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鋼鐵直男敞開的心扉
昏迷的段雲被吊在空中,宴喜臣和段明逸用力将人往上拖,也要費很大一番功夫。
二人正全力以赴地拉繩,身後忽然傳來點不尋常的動靜。
段明逸此刻對烏鴉非常警惕,幾乎瞬間拾槍轉身瞄準。宴喜臣也停住動作,向後看去。
剛才段明逸一上來就砍斷的那個麻袋中,緩慢地爬出來一個人。他看上去剛蘇醒,有些迷茫地不知所措。
他看上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清秀文氣,看清楚面前持槍的宴喜臣和段明逸後,如臨大敵地看着他們。
“什麽情況?”段明逸小聲問宴喜臣,“他們把道具隊友忘帶走了?”
“我覺得不像跟烏鴉一夥兒的。”宴喜臣無奈道,“要不你去問問情況?”
二人相互推脫了半天,最終決定先不去管那個少年,把吊在下面的段雲拉上來再說。只是段明逸看山去疑心病很重,總防範着身後人要來捅他一刀。
“下邊怎麽有個人?”等那少年自己慢吞吞地爬過來了,被吊着的段雲吓了一跳。
段明逸不再廢話,他們兩人和那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一同拉扯着繩子,手心幾乎都要磨破了,也沒有個手套。段明逸偶爾會探頭和吊在下面的段雲說話,看樣子段雲已經醒了,只是意識還沒有完全恢複。等徹底将段雲拉上來,段明逸就摟着老頭子小聲地說着話,看樣子差點吓壞了。
宴喜臣也湊過去關心,但他很快就發現段雲現在還有些不清醒。爺孫倆重逢,又是擔驚受怕又是互訴衷腸的,宴喜臣幾次想插嘴問問段雲的情況都沒找到機會。宴喜臣為他們高興,又覺得有點酸。
杜亞琛沒有回來,現在就顯得他的在場十分多餘。
他幹脆轉過身,湊到了那個麻袋少年面前:“朋友,你是怎麽回事?有沒有傷到?”
那少年剛開始看起來怯生生的,和宴喜臣聊了幾句之後就放下戒心,給他大致講了來龍去脈。
這個少年叫方爍,不出宴喜臣所料,他是被烏鴉和其他人裝到麻袋裏的。但這事說來也怪不趕巧,純屬是方爍觸了黴頭。他剛好這個點上了頂樓,遇上正捆着段雲準備對付宴喜臣的烏鴉他們,二話不說就被弄暈了吊在那邊。
“那你上這頂層來幹什麽?”宴喜臣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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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麽回事,跟這少年說着話,宴喜臣就有種忍不住親近的感覺。這親近幾乎出于本能,那張面孔上沒有太多吸他的東西,倒是方爍舉手投足間偶爾流露出的神情神态,讓宴喜臣覺得很熟悉。
被宴喜臣問道上頂樓的原因,方爍看上去有些扭捏,但在宴喜臣直白好奇的目光中,還是小聲地說了話。
“我本來是來跳樓的……”
宴喜臣噎住了,滿臉無語。
他再次打量身邊的少年,他滿臉羞愧的樣子,就好像做錯了事等着被老師罵的小孩。
“你是不是在等着我安慰你世界多美好,給你灌灌雞湯之類的?”宴喜臣曲起一條腿,胳膊搭在膝蓋上,将目光投向遠方。
在頂層,整個城區的景色盡收眼底。天色有些晚了,日頭西斜,鐵塔被拉出長長的影子,有一層薄薄的雲在遠處的山巒間滾動。
這該死的世界裏還有點詩意的浪漫。宴喜臣心想。
身邊的少年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似乎想開口,又猶豫。
宴喜臣盡觀眼前詩意的景色,他的睫毛似乎也在這斜陽下被拉出一道長長的陰影:“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是不會安穩你的。我昨天才來到裏世界,受到了很大打擊,我現在覺得這世界糟透了,不願意和你說一丁點好話。”
“欸?”少年的樣子有些驚奇,對宴喜臣說出這樣的話很意外。
“所以我沒弄清真實的世界現在到底是什麽樣之前,再糟糕我也會撐下去的。”宴喜臣說道。
方爍看着他認真的表情,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地與他并肩坐在一起。
“你是K區的人吧?”宴喜臣道,睫毛帶動長長的影子眨了眨,“我聽說表世界勢力的人一直很想保護這個世界不是嗎?那至少有點活下去的覺悟吧。”
少年顯然沒想到宴喜臣會是這套說辭,他低下了頭:“其實,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我從表世界醒來後就出現在K區,自然而然地生活在這裏。而來之前的事,我也記不清了……”
“還沒有選擇立場的權利嗎?其實我也是。”宴喜臣輕聲道,随之他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認真地看着方爍,“要走了,以後有機會再見。如果你到時候還沒自殺成功的話。”
宴喜臣從少年身旁站起身。他剛走了兩步回過頭,就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亞琛靠在樓梯間的牆壁上,影子被夕陽拖得很長,也不知他靠在那裏聽了多久的牆角。
K區并不像C區那麽太平。
雖然這個城區比C區看上去更現代,但也更加混亂。
K區是他們的敵對勢力,但相鄰的兩個區都是敵對的裏世界勢力區。大概因為這樣,C區每到夜裏都會給人一種混亂區的感覺。驚叫聲,槍炮聲,哭喊聲,打鬥聲,光是聽着就讓人心驚肉跳。
鑒于段明逸一幹人救下段雲後,天色已經沉了,為安全起見,段明逸提議在C區找個安全的旅館留宿一晚,轉天早上再出發。
回程的車是段明逸在開,等找到了旅館,段雲和杜亞琛率先下車,宴喜臣看到杜亞琛将段雲拉到一旁說了些話,因為是背影,也看不清楚段雲的表情。
杜亞琛說話時離段雲很近,末了拍了拍段雲的肩膀,側過頭來看了眼宴喜臣。
宴喜臣莫名其妙,轉頭問暖段明逸:“你爺爺和杜亞琛認識?”
段明逸也有些奇怪:“我從來沒見過他,以前。”
沒多久兩人也停好車,等走進去時杜亞琛和段雲已經辦好房間了。
旅店只剩下兩間房,是大床房,睡四個人倒也足夠,只是段明逸自然要和段雲一間屋,也就意味着剩下宴喜臣要跟杜亞琛一間屋。
還是大床房。
宴喜臣又開始遐思了,他覺得自己有些發飄,跟着杜亞琛往房間走。
這倒也不是說他太浪蕩,只是杜亞琛的确是個迷人的男性,而且非常對他口,加上兩人現在狀态本就有些暧昧,分在一間房很難不讓宴喜臣想入非非。
可今天杜亞琛出乎意料表現得非常正人君子,放好東西後就表示打算下去提前探探路,明天離得也更順利一些。
聽到杜亞琛離開的關門聲,宴喜臣索性自在,脫了衣服洗了澡,渾身被蒸騰得軟綿綿的,疲憊消失得無影無蹤,倒有些想下樓吹吹風。
這個天不冷,溫度适中,外面套一件毛衫出門正好。
宴喜臣夜色裏走着,遠處槍炮聲連綿,他身體上帶着皂角的味道,這樣走在月光下,走在帶植物清香的風裏,心中升騰出許多奇怪的感受來。
不知怎麽的,他又想到白日裏那個叫方爍的少年,總覺得他看他時,眼中閃爍着宴喜臣熟悉的光亮。
宴喜臣坐在旅館前的臺階上,聽着遠處時不時響起的槍聲,靜靜地抽上了一根煙。不過他一支煙才抽了一口,就有人站在他身後,半晌上前跟他并肩坐在一起。
“把你卷進今天的事,對不起。”段明逸平靜地開口。
宴喜臣揚了揚眉,沒有說話,向段明逸遞了遞煙盒。
段明逸猶豫片刻,抽出一根煙:“謝謝。”
“我本來覺得你只是個普通的,從表世界醒來的人。本來不該這麽快被卷到這些麻煩裏,所以之前一直讓你走,就是避免發生這種狀況。不過今天看來,你的身份還真有些複雜。”段明逸就着宴喜臣擦亮的火柴,點燃了煙,“不管怎麽說,你幫了我的忙,我也應該拿出點誠意來。你今天看到的人是烏鴉。K區主要是烏鴉在管,他養着幾個殺手,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會費這麽大力對你感興趣,我想不是巧合。”
“原來我不是燙手山芋,是個香饽饽。”宴喜臣開了個玩笑。
段明逸卻沒有笑,他煙霧中的目光有些複雜:“對表世界之外的事,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嗎?你身上有很多理不通的地方,身手也不像是普通人。你幫了我的忙,感情上我很想相信你,但又實在害怕信錯了人。”
“你是在隐晦地問該不該相信我嗎?我是不會哭着求你相信我的。”宴喜臣指間的煙只剩個煙屁股,他在段明逸面前晃了晃,開玩笑道,“我的疑惑比你更多,也比你更想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麽秘密,我很願意接受你的信任,但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但不管怎麽說,你對我來說是裏世界第一個認識的朋友,至少像今天的事不論重來多少次我都會做一樣的選擇。”
“我知道了。”段明逸凝視着指尖的一縷煙霧,神色軟和下來,“今天,我聽到你和那個少年的對話了。”
“嗯?”
“其實你想的和他一樣,自從來到裏世界後,就還沒有機會做選擇。我還沒有問過你,你的立場。”
這段話雖說得糾結,但宴喜臣聽出了段明逸的意思。其實段明逸的問題,和之前杜亞琛在酒吧問他的問題是一致的,無非是問他今後做什麽打算。
是打算打破這個空間,還是打算保護這個空間?
段明逸卻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的爺爺,現實世界中他很早就去世了。”
宴喜臣漸漸正色。
“很多記憶在我來到裏世界之後,就已經變得模糊,但這件事我卻記得清楚。”段明逸沒什麽表情,眼睛卻很亮,有那麽一瞬間,宴喜臣以為他看到了一種孩子才有的神采,“我爺爺是退役軍人,退休之後很愛打牌。我奶奶走得早,我父母又工作忙,小時候都是他帶的我。他一直身體健康,精神也很好,就是很多時候非常寂寞。他曾經也是個戎馬倥偬的軍人,年輕的時候就同親人相聚少,離別多,老了之後卻還是這麽寂寞。我無法想象在我到來之前他的生活是怎樣的,但我知道對我爺爺來講,我的陪伴很珍貴。後來有一天,他忽然就睡過去,再也沒有醒來了。我爸媽說爺爺去世了,但我不相信。他的走對我的打擊一度非常大。”
宴喜臣靜靜聽着,不自覺就又點上了一根煙。
瞬息的微弱火光照亮段明逸臉上的神色,除了少見的溫柔外,還有些落寞。
“後我那時候壓力非常大,情緒也不穩定,但我很确定那時候我還是在現實世界裏的。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怎麽跑到裏世界中來的,再醒來的時候,只記得莫名其妙就回到了小時候……”
“那你後來是怎麽發現不對勁,發現自己其實是在表世界裏的?”
“有一次我過生日,我爺爺送了我一套高達模型。”段明逸臉上出現哭笑不得的神色,“你能想象嗎?我爺爺,送我一套高達。可能是我潛意識裏真的很想要他送我一套吧,但實際上他是那種真的不懂小男孩對高達的愛的老頭。”
宴喜臣向他伸出手,兩人眼神默契地互相确認,握了握手表示同好。
“後來我爺爺在裏世界見到我後非常生氣,打了我一頓,還好一陣沒理我。這麽幾年過去了,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些年來我爺爺都非常自責。他覺得某種意義上來講,是我們雙方太思念彼此了才會導致我被牽引到這個世界來。”
一段長長的煙灰從段明逸的煙上掉下來。
“還有這種說法?”
“還有個說法是,當裏世界中的某個人,被現實世界裏的所有人遺忘時,他就已經永遠回不去了。”
段明逸的話讓宴喜臣忽然生出一種悲怆的感覺來。
他之前聽人講在希臘神話中,盜火者普羅米修斯在觸怒了宙斯後,宙斯對他說将會給他最嚴厲的懲罰。
不是火燒,雷劈,或任何其他的酷刑,而是被遺忘。
宴喜臣有些出神,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噩夢。在那個他被審判的噩夢中,當時也是被告知,他的罪名就是“遺忘”。
那麽他究竟遺忘了什麽呢?
總覺得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段明逸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并未發現宴喜臣變得奇怪的神色:“爺爺雖然是對我很重要,但對于現實世界中的我來說,還有許多的事在我生命中還沒有确切地到來。我不想錯過它們。”
“這話聽起來老氣橫秋的,我不喜歡。是你偷了你爺爺的話吧?”
“好吧。”段明逸撇了撇嘴,“現在知道了我爺爺不是壽終正寝,比起和老頭待在裏世界,我應該和他一起回到現實世界。這對我對他才是真正的公平。”
“現在有說服力多了。”宴喜臣點了點頭,“所以你是想知道,我是想回到現實世界,還是想選擇美好的表世界?”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吧。”段明逸別開臉。
宴喜臣探頭過去:“明逸?”
“別這麽叫我,肉麻!”
“其實你很在意我的立場吧?我知道你很抵觸維護表世界的人,但我其實挺能理解他們的。”宴喜臣笑了。
段明逸的身體微微僵直了,沒有說話。
宴喜臣扔掉煙,攬住段明逸的肩膀輕輕搖晃:“如果沒有現實世界的記憶,而我的親人,朋友,愛人,都在這裏,那麽于對現實世界一無所知的我而言,這裏難道不更加令人留戀嗎?”
“它是虛假的!”段明逸轉過頭,搶答道,“一輩子活在這種虛妄裏,不覺得可惜嗎?不想要去看看真實的世界嗎?”
“我知道,我知道。話還沒說完。”宴喜臣拍了拍段明逸的肩,“不過呢,人總是被過去的經驗和對未來的憧憬所束縛,所塑造。所以‘我是誰’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一個人試圖面對現實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的信念。如果我連自己的信念都不知道,就沒辦法找到對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東西。而答案或許只有在那個我沒去過的真實世界裏才能找到。”
段明逸沒有動,有些發怔,靜靜地望着臺階下的柏油路。
“對我來說,這才是絕對的真實。”宴喜臣嘆氣,勒緊了他的肩又晃了晃,“更何況,我跟你一樣想離開這個鬼地方!說什麽廢話,我當然要離開啊?”
無聲的風與漸漸明亮的月,在這個槍炮聲混亂的夜晚中格外令人惬意。
雖然段明逸沒說話,宴喜臣卻能感覺到他的放松。宴喜臣頭一次覺得,跟這個臉色很臭,總是口不對心的家夥并肩坐在一起,感覺也蠻不賴。
就在他們倆享受着突如其來的兄弟情,無聲地攬着肩膀哥倆好時,宴喜臣忽然注意到右邊的路上,正扛着把槍往這邊信步走來的杜亞琛。
段明逸立刻恢複了一張死人臉,很嫌棄地把宴喜臣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撥下來。
宴喜臣以為杜亞琛探完路回來,會過來和他們倆攀談兩句。
但實際上杜亞琛只是無聲地從他們身邊溜過,順便吹了個口哨。
杜亞琛什麽話都沒說,卻把存在感提到了最高,氣氛也被他攪和得很詭異。
鋼鐵直男段明逸在這詭異的氣氛中坐立難安,起身就走。
“Gay裏gay氣的,什麽樣子!”臨走前還要瞪他一眼。
宴喜臣被瞪得滿臉迷惑,滿頭問號。
作者有話說:
準備申榜單了,替小燕崽來讨點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