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一次掉馬甲
宴喜臣對杜亞琛每天的照顧相當滿意,早中晚飯都準時送到,黃昏時還會陪着他聊聊天,或給他念念書之類的。每天會幫他給膝蓋上和手掌的傷口換藥,隔三岔五給宴喜臣帶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宴喜臣喜歡聽童話,尤其是短而精辟的童話故事,聽那些故事總讓他覺得自己精神些。
杜亞琛剛開始給他弄來安徒生,後來發現宴喜臣也并不喜歡,又陸續弄來了王爾德和黑塞。
有天黃昏的光特別美,橙黃色的光透過窗簾,将整個屋子都烘托出一種暖融融的氣氛。有時候風吹來,窗簾下就會洩出點光亮,細細碎碎的像池塘裏的水波,照應在宴喜臣的臉上。
這時候杜亞琛通常坐在他床邊,用低沉悅耳的嗓音給他念黑塞童話。也有些光偶爾飄到他臉上,照亮他深棕色的眸子,把他的昏昏欲睡都照亮得十分有格調。
宴喜臣則躺在床上剝橘子,聽到到精彩的地方就往杜亞琛嘴裏塞瓣橘子。
再後來橙黃色落日的光爬到杜亞琛臉上,眼睛裏,宴喜臣就打斷了他,勾着人的脖子湊過去,大着膽子在他唇上吻。
杜亞琛于是扔了書,将人徹底按在床上,把這個吻落實得徹徹底底。
宴喜臣耳朵又紅了,或許是人在脆弱和生病的時候格外大膽任性,他在杜亞琛頗有掠奪性的吻裏幾乎要哭出來。
“我喜歡你。”他伸出雙手環住了杜亞琛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耳邊,“我好喜歡你啊。”
他像是喜悅,又像是委屈,喜悅杜亞琛還是回應了他的吻,委屈杜亞琛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一句喜歡。
他用那種黏稠而深邃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眼睛裏有很多情話,可他不說,就只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
宴喜臣光是被他這麽看着,又覺得想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在病床上就變得這麽脆弱,可又忽然間那麽勇敢大膽,就好像能把一切都托給生病這個借口耍賴。
杜亞琛長久地凝視他,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手捏過他的耳垂,撫摸他的脖頸,揉搓他的鎖骨,就好像他身體上的每個部位都那麽讨他喜歡。
可他還是不說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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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喜臣沒有什麽戀愛經驗。在他能回想起的關于現實世界,傭兵生涯的記憶中,好像也沒什麽驚天動地的情啊愛啊什麽的。但他知道有些成年人的戀愛,是不需要将“喜歡”和“愛”兩個字挂在嘴上的,有時候也不會說“在一起”之類的字眼,就好像說出口就變得有些矯情。
他不知道杜亞琛是怎麽想的,可是他在意得要命。
晌午的陽光很辣,遮擋日光的雲散了,潑金一樣的日光潑在宴喜臣身上。
他本就一身奶白的皮,陽光下更是亮得逼人。
只是那眼瞳深處有某種東西沉下去,讓那雙形狀漂亮的眼變得深邃許多。
杜亞琛從他身上起來,望着那雙眼睛,依稀覺得經歷了混亂區和恢複了部分記憶的宴喜臣,已經依稀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望向他的眼神也變得不一樣了,那裏藏着許多複雜而未說出口的情感。
宴喜臣的目光很快挪開,放在牆壁的某一點上,視線的焦距卻向更遠的地方延伸着:“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很快。”杜亞琛給他掖了掖被子,“放心吧。”
杜亞琛果然沒有騙他,第三天就接他出了院。
宴喜臣看起來一切如常,是完全康複了。雖然那天看到的殘影對他的沖擊力太大,導致他後來梳理起來時依舊感到很壓抑。
杜亞琛雖什麽都沒說,但宴喜臣知道他八成是感受到自己的焦慮和壓抑,借口說在A區還有人要見,然後帶着他在這個區到處瞎轉悠。
A區雖然是安定區,雖然不如C區有人情味和生活氣息,卻別有一種躁動,建築和風格是蒸汽朋克感,混亂又浪漫,并且很有戰争氣氛。好幾次宴喜臣走在霓虹閃爍的燈紅酒綠裏,宛如穿梭在九十年代的香港街頭。比C區更多的人聚集在這裏,同時也有更多的是非和故事。
杜亞琛倒也沒跟宴喜臣撒謊,他的确在A區見了一些朋友。他帶着宴喜臣館子下得,酒吧去得,高級場所也去得,算是徹徹底底帶宴喜臣開了回眼界。
宴喜臣嘴上不說,心裏卻犯嘀咕。以前他對裏世界的認知和猜度也就那麽多,哪裏知道這地方雖小,只要人還分三六九等,場合就多了去了。
而宴喜臣也終于對杜亞琛的身份有些按捺不住了。
杜亞琛是個狠角色,又在裏世界待了這麽多年,宴喜臣現在很懷疑他是某個區的守望人。
在臨離開A區的那天晚上,宴喜臣主動做東要請杜亞琛喝酒,其實打得就是酒後吐真言的算盤。
杜亞琛看宴喜臣那眼睛一轉就知道準沒好事,但他情願陪他把一場戲演到底,看看這人到底想做什麽。于是當天晚上杜亞琛格外配合,宴喜臣給他倒酒他就喝,反正他酒量擺在那,根本不怕。偶爾還能哄得宴喜臣也喝上兩口。
氣氛漸漸進入佳境,宴喜臣看時機差不多了,就湊過去打探道:“說起來為什麽你能直接跟守望人聯系?你能直接找到他們?”
“我在裏世界多少年?要是這點人脈還沒有要怎麽混?”杜亞琛手指在玻璃杯上嗒嗒地敲着。
“哦,那他們平時待見你嗎?就比如A區的守望人,聽說是精英呢。”宴喜臣一邊說着,一邊偷偷打量杜亞琛的神色。
但是杜亞琛不但沒能如他願,反倒很贊同地跟他分析:“A區的主守望人是江寅,我們叫他老江嘛,老江處理事情還是很老辣的,下得一手好棋,智勇雙全,地第二守望人是……”
宴喜臣聽着聽着就被杜亞琛給繞進去了。
估計也酒壯慫人膽,宴喜臣聽到後來一擺手:“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啦!你到底在裏世界是幹什麽的?你到底是哪個區的守望人?”
杜亞琛樂了,湊近宴喜臣聞了聞:“嗯,咱們小燕子又喝多了。”
宴喜臣點着杜亞琛的眉心,将他往外推:“矜持點,問你話呢!”
“我就非得是個守望人嗎?”杜亞琛伸手,将宴喜臣那根手指攥在手心裏,摩挲着,“如果我是守望人,你會怎麽看我,會覺得不自在嗎?”
“拉倒吧。你要是守望人,我得好好利用一下你這個行走的資源,天天跟你打聽點稀奇事。”
杜亞琛來了興致:“你倒是說說,什麽算稀奇事?我應該還經得起你問。”
“真不一定。”宴喜臣手還被杜亞琛攥在拳頭裏,他抽了好幾下沒抽出來,可那動作卻顯得十分猥瑣。
杜亞琛:“……”
宴喜臣頗有掩飾嫌疑地咳了兩聲:“你還真不一定知道,我從表世界醒來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小男孩——”
表世界的記憶在這段時間裏已經模糊了,但是他離開表世界發生的那一系列離奇的事,宴喜臣想他永遠都不會忘。因為實在是太詭異,太荒誕了。到現在為止,他還是沒能找到那個在他表世界裏肆意妄為的‘罪魁禍首’。
“所以你知道這種情況嗎?”宴喜臣給杜亞琛講了一遍之後,轉頭看着他。
杜亞琛的表情有些奇怪,宴喜臣側頭看着他,心說杜亞琛也不是什麽都知道的神。
杜亞琛破天荒地挪開了目光,又抿了一口酒:“說說他什麽特征?”
宴喜臣掰着手指頭開始數:“說起話來古靈精怪,小大人似的,深棕色的眼睛,好像很喜歡喝多多,大概和你……一樣……”
宴喜臣盯着杜亞琛深棕色的眼睛,話語停下了。
他終于知道是哪裏不對了。
他一直試圖忽略杜亞琛身上那種熟悉感,加上懷疑杜亞琛是他現實中所識之人,所以讓他感覺到有些熟悉的細節就被他忽略了。
杜亞琛把自己藏在酒杯後輕輕笑,只露出那雙深棕色帶笑的眼睛,從善如流自口袋裏掏出一支養樂多,塞到了宴喜臣手裏。
宴喜臣低頭看着手心裏那瓶養樂多。
“小哥哥,對不起嘛。”他換了一種口吻說。
宴喜臣倒吸一口涼氣,虎軀一震。
他看了看手中的養樂多,又看了看杜亞琛。
他要窒息了。
晚上十點鐘,現在是A區最熱鬧的時候。白天戰鬥完的人們從混亂區紛紛趕回A區,有的為了置換裝備,有的為了錢,有的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
酒吧的門裏沖出兩個厮打的男人,頓時像一顆炸彈投在沸水裏,引起一群人的喧嘩。
這兩個男人看上去都帥而有型,穿着幹練的戰鬥衣,顯得更是挺拔幹練。
不少姑娘圍着這兩人看,遲遲不肯散去,幾乎被這兩個有魅力的男性舉手投足間爆發出的力量迷暈了頭。但如果仔細看,其中一個似乎總讓着另一個。
以前操練的時候都是杜亞琛按着宴喜臣揍,手下可一點都沒留情。宴喜臣其實剛才揍了他兩下就消氣了,但他知道能按着杜亞琛揍的機會并不多,于是他幾乎是窮追不舍将他從街的這邊追過了馬路。
杜亞琛剛開始還讓着他,雖然被看熱鬧的人圍煩了,但宴喜臣正來勁,他不好反擊。
就在宴喜臣看準時機又一拳攻過來時,杜亞琛突然格擋開将人猛地扯進懷裏,也不顧這熙熙攘攘的大街,直接按着宴喜臣就是個長吻。
人群爆發出巨大的起哄和尖叫。
等宴喜臣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杜亞琛才終于大發慈悲地松開他。
但他卻沒有挪開壓着他的身體,就這麽微微擡起點距離看他:“小哥哥,還要在大街上繼續嗎?”
宴喜臣腿都軟了,但還是推開杜亞琛,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跄跄地跑出了人群。
他聽着後面追來的腳步聲,還有帶着笑,對人群低聲說着“讓一讓”的那把低沉嗓音,頓時身上就燒起一股邪火。
變故是忽然發生的。
宴喜臣從天橋上跑過去,巨大的熒幕忽然在他身後熄滅。
不知從哪裏先傳來一聲槍聲,接着橋下的人群熙熙攘攘推搡起來。
一聲槍聲之後,宴喜臣被杜亞琛猛地身體撲到了。
杜亞琛在橋面上打個滾,拽起他來把他往欄杆上推,剛才的橋面上赫然是三個彈孔,硝煙味突然就濃了起來。
杜亞琛将宴喜臣往橋邊推,宴喜臣心領神會,幾乎和杜亞琛同時跳躍到下面。高處離地面有六七米的高度,他早已經學會如何調整身體讓着陸沖擊減到最小。沖下橋邊的一瞬間,他看到杜亞琛在他其後跟着躍下的身影,埋不住的肅殺之氣瞬間釋放。
所有都發生在轉瞬之間,落地時兩人在地面上滾了一圈,他被杜亞琛抱起來塞進了混亂擁擠的人群。
人群慌亂,像炸開的煙花四處逃竄。
A區是禁槍的,因為A區是安定區,在A區動火藥的人将會被懸賞追殺,除非動槍的人不怕A區的審查人。這也是為什麽人群惶恐的原因。
宴喜臣被人流擠着往前走,他掙紮着回頭。
他看到杜亞琛立在橋下的影子中,他躬身,蜷起右腿,從右腳的靴子上取出安插的匕首。
那匕首只有手掌寬,在杜亞琛手中寒光一閃就消失在他指尖了。但他冰冷的目光比刀鋒更凜冽,那雙眼像觀察鏡一樣掃過擁擠的人群,分別在四個角落停頓半秒鐘。
杜亞琛逆着人流行走,随手摘了擦肩而過陌生人的鴨舌帽。他走動起來,帽檐就壓低了他的視線,也擋住了他那雙雪亮的,狼一樣的眼睛。
身體被人流越擠越遠,他看到杜亞琛走到蒸汽鐘的轉角,氤氲的霧氣遮擋了他的面孔,但手中乍現的鋒芒讓宴喜臣準确地看到他如何不動聲色地擡手——
他錯身而過,像任何一個普通的路人,擡手壓了壓帽檐。
而他身後的男人倒了下去,人群散開。
宴喜臣看到男人手中拿着的槍。
他看着擁擠人群之外的杜亞琛,忽然間就害怕極了,害怕這樣的人潮将他們沖散,于是他拼命地逆流走向杜亞琛。他走得很艱難,甚至有點狼狽。
杜亞琛逆流而上的時候并不是這樣的,他手中藏着殺人的利刃,身體卻滑得像條魚。他知道目标們在哪,當他的視線停留,那些人就已經在死亡名單上。
人群已經很快消散了,杜亞琛隔着距離沖宴喜臣做了個手勢。
他在人群消散的最後一刻跟宴喜臣打了個手勢,然後跟着人群一同奔跑起來。
宴喜臣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狂奔起來,他聽到身後響起槍聲,知道敵人還沒有被完全消滅,可他們的手上沒有有效的武器。
五分鐘後他們在吉普車前見面,杜亞琛坐在駕駛座,幾乎在宴喜臣攀上車的那一刻車子就飛馳出去。
“不要急,還剩下一個在五點鐘方向,拿得可能是雷明頓。後備箱有你心愛的老婆SVD,寶貝兒,你能解決他的,對嗎?”杜亞琛單手扶着方向盤,擡手摸了下宴喜臣的臉。
杜亞琛目光投向後視鏡,猛打方向盤,車S蛇形走位倒了個轉,避開了身後呼嘯而來的子彈。
宴喜臣扯住他臉上的手,在掌心親吻了下:“交給我。”
他用三秒鐘時間從副駕駛爬到後座拉開後備箱擋板,精準地摸到了SVD。上子彈,開窗,上膛。
五秒鐘前他親吻杜亞琛的手掌,五秒鐘後他端着冰冷的槍杆端坐在窗沿上。宴喜臣腰腹用力,腳勾着座椅,臉頰緊緊頂在木托上,在極速飛的飛馳中試圖瞄準。
杜亞琛也就從倒後鏡裏看了一眼,只看到宴喜臣大風從紛飛的短發,和被風吹起的T恤下小半截潔白的腰身。
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将車盡量開得平穩一點。
“我看到他了。”宴喜臣在風中輕聲說道。
機會只有一次。
他在心中倒數三聲,開槍。
宴喜臣只開了一槍,然後立馬鑽回後座,将槍擺弄好,也不回頭确認敵人的情況。
“中。”杜亞琛從倒後鏡裏瞥了一眼,揚起嘴角。
作者有話說:
今天可能是小燕子最騷的一天,老大欣慰,我家有燕初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