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該隐”
杜亞琛告訴宴喜臣晚上會來接他去見幾個守望人。
他在該隐骸骨爆破點出意外的消息不胫而走,知道的不僅僅是普通居民,守望人們也非常關注這件事。好在杜亞琛已經打過招呼,守望人們現在對宴喜臣的态度還算溫和。
晚上來接他,是因為杜亞琛白天要出去辦事。本來想帶宴喜臣一起,但宴喜臣考慮到最近的流言風頭正緊,決定暫且不要抛頭露面跟着他四處亂跑。
杜亞琛這麽一走,直到晚上都沒回來。宴喜臣給段明逸和段雲寫了信,卻左右等不到他回來,決定還是出一趟門把信寄了。
是他大意,低估了現在處境的危險。
今晚的氣氛詭異,宴喜臣的直覺本就比較敏銳,走過幾條街後他覺得越來越不對勁,他決定立刻離開回住所去。
他回過頭,背後的街道空空蕩蕩,月光和路燈交融在一起,是一片寂靜的藍。
有人在跟蹤他,是誰?
宴喜臣的腳步越來越快,這時候他就後悔沒有一輛車。S區雖不算大,但從北區徒步回到他們住的地方少說也要二十分鐘。
他疾跑起來。
在小巷中轉過幾個彎後,他沖上一棟樓頂,在天臺開始奔跑。開闊的視野有助于觀察,同時更高的地方也更隐蔽。宴喜臣邊跑邊用餘光掃視下方四周的街道,昏黃的路燈下,偶爾能看到掠過的黑影。
看來的确是被針對了。
在躍過一棟樓的間隙後,宴喜臣停下了腳步。
他前面的屋頂上,站着一個人的側影。光線雖很暗,但宴喜臣還是很快認出了他。
“烏鴉。”
“好久不見。”烏鴉将頭頂的帽子抓下來,做了個幅度誇張的紳士動作,“沒想到會在這兒見面,你看起來在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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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喜臣懶得多跟他玩懸念:“我想如果你不出現在這的話,我也不用趕路。有何貴幹?”
帽子按在胸口,烏鴉一步步地靠近他,呲牙咧嘴地笑:“如果你記性好的話……”
宴喜臣回身擡手,匕首飛了出去,插在了他身後試圖靠近他的人身上。他一擊擊中,背後的身影倒了下去。
“喔,很敏銳。”烏鴉裝模作樣地拍了拍手,“可有時候光敏銳是沒有用的。”
視線中,前後左右的人正從下爬上來,少說也有十幾人。
宴喜臣站在夜風中,凜然地像一把孤獨的刀。
他飛快地想,怎麽脫身,從哪裏逃走才有勝算,烏鴉的弱點又是什麽?
攻擊瞬間開始,宴喜臣棄槍拔刀,在黑暗而狹窄,只有月光鋪就的天臺上,近身搏鬥對他最有利。他的身體彈了出去,帶着絕對的速度與力量。金屬的碰撞聲在靜谧的夜裏格外響亮。
但沒有人發聲。因為宴喜臣在烏鴉的手下怒吼之前就割斷了他的喉嚨。
幾個月的身體機能恢複,加上曾經記憶中對戰鬥的經驗和老練,他在混亂區待的這段時間,可謂是突飛猛進。
他旋身,飛躍,劈斬,動作一氣呵成,速度更是越來越快,接近一個極限。
可源源不斷的人從下方爬上來,就像從黑暗洞穴中湧出的蜘蛛們。宴喜臣不敢分神,可雙全畢竟難敵四手,将近一刻鐘的搏鬥後,随着人數漸漸增加,他越來越難以應付。
餘光看到烏鴉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就知道離戰鬥結束還遠。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
空氣中忽然一聲輕微的聲響,投入湖水的石子。
在一旁站着的烏鴉忽然就倒下去,他捂着肩膀,指縫間血液湧出。他并沒有完全倒地,只是目光變得兇狠起來,迅速而不動聲色地眺望四周。
一個影子從黑暗中踱步而出,步伐妩媚:“有沒有聽說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認出玫瑰的瞬間,宴喜臣将匕首用力刺下,轉身奔向玫瑰更近的地方。
烏鴉握槍猛地對準宴喜臣,玫瑰卻比他動作更快,下一槍打在烏鴉腿上。
“真是大意,面前有一個拿槍的人,怎麽會把槍口對準拿刀的人呢。”女人溫柔地笑着,眼裏卻是一片肅殺的冰冷,她左右手各持一槍,對準了烏鴉的腦袋,“我的槍很快,你還想再試試嗎?”
“玫瑰。”烏鴉反而平靜下來,“沒想到還有機會見面。”
連續不斷的槍聲響起,卻是從另一個方向。
宴喜臣回頭,羅森站在樓的另一邊,他身邊的殺手全部應聲而倒。幾個還沒有爬上來的殺手統統拔槍,可礙于羅森高處的視野,不但沒能打中羅森反倒全部中彈摔了下去。羅森連聲沒什麽表情,步伐和開槍的手并不慌張,他所過之處殺手紛紛墜落。
平息喘息,宴喜臣緩慢地謹慎地走到玫瑰身邊:“你怎麽在這裏?”
“我以為你會更聰明點?”玫瑰挑眉。
宴喜臣心裏當然有譜,杜亞琛說晚上來接他,卻不知為何到現在還沒回來,看來遇到了棘手的事。宴喜臣倒不擔心他出事,畢竟他以前可是黑水的單人高價雇傭兵。在裏世界這些年,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磨成了一把更鋒利的刀。
羅森走到宴喜臣身旁:“老大讓我們來接你,他會直接在守望人那邊同你彙合。”
“最近你情況危險,烏鴉對你一直虎視眈眈,最好小心點。”玫瑰脅迫烏鴉放下他身上的所有武器,同時要他走上前,飛快地将烏鴉壓在地上。
羅森拍了拍宴喜臣的肩膀:“不用擔心,他現在沒什麽反抗的機會。玫瑰會搞定的,你先跟我走。”
“等一下,我還有話要問。”宴喜臣推開羅森的手,目不斜視地走到烏鴉面前,半蹲下來。
烏鴉黑亮的眼睛筆直地看着他,沒有任何情緒,就像看一團死物。
“你對我不感興趣。”宴喜臣認真看了片刻後下結論,“對我感興趣的另有其人。是誰?是因為聽到我跟該隐的流言,所以特地來殺我的?”
“你的命取走就不值錢了。”烏鴉意味不明地回複。
“讓你說清楚點,不要玩什麽小心思。”玫瑰制着烏鴉,手在他受傷的肩上狠狠地按,“看看,我以為K區的烏鴉有多大能耐,現在我恐怕只要開槍你就會死。真不知道你拉了這麽多仇恨是怎麽活到今天的。”
宴喜臣始終盯着烏鴉,将自己帶血的短刀抵在他的喉嚨上:“告訴我,到底是誰要我?就像他說的,我現在随時可以要你性命。”
“某個人。”烏鴉冷冷地回看他,并不因冰涼的匕首而恐懼,“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希望到時候你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
羅森和玫瑰相繼壓着烏鴉問話,可最終還是沒能問出什麽。
羅森擡手看了看時間:“該走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
宴喜臣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他沒有打算繼續逼問烏鴉,畢竟現在有更重要的事,玫瑰既然已經抓到了他,回來再問也不遲。
他剛轉過身,烏鴉就在他身後森然地開口:“一只燕子就算能穿過雨幕,也飛不過最寒冷的暴雪,飛不上最高的天。”
停頓一秒鐘,宴喜臣重新俯身拍了拍烏鴉的臉頰:“雖然不知道你從哪兒聽說到我的傭兵代號,但我在鷹眼的代號是雨燕。一只雨燕或許飛不上最高的天,但卻是飛行最快的鳥,誰也別想抓到我。尤其是一只烏鴉。”
宴喜臣飛快地跟羅森下樓,上車,在風中給自己點了根煙,無聲地看着黑暗而寂靜的城區。
“是你們老大讓你們監視我?”
羅森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宴喜臣:“是來接你,不是監視你。”
“你不擅長撒謊。”宴喜臣換了個姿勢,夾着煙觀察羅森的雙眼,“剛才遇到的麻煩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還是在樓頂上,你跟玫瑰來得很及時。”
羅森的确不擅長撒謊,他默默地看着前方的路,不說話了。
“他是擔心你的安全。”宴喜臣煙快抽完的時候,羅森又開口,“平時老大去辦事我和玫瑰都是一起的,但他今天留下玫瑰在你身邊。我回來接你才看到玫瑰在桌上留了字條,說跟着你出去了。如果不是她剛才開槍,我也沒辦法找到你們的準确位置。”
“我知道,他很守約。”宴喜臣目光軟了軟,想到杜亞琛很久之前對他說的那句‘我會照看你’。
五公裏外,宴喜臣剛離開的屋頂上。
玫瑰利索地将烏鴉綁好,給他胡亂包紮傷口:“眼見巴西利卡大劇院的混亂就要開始,不知道你這個王八蛋又使什麽壞水,你說都這種時候了,乖乖在K區待着不好嗎?我對你的愚蠢并不理解,但還是很感謝你主動送上門來,我替老大解決了個麻煩事。”
“是嗎?”烏鴉就這麽被玫瑰綁着,卻并不氣惱,他看上去氣定神閑,“結論不要下得太早。”
“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都到這種時候了……”玫瑰剛想調侃刺激他幾句,卻慢慢地停住了話語。
天臺的另一端,虛空中凝出了一個人影。
黑色的輪廓和扭曲的線條,看上去就像這個空間中的不真實之物。
玫瑰也算來裏世界有段時間的人,卻還是因眼前這一幕感到恐懼與新奇。
那的确是個人,起初看不明顯,現在那個黑色的人影正一步步走向他們。他每向前一段距離,身形就更為真切,漸漸能看到他的胳膊,腿,甚至頭發,臉龐。玫瑰确定如果他再往前走十米,他就能看清楚他的面龐,可那個人影走了幾步之後停下了。
他身上黑色的煙霧飄散,輪廓還在起伏變換,就像流水的輪廓一樣,但已經能依稀看到五官。
黑影是個少年,玫瑰心下判斷,他謹慎地摸槍,盯住那個影子。
烏鴉躺在她腳下,勾了勾嘴角,知道自己得救了。
“你是誰?”
“審判與懲戒的人。”不同于混沌模糊,它的聲音十分清澈,的确是個少年的嗓音,甚至悅耳得像一股春風。
玫瑰踢了踢身下的人:“審判之人?話說清楚點。如果你想帶走他就免了。”
“我沒有對你說謊。”黑影少年又說,“你看起來很害怕。”
“放屁。”玫瑰舉起槍對着他,“聽我說小朋友,姐姐現在很忙,沒有時間陪你玩,你自己離開。”
黑影笑了起來。他的面容因為一個笑再次蕩漾得模糊不清,但玫瑰就是知道他在笑。他甚至什麽動作都沒有,可就一個笑容足夠令她膽寒。
“烏鴉需要被懲戒,你今天擅自行動,打草驚蛇,不要忘了你只是一只烏鴉。”少年隔空的手對躺在地上的烏鴉點了點。
令玫瑰驚訝的一幕出現,烏鴉開始哀嚎,但并不劇烈掙紮。他腿上,還有肩膀上的子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拉扯他的皮肉向外,就如同被什麽奇怪的力量牽引着,強制脫離他的體內。玫瑰剛包紮的繃帶散落開來,烏鴉的血流淌了一地。
“好啦,先這樣吧,看你也挺疼的。”黑影嘆了口氣,放下手,接着看向玫瑰。
玫瑰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想也沒想擡起手就瘋狂地射擊,同時身體往後退着。
那團黑色影子,在她的掃射中被打散成一片霧氣。
接着她感覺到,有人從身後按住了她的肩膀。
玫瑰下意識拔刀轉身,身後的影子卻比她更快地按在她眉頭上。
那樣的觸感玫瑰一輩子都忘不了,濕潤,腥臭,冰涼,像蠕動一樣令人作嘔。
“殺了你沒意思,畢竟你是Aachen的人。”黑影笑了笑,“那麽就賜你……恐懼。”
宴喜臣在副駕駛上忽然驚醒,大叫了一聲。
“怎麽了?”羅森的第一反應是抓槍。
宴喜臣摸了摸頭上的汗,有些恍惚:“沒事,我沒事。做了噩夢。”
關于從表世界延續下來的那個關于審判的噩夢,自從來到混亂區後他就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他以為是自己的心理素質變強,現在卻莫名又做了那個審判的噩夢。
他向窗外看去,沒有黃昏落日,更沒有什麽拿鐮刀的人,心安了不少。
随即他又想起,剛才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好像忽然就是去了知覺,很不正常。
“我睡了多久?”
“就一會兒,二十分鐘吧。”羅森指了指前面的白色教堂,“馬上就到,收整一下你自己。睡一覺也好,不然等下就沒機會了。”
宴喜臣剛睡醒,人還有些恍惚,沒太理解羅森的意思。他用力搓了搓臉頰,又拍了拍,好讓自己從剛才的噩夢中回過神來。
遠遠的,他看到了杜亞琛的身影。他一身武裝,連戰服,防彈衣和槍帶都沒來及卸下,看樣子也像從某個地方剛趕來。
宴喜臣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車還沒停穩他就打開車門跳下去。
杜亞琛也笑着迎上來,只是目光在掃到車裏只有羅森一人時變得犀利起來:“玫瑰呢?路上出事了?”
“其實是因為我今天晚上出門想送個信。”宴喜臣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出了意外,遇到烏鴉了。”
“烏鴉?”杜亞琛看向羅森。
羅森三兩句跟杜亞琛解釋了情況,杜亞琛臉上凝重的表情漸漸放松下來,拍了拍宴喜臣的肩:“好了,進去說。”
宴喜臣看上去有點緊張:“我們現在和哪個審判人見面?”
杜亞琛牽着他的手捏了下:“A區,B區,Z區還有C區的守望人。”
宴喜臣聽到C區時愣了一下:“段爺爺?”
“對,他也在。不過現在不能和你說那麽多,他們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你。放松,像平時一樣該說什麽就說什麽,我會在你身邊。”
杜亞琛帶他走到教堂內部的巨大木門前,他湊上用拇指蹭了下宴喜臣的嘴角,垂眼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轉身推開了那扇木門。
視野忽然就開闊起來,金色穹頂下,圓形的圍場上分別坐了八個審查人,他們風塵仆仆,着裝上卻都十分講究。穹頂中央開了一個小的圓形天洞,月光被塑造成一束神聖的照物,純淨地洩下,溫柔地照射在大理石地面上。
圓形圍場的另一側有個像月牙形的桌椅,用胡桃木做成的,十分精致漂亮。杜亞琛帶領宴喜臣走月牙桌前坐下,同時他自己也坐在了宴喜臣身邊。
這個教堂的面積和空間都算不上大,可偏偏給人營造出一種空曠的神聖感來。
宴喜臣感到杜亞琛捏了捏他的脖子,用他一貫輕松的語氣對他說:“別擔心,我會照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