只能由羅森具體地講給她,段明逸和宴喜臣相繼補充。
段明逸聽到他講到最後和方爍的關系,終于還是沒忍住。他站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非常焦慮,一邊走一邊又紅了眼眶。
“你知道這是所有守望人的決定,不僅關乎到你一個人的利益。”他惡狠狠地看向宴喜臣,指責他,“爺爺的死跟你沒有關系,但你的确讓他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
宴喜臣沒說話,放在腿上的雙拳收緊。
段明逸變得有些激動,他讓玫瑰有些害怕,羅森說了好幾遍讓他坐下,段明逸都沒有理會:“我不管你和方爍曾經是什麽關系,跟老大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你有一定的責任,你至少要把杜亞琛找回來。”
“不是只仰仗着他一個人才能活。”宴喜臣心裏煩躁,聽了段明逸的話不知怎麽就燃起一股邪火,他淡淡地說,“還有,爺爺死是因為保護你。”
段明逸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剛才宴喜臣說的話。眼看他攥了拳頭就要動武,理智全無,羅森上前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羅森低聲說,“玫瑰現在的情況你們不是不清楚,要撒野滾出去。”
玫瑰看起來确實害怕,羅森試圖讓這兩人都冷靜下來,但不管是宴喜臣還是段明逸看上去情緒都十分不佳,眼看今天的會面要到此為止。
段明逸先走,羅森沒留飯,宴喜臣跟着後腳要走,玫瑰卻留下了他。
“能給我們一點獨處的時間嗎?”玫瑰這樣問羅森。
羅森皺了皺眉,看上去不大情願,但在玫瑰的再三請求下,還是為玫瑰拉上了卧室的門:“我就在客廳,有什麽事情叫我。”
房間裏的光線開始變暗,玫瑰把小夜燈和棉花糖形狀的燈都打開。
宴喜臣知道自從被該隐詛咒之後,玫瑰就很怕黑。
想到這裏,他心中就不斷湧上愧疚。
“對不起。”
“不說這個。”玫瑰将他引到房間的飄窗上坐着,“我聽說過許多你的事,都是從老大那兒知道的。我不知道你跟他之間有什麽心結,但他對你好,我和羅森一直都看在眼裏。那時候他對你說,他在等一個人,說的都是真話。”
“你怎麽知道他對我說過這話?”
玫瑰有點心虛地咳嗽了兩聲:“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宴喜臣高深莫測地看着她,沒看多久,又很快敗下陣來,沮喪郁悶地低下頭。
他知道關于杜亞琛,這一次恐怕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這次可能會很嚴重。
剛開始聽玫瑰說起關于杜亞琛的過去,他覺得心裏很難受,就好像有什麽人用針尖紮在他身上一樣,好幾次他都想叫停。但随着玫瑰說得越來越具體,宴喜臣也聽得越來越專注了。
玫瑰和羅森都不知道杜亞琛是什麽時候來到裏世界的,但是從他們遇到他起,就知道杜亞琛在找一個人。他們已經在裏世界中五年了,所以很難想像杜亞琛這樣看起來玩世不恭的人,究竟在這裏等了那個人多久。
後來他們知道了,是個看起來很漂亮的男人,可是玫瑰說她很失望,因為這個人,把關于老大的一切全都忘了。
他們總是在他身邊的,知道杜亞琛為這個男人付出了多少。
別看杜亞琛平日看起來對什麽都無所謂,其實他永遠做的比說的多。
玫瑰說到這裏,宴喜臣就紅了眼。杜亞琛曾經對他說他要照看他,現在想想,那其中包含的也許已經是某種承諾。
“他已經走了。”宴喜臣緊緊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控制自己的表情,好讓自己在這個女孩兒面前看起來不那麽脆弱,“他已經放棄我了。”
玫瑰輕飄飄地瞥他一眼,似乎對他在感情上沒出息的樣子恨鐵不成鋼:“他從來都沒有不要你,小燕子。一個找了你這麽多年的人,一個你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他卻還是傻了似的堅信你會想起他的人,怎麽會因為一次置氣就放棄你?”
見宴喜臣沉默不語,玫瑰又說:“我想他對你,大概會傷心,但不會死心。”
宴喜臣擡起頭,他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下的羊毛毯子。
這個槍彈炮火刀鋒下練出的男人,對待感情上卻坦誠得像個小男孩,玫瑰想。
她突然就有點理解老大為什麽對宴喜臣着迷了。
“可是如果……我真的傷透了他呢?”宴喜臣很心虛,畢竟別人永遠無法去衡量受傷者的心。
玫瑰有點生氣地說那我就不知道了,邊生氣邊又有點好奇:“所以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啊?”
宴喜臣猶猶豫豫:“在巴西利卡大劇院的時候,他讓我選,我選了該隐。”
玫瑰愣住了。
宴喜臣立刻因為玫瑰的反應變得坐立不安,有些慌張。
“不是不是。”她擺擺手,忽然換了個姿勢,變得非常嚴肅和正式,“首先小燕子,你相信我,以這幾年下來我們對老大的了解,他絕不是那種會讓未來對象做‘我和你媽掉到水裏你會救哪個’的選擇的那種人。除非兩種情況——”
他緊張地問是什麽。
“有什麽真的激化了他,讓他必須在當時讓你做出選擇,他才能知道下一步他該怎麽辦。相信我,老大其實是個挺理智的人,也就是遇上你才慌了。”
宴喜臣鼻子有點酸。
“第二,這跟我和羅森的另一個猜想有關系……”
玫瑰忽然異常嚴肅地看着宴喜臣,她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認真,從柔軟變得鋒利。
當玫瑰這麽看着他,宴喜臣就有種錯覺,現在坐在他面前的仿佛是當初那個從高處一躍而下的玫瑰,她不柔軟也不脆弱,她鋒利且堅強。
該隐不會讓她變得軟弱,任何詛咒都不能,她的內心始終都鑄有抵禦的高牆。
“聽着,小燕子,老大對我們雖然不錯,但我們懷疑有些事他始終沒對我們說。你跟該隐之間究竟怎麽樣我不清楚,但如果有一天有所謂的真相,我更願意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我不會逼問你,因為我站在老大這邊,但是我不逼問,總有人會逼問你,到時候表裏世界雙方的人都會猜到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猜想。”
玫瑰的這番話聽得宴喜臣滿頭霧水。
“什麽猜想?他有什麽事沒對你們說?”
“先說好,這些都只是我和羅森的猜測,如果猜錯了,你可不能去老大那兒打小報告說我們懷疑他。”
宴喜臣失笑:“你這又不是在背後說他壞話。”
何況他現在也沒有打小報告的機會了,宴喜臣低落而失望地想。
玫瑰去捉他的手,将他的手從羊毛毯上解放下來:“我沒有在開玩笑。”
“我知道。”
“我們懷疑,裏世界這個空間,該隐的力量是有限的。他沒有我們現象中強大,如果他真的已經強大到神的地步,不會對巴西利卡大劇院的事束手無策,更不會沒有阻擋別人炸掉他的骸骨。之前我就奇怪,老大是和該隐作對的,并且我絕對相信老大是個強勁的對手,但該隐這麽些年來也沒能把老大怎麽樣……如果他意志的力量真能瞬間摧毀一個人,那為什麽到現在老大還活得好好的?”
宴喜臣捕捉到某種模糊的感覺:“你是說,你老大比想象中強,而方爍沒有想象中強?”
“該隐不殺老大,不是因為他不想,也許是因為他沒有能力殺死老大。我一直很奇怪,像老大這樣理性的人,很多時候在面對你的問題時,會做出許多不理性的選擇。”
“你這麽說話聽得我好難過,”
玫瑰為宴喜臣的坦誠愣了一下,随即試探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呃,不是啦,我是說,也許老大做的一些選擇,并不是因為他感性才做,而是因為背後有她的理由。我之所以有別的猜測,就是因為我覺得你和這個空間的樞紐可能比想象中複雜。你自己想想,到底為什麽烏鴉對你纏着不放,老大又要把你親自從表世界領回來——在當時老大也還沒有完全記起一切時。這些都意味着什麽,你有想過嗎?”
宴喜臣看上去還有點愣:“這意味着什麽?”
玫瑰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我覺得更多的內容,你要找到老大,也只有找到老大才能弄清楚。他這個人就是那樣子,看上去笑嘻嘻的,跟誰都能說上兩句話,實際上卻從來不願意把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拿出來跟別人分享。你是獨一的,小燕子,如果連你都放棄去了解他,那老大不是太可憐了嗎?他在這個世界上,才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他孤身一人,我也試圖要打開他的心防,可即使是我,也很難做到。”宴喜臣閉上眼搖搖頭,不動聲色的難過又出現在他臉上,“現在是他不想見我,不,他不想見任何人。你看。連你和羅森陪在他身邊這麽久,也束手無策不是嗎?”
玫瑰一下站起身,居高臨下大聲道:“我和羅森在他心裏是什麽位置,你又是什麽位置?你拿我們跟你比,小燕子,你昏了頭吧?就算老大躲起來,不想見人,他也希望能去找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宴喜臣有點焦躁用指節敲着眉心。
玫瑰的語氣這才軟和下來:“畢竟他也找了你這麽多年,這次換你來找他怎麽樣?”
宴喜臣來見玫瑰之前失魂落魄,從玫瑰這裏離開又魂不附體。
玫瑰的那些話言猶在耳,尤其最後一句話,宴喜臣就像忽然被提醒了似的。
表裏世界也好,守望人或意志力量也好,他短暫地将這一切都抛卻腦後,只想找到杜亞琛,也要他平平安安。
那些對方爍的,日夜折磨着他的愧疚,令他良心不安的痛苦,也無法掩蓋他對杜亞琛的擔心。
宴喜臣記得玫瑰的話,杜亞琛找了他這麽些年……他又想起那雙眼睛裏熄滅的火光,是他曾發誓不再會出現在杜亞琛臉上的神情。
可他還是熄滅了那火光,再一次。
作者有話說:
老大明天會出現滴 玫瑰小姐姐很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