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迷失在過去
他們一路順利的到了當初該隐骸骨炸毀點,眼前的建築像是早年代風格的醫院,非常龐大。建築的結構很複雜,但也多數被毀了。
五層樓的高度,西北兩面牆幾乎都已坍塌,從正面看還是個完整的建築,繞道後邊就會發現只是一片斷壁殘垣。
鋼筋泥土的水泥城市将人類城區破敗的一面呈現給他們看。
宴喜臣皺了皺眉,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對的,越是靠近這地方他就感到越不安。現在他就站在傳說中該隐骸骨的爆炸點,周遭的景致讓他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他造訪過這個地方,但卻不是在裏世界中。
這個想法讓宴喜臣毛骨悚然,因為這代表着裏世界可能是照搬了現實中的許多地标。
剛開始杜亞琛還走在前面帶路,随着離這些建築群越來越近,他在前面走的速度放慢,雖然他自始至終沒回頭。
宴喜臣感覺到杜亞琛無聲的體貼,忍不住往前追了兩步。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附近的建築群所吸引,并且他的不安出賣了他,東張西望的樣子看上去令人很想安撫他。
杜亞琛也的确這麽做了,當宴喜臣不自覺地與他挨近,手背碰上手背的時候,他索性一把捉住了,松松垮垮握着他的手繼續走。
頭都沒有回一次,好像這是無比自然的事。
杜亞琛手心的溫度也的确安撫了宴喜臣,他想起他們剛在C區認識時,他那時還說杜亞琛是個牽手怪,現在貪戀這溫度的好像自己了。
“怎麽了一句話不說?害怕?”杜亞琛問,“還是想起什麽了?”
看着面前的狼藉廢墟,宴喜臣心中奇怪,該隐要真是個人物,能憑意志來掌控這個空間的規則,又怎麽會任由自己的骸骨埋在這樣炎涼的地方?
除非這地方對該隐有非同小可的意義。
他的尾指在杜亞琛手心裏勾了勾,告訴他自己的想法。
杜亞琛就問他,還記得之前圖書館的那一位學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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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喜臣當然記得,當時杜亞琛專心致志的樣子還給了他會心一擊。
“他的确是個學者,并且很有鑽研精神,雖然這聽起來很怪,但他的确對裏世界的種種建築和地點進行了……考察和分析。”杜亞琛的腳步放得更慢了,看起來正在琢磨如何恰當地去形容這位學者,“他也來這裏考察過,他所做的一個假設就是這地方可能跟該隐的死亡有關。”
“是說他作為人的時候?”
“嗯。”杜亞琛看起來不怎麽緊張,或者可以說簡直是太放松了。他身上那種随意感沒能感染到宴喜臣,但也讓他不那麽如臨大敵。
盡管他依舊能感覺到很強烈的,對這個地方的抗拒。
他必須要調查這個地方,因為在他的回憶中,太多次出現了該隐這個名字,他必須确定自己和這個空間是否有某種聯系。
靠近那座建築之後,宴喜臣就不自知地掙脫了杜亞琛的手。
就好像冥冥之間有什麽牽引他似的,宴喜臣踏進那片水泥廢墟,茫然地環顧了一周。
這座只剩下半邊的殘破而龐大的水泥建築,外形已經被破壞,看不出究竟是用做什麽的,可看起來像公共設施,學校……或者醫院之類的。褐色的藤蔓順着完好的那一面牆向上攀爬,無疑給這座半坍塌的水泥建築更增添一筆神秘和詭異感。
宴喜臣站在建築物內部的中心,轉了個圈,他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半室內發出微小的回音……接着是更多的回音,并非來自他身上的。
有人在說話,有人在指引。
他沿着破敗的鋼筋水泥樓梯往上走。
杜亞琛抱着槍從身後追上來,看到宴喜臣的模樣先是皺了皺眉,追過去說危險,要宴喜臣停下來。
可宴喜臣就跟魔怔了似的,非但沒有聽杜亞琛的話,反倒往上走的腳步越來越快。
杜亞琛看得有些不對勁,但在喊過宴喜臣兩聲之後也就停下了。不用人說,杜亞琛當然發覺了宴喜臣的不對勁,他願意留一些空間,看看宴喜臣究竟能做什麽。他不遠不近地跟着,确保自己能随時保證宴喜臣的安全。
而對于此刻的宴喜臣,他也并非全然無知無覺。他沉浸在種種回音中,同時也聽得到杜亞琛的呼喊,只是那呼喊好像從更遠的地方傳來,被蒙了一層膜似的。
他想,再呼喊我幾次吧,再更大聲更用力地喊我的名字。
不過杜亞琛始終沒有再喊他。
宴喜臣拾階而上。
越往上走,越強烈的熟悉感襲來。
他恐懼地看着四周的殘垣斷壁,一股又酸又麻的感覺,沿着神經中樞散播全身。
與此同時,他看到那些破敗的牆壁,突出的電線和鋼筋,還有落滿灰塵的舊器具,在他視線中慢慢鮮活起來。
牆壁重新變得完成,爬滿青苔,吊燈忽閃着恢複原樣,亮了起來,滿是塵埃的器具各自回歸原處,變得潔淨。
走廊中開始有人在走動起來,都是異國人的樣貌,他們穿着蘇俄的制服和防輻射衣物,匆匆與他擦肩而過,沒有一個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有一只來自上帝的無形的手,将時間撥回到這座建築尚且有生命的時候。
宴喜臣猛地明白過來,自己是陷入了這座建築的回憶中!
可是他醒不過來。
他回過頭,身後是各種各樣的人,唯獨沒有杜亞琛。
他現在與本來的裏世界空間分隔開了。
那種熟悉的力量繼續牽引着他往前走,穿過醫院的長廊,穿過日曬的窗,穿過許多人,還有病房裏發出的各式各樣哀嚎,像人間煉獄。
越是感到接近着某個地方,他的心髒跳動越是劇烈,一種悲恸而沉重的感情充滿他的心房。每邁出一步,他的心就像往下沉一些。
走廊很晦暗,細小的塵埃漂浮在空中,每一寸并不明亮的光線正預示着将要有不好的事發生。
窗的盡頭,落日又一次地來臨人間。
這次不是什麽審判,不是他一個人孤獨地被賜罪名,他從人流的中心穿過,看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的臉上沉澱的悲傷。
他仿佛看到了衆生相。
最終宴喜臣停在了某件病房前,那病房上的字模糊不清,似乎是中文字,下面還有一個編號。
他知道這裏面有某個人在等着他,不為什麽,他就是知道。可他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也不記得關于那個人的故事,他連容貌也不曾想起。當他站在這扇門前,忽然就變得很怯懦。
宴喜臣努力地想看清病房前的名牌,可那兩個字就是看不清楚。
終于他雙手顫抖地推開門,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間陰冷的房間中,他嗅到一股死亡和腐爛的氣息。
這不是重症病房,而是已經被放棄了的,給死者預備的房間。躺在這間屋子裏的人,雖然還活着,卻已經被視為死去了。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一些,照亮整個病房內唯一一張病床。
剛才的悲恸和沉重的情緒瞬間達到了頂峰,他感到自己快要被情緒吞噬,快要窒息在這腥臭的房間中。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緒,這是在他有記憶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恐懼,痛苦,悔恨,愧疚,絕望,不可置信……眼淚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跌出了眼眶。
随着眼淚掉落,他的視線也一下變得清晰起來。
床上躺着的,是一具那床上是一具幾乎已經分辨不出人性的身體,腐血沿着繃帶汩汩滲出,腥臭味和鐵鏽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床單污穢而蒙塵,和躺在上面的人一樣被浸泡在死亡和腐爛的氣息中。
宴喜臣身上的每個細胞,此刻都在被身上湧動的悲痛情緒扼殺着。
他越是靠近,心中的恐懼就越少,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就越多。
最終他來到病床前,等回過神來時,已經對着床上那泡宛如血水的‘屍體’伸出手,滿面淚水。
床上的那泡血水若有所感似的,輕微地動了一下。
‘它’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臉上的五官更是如同融化了一樣,随着他的動作,濃稠的血水和腐水從污穢的繃帶邊緣流出來。
最終‘它’像是耗盡了力氣,努力發出一聲類似嘆息般的聲響,然後徹底不動了。
那竟然……還是個活着的人嗎?
這是誰?
宴喜臣的腦海中沒有答案,但他已經整個人崩潰了。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完全被情緒所支配,所淹沒。
他抱着自己的頭,緩緩地抵在地面上。
額頭與堅硬粗糙而冰涼的水泥貼在一起,犀利的斷裂邊沿清晰地傳遞給他疼痛感。
像是一個虔誠叩拜的姿态。
有些畫面像電流一樣飛快掠過他的腦海。
漸漸的,他聽到耳邊杜亞琛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卻不能喚醒他的神志。他感到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溫暖卻不能驅除他身體深處的冰冷。
宴喜臣有那麽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
宴喜臣睜開眼時,視線中是一片雪白,空氣中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重新閉上眼,幾乎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在醫院裏。
失去意識之前那血腥的場景,也好像是在醫院裏吧?
是誰的記憶?
是自己的嗎?
那樣巨大的,幾乎席卷他的悲痛,是他在之前想起任何一段回憶時都不曾有的。
或許那并不是他的記憶,是那棟建築的記憶……如果說這就是該隐骸骨被炸毀的地點,剛才床上的人,應該就是該隐吧?
控制着這空間的,無所不在的意志啊。如果他也曾經是人類,這就是他曾經遭遇的苦厄嗎?
宴喜臣側過頭,看到杜亞琛正站在窗邊眺望,似乎并沒有發現他醒來。
“我有點餓了,你呢?”宴喜臣的聲音沙啞,聽起來很虛弱。
杜亞琛猛然回神,快步走到他身邊,皺眉問道:“你怎麽樣?”
宴喜臣虛弱地笑了笑:“能看到你這副表情,真不錯。”
這一回杜亞琛沒有不正經,也沒有唇槍舌劍地說回來。
他沒有說話,握着宴喜臣的手抵在自己臉頰上,就那麽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
宴喜臣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不很自在,最終催促他給自己端茶倒水,又是要坐起身又是要拉上窗簾的。将杜亞琛好意通折騰之後,宴喜臣才總算心滿意足地安分下來。
“好了,現在我們來說說正事。”宴喜臣在表示了很多遍自己完全沒問題,就是有點頭暈後,終于嚴肅起來。
杜亞琛看上去也像好不容易放下心上吊着的石頭,在他床邊坐下:“你說。”
宴喜臣想了想,就說要杜亞琛講講剛才都發生了什麽,他好像是忽然就和裏世界的空間阻隔開來。
“你沒有和裏世界阻隔開,只是更像陷入了一種幻境,我怎麽叫你都沒反應。”杜亞琛給宴喜臣大致形容了他失去意識之後的事。
上了廢棄醫院的二樓後,杜亞琛一直在他身後跟着,然後就看宴喜臣邊走邊左右看,偶爾視線還會随着空氣的某一點移動,那模樣就像什麽人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似的。杜亞琛也是那時候發現宴喜臣不太對勁,像被人附身,有點邪乎,但那時候宴喜臣已經叫不醒了。他搖晃,甚至給宴喜臣更劇烈的外部刺激也無法将宴喜臣喚醒。
再後來杜亞琛只能跟着宴喜臣進了一間空蕩蕩的屋子,束手無策地看宴喜臣在滿地的廢墟中跪着哭。他的膝蓋被磨破,他神情脆弱而崩潰,漂亮的眼睛裏塞滿了杜亞琛并不理解的情緒。
宴喜臣聽過後笑笑:“倒和我當時的反應都一樣。”
但是在杜亞琛問起他的具體情況時,宴喜臣制止了他:“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該怎麽開口說。”
于是杜亞琛也不說話了,他看過宴喜臣當時歇斯底裏的樣子,他知道這一次必定非比尋常。
他當然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也更願意等他他自己能說的時候再說,不想逼他。
宴喜臣要杜亞琛等,杜亞琛就再沒主動過問過。
他只有一個要求,宴喜臣這兩天得好好地在醫院裏休息,關于他的情況杜亞琛說為幫他跟A區報告。
“剩下的一切都交給我,不擔心。”杜亞琛摸摸宴喜臣細軟的發,對他扯出個幾乎算縱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