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沒做春夢做了噩夢
那天晚上宴喜臣一直和杜亞琛說話到天明。
說來也奇怪,對他而言杜亞琛不過是初識的陌生人,為什麽能勾起他這樣強烈的傾訴欲,宴喜臣也說不清楚。
宴喜臣說到後來是在困得不行,卻還是一直在等天亮,這座屋子的落地窗朝陽,他想在裏世界看一次日出。
等天真的亮了,卻沒有看到期待中火紅燦爛的日出。是個陰天,烏雲籠罩着天空,傾蓋大地,仿佛即刻要落下如泣如訴的傾盆大雨。
宴喜臣終于閉上眼。因為有了期待,才一直等到現在,卻屁都沒等到。
他實在太困了。而且不僅僅是困,是身心疲倦。
因此意識模糊中感到有人将他抱起來,身體仿佛在浮舟上晃蕩着,接着身體被放在軟和的床上。他也感覺到有人在撫摸他的頭發,凝視他的臉,有灼熱的溫度在他臉上蹭了蹭,最後那溫度貼在了他唇上。
宴喜臣隐約覺得是有人在吻他,可他睜不開眼,他像陷入了深深的漩渦,夢境的黑暗中有什麽力量拉扯着他一起下沉,下沉。
過了沒多久,他身邊的人走了,宴喜臣徹底陷入深不見底的夢境。
血紅的黃昏下,巨大的滾滾落日擠在地平線上。
能夠壓彎人脊梁的重量再次回到他身上,那頗似死神的殘影又一次出現了。
“你對自己的罪名一無所知。”點在他頭上的權杖漸漸用力,用幾乎不可違逆的力量将他的頭顱往下壓,“那麽現在,賜予你罪名。”
宴喜臣整個人像一張緊繃的弓。咬緊牙關,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股強大的力量強行從他身上流過。
“你的罪名……遺忘。”
夢境中黑色的漩渦從某處爆開,鋪天蓋地地掩蓋一切,像要将宴喜臣整個吞噬進去似的。
Advertisement
宴喜臣在同一瞬間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
他大口喘氣。
恐懼感是真的,包括鎖鏈壓在身上的重量到現在都沒有消失。
忽然間,他驟然出了一身冷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是個昏暗的房間,厚重的窗簾拉上幾乎只透出一絲光線來。
冰涼的,潮濕,像死一樣冷的恐懼感爬上他的後背,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如同蛇吐着信子攀上他的身體。
這還僅僅是他的直覺。
宴喜臣心跳加速,他緩慢地轉過頭去,在房間壓抑的黑暗中,他正是就着窗簾透出的一絲光,看清楚床邊站着的黑色殘影。
他的床邊确實站着一個人!
黑色的殘影與他夢中仿如‘死神’形象的審判者一模一樣。
房間很暗,那個殘影渾身被黑色的袍子嚴實地包裹這,可宴喜臣就是知道,那黑暗中的死神正無聲地凝視着他。
宴喜臣呆住了,他渾身像凝固一樣一動不能動。豆大的汗珠從額邊流下來,眼睜睜地看着那死神動了,用鐮刀勾住他的脖子。
“你無處可逃。”殘影的聲音森羅可怖,能引起人心底深處的恐懼。
他看到握着鐮刀的手緩慢收緊,脖頸上冰涼的刀刃隔開他的皮膚。
他依舊無法掌控身體!
殘影猛地動了,宴喜臣緊緊閉上雙眼。
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來,反倒是開關的聲音響起,房間裏大亮,吊燈的光芒瞬間将剛才彌漫在房間的死的陰霾驅散。
宴喜臣大口喘氣,終于發現身體能動了。他渾身像從水裏撈出來了一樣,汗已經連床單都濕透。
杜亞琛站在門口,手還放在門口的開關上,等看清楚宴喜臣的反應,他快步走到床邊:“發生什麽事了?你剛才在尖叫。”
尖叫?
宴喜臣的眼神終于成功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他額頭上都是汗濕的頭發,非常難受。
杜亞琛彎腰,用手掌給他擦了擦臉頰上的汗。
距離離得近了,能看到宴喜臣鼻頭上也滲出的細膩的汗,他雙眼失神,眼眶和耳朵都有些紅,臉色卻是慘白的。
杜亞琛想穩住他,故作不經意地給他擦幹淨臉上的汗,扶着人往旁邊挪開,将汗濕的床單扯了扯,他坐在床邊。
兩人靜默地做了有半分鐘,宴喜臣終于有了反應,擡手擦拭額頭,又是一片滑膩。
他這會兒再對上杜亞琛的雙眼,那眼底黑壓壓的仿佛有風暴在醞釀。
杜亞琛這才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
“死神……審判。”宴喜臣一開口,盡是嘶啞的聲音。
“審判?”
“有什麽在這裏……”宴喜臣驚疑不定,手死死地拽住杜亞琛的衣角,任杜亞琛如何拽也拽不出。
杜亞琛猶豫了半晌,索性脫鞋上床,給人蓋好被子。昏暗中見宴喜臣定定地看着他,那雙眼生得極漂亮,此刻撞的都是驚疑不定。
“沒事了。”杜亞琛拍了拍他,“再睡一會兒,我不走。”
他的嗓音低沉,令人安定,宴喜臣被他哄了這麽兩句,竟真的漸漸平靜下來。只是頭皮緊繃得發疼,好像有針刺一樣,宴喜臣雖覺得疲倦,困意卻久久不來。
就這麽窩在杜亞琛懷裏躺了将近十分鐘,宴喜臣終于忍不住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搓了搓臉:“不行了,睡不着。”
“介意說說具體怎麽回事嗎?”杜亞琛沒有起身,側躺着看他。
宴喜臣深吸一口氣,回憶起在表世界裏的噩夢以及剛才的噩夢。
這個噩夢自從來到裏世界後就再也沒有做了,直到現在。如果說表世界是不可信的,那麽貫穿表裏世界最可疑的一條線索,就是他這個夢境。
宴喜臣記得,之前就是在表世界做了這個夢之後,許多事情就開始變得不對勁,後來就遇上了那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只是之前他在表世界裏做的噩夢,一直都是那個循環審判他的噩夢。他還清晰地記得夢境的感覺,那拿着鐮刀的殘影不斷循環地審判着他,問他的罪名……但是今天,今天這個夢變了。那個殘影可以說宣判了他的罪名。
而他的罪名是……遺忘?
宴喜臣覺得自己應該冷靜下來再思考,他現在渾身每個毛孔都向外散發着寒氣。
杜亞琛見狀起身,想要為他将窗簾拉開。現在外面的日光很好,照射|進來能驅散一切恐懼。可就在他剛起身的瞬間,宴喜臣可能誤會了他是要走,轉身一撲竟力度頗大地将人給撲倒到墊子上。
彼此二人上下疊着,都沒有沉默。宴喜臣是有些傻了,杜亞琛則根本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激烈。
杜亞琛擡起手,放在宴喜臣的後背上拍了拍:“既然睡不着了,我去拉開窗簾。”
“不,就這樣,聽我說……”
宴喜臣按着杜亞琛,本能地感覺這個男人知道的東西恐怕很多。于是他将以前在表世界做的噩夢,還有剛才做的噩夢都仔細地講給了杜亞琛。
讓他遺憾的是,杜亞琛似乎也并不能解開這個噩夢的含義。
“或許是某種暗示,會不會跟你忘掉的回憶有關系?”杜亞琛點了點他的額頭。
宴喜臣從床上跳起來,跑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看到外面依舊光怪陸離的世界,他蜷縮地坐在地上。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回到自己的小家中去。哪怕爸媽每天催他找對象都好,哪怕妹妹每天都跟他鬧都好,他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了。
杜亞琛給宴喜臣留了足夠的冷靜時間。等宴喜臣冷靜好他出來時,杜亞琛已經不在屋子裏了。
簡單地收拾了東西,宴喜臣摸索着下樓。果然不出所料,吉普車還在昨天路邊的地方停着,杜亞琛正靠在車前蓋抽煙。
見宴喜臣下來,杜亞琛熄滅煙走向他:“不要害怕,我會看住你的。”
杜亞琛伸出手,手指在宴喜臣的頸側輕輕摩擦着,那裏有刺痛的感覺。宴喜臣伸手摸了摸,發現脖子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道細小的傷口。
剛才的鐮刀……是真的!
見宴喜臣的臉忽然變得蒼白,杜亞琛摸着他側頸的手猛地一勾,将人扯到懷裏。
有那麽一瞬間,宴喜臣覺得這個男人的眼神很沉,就好像對他有很深的感似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宴喜臣嘴唇顫抖。
短暫的擁抱結束,杜亞琛難得認真說道:“不,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說不定你身上藏着一些裏世界的秘密。”
宴喜臣最終還是上了杜亞琛拉開的車門,他對‘噩夢成真’的恐懼尚未消散,只想趕緊回去見到段雲。
但是在路上,杜亞琛卻又囑咐宴喜臣,建議先不要跟守望人說這件事,否則他們很可能找人二十四小時照看他。那絕不是宴喜臣想要的。
宴喜臣看起來沒什麽精神,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杜亞琛按照段明逸的指路,成功抵達了C區段雲的面包店。
這天是好天氣,面包店平日生意雖不景氣,但多多少少在早餐的點都有些客人光顧。今天看上去卻有些奇怪,店裏沒有一個人。
等宴喜臣靠近些,才看到玻璃門外還挂着CLOSE的字牌,沒有翻過來。
宴喜臣剛要推門,迎面撞上了從裏面急匆匆奔走出的段明逸。
宴喜臣看段明逸的神色像出了事,剛欲上前詢問,段明逸卻冷眼掃來,那眼神寒得很。
“你昨晚去哪了?”
“喝斷片了……新認識的朋友那留宿了一晚。”宴喜臣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地往杜亞琛的方向看了一眼,“出什麽事了嗎?”
“在剛認識的朋友家留宿?你真是心大!”段明逸掃了一眼靠在車門上的杜亞琛,将手裏的紙條遞給他,臉色非常不好:“爺爺不見了!”
段雲是忽然不見的。
段明逸說,早上段雲發現宴喜臣不在房間裏,就說出門去看看。結果自己出門取個郵件的工夫,回來就發現老頭已經不見了。
早上剛起來烤的面包還在烤箱中,店裏一切如常,但老頭的房間有些混亂,看上去像有人來過。
段明逸在爺爺卧房的桌上找到一張字條,提示段雲在K區。
“是該隐的人。”段明逸下結論道。
“該隐?”宴喜臣剛要追問,忽然覺得大腦一陣刺痛,這感覺和夢裏被審問時的感覺同出一轍。
車邊站着的杜亞琛見他狀态不對,三兩步過來将人扶着坐在地上,伸手按住他頭頂的某個部位:“好點沒有?”
段明逸見他這樣也是愣了一下:“你這是怎麽了?”
宴喜臣擺擺手。他一兩句跟段明逸說不清楚,現在頭疼得又離厲害。
針紮一樣感覺持續了五六秒,疼痛漸漸退散,宴喜臣有了好轉。剛才一瞬間似乎有些事呼之欲出,但他就是沒能想起來。
杜亞琛帶着宴喜臣進屋坐,段明逸給他倒了杯水,兩人觀察宴喜臣十幾分鐘,發現人沒事後,段明逸飛快收拾了東西就打算走人。
他一邊收拾一邊對宴喜臣做囑咐。
宴喜臣腦子還有些混,聽了半天就聽出一個意思來,段明逸要單刀赴會去K區救他爺爺,要宴喜臣留在面包店把這裏看好了。他沒有時間再去通知C區的主要守望人于先生,如果宴喜臣感覺好轉,希望宴喜臣能代替他去支會一聲。
“你要一個人去?”宴喜臣不太贊同地站起身,“你給我十分鐘,我收拾了東西跟你一起去。”
段明逸自然是拒絕的,臉色也并沒有因為聽到宴喜臣的主動幫忙而好轉。他看起來極其煩躁,不想讓宴喜臣參與這件事。
“我沒記錯的話,K區不是安定區,好像是表世界勢力。”一直靠在旁邊安靜地聽着二人拉鋸戰的杜亞琛忽然發了話。
段明逸多看了這男人兩眼,總覺得這男人給他的感覺壓迫得很,這讓他有些抗拒。男人的樣貌十分引人注目,那他沒有忽略男人眼底裏的那點玩味。在裏世界住得久了,段明逸多少也會看人。而這個男人眼底的神思大半是他看不明白的,這讓他多少起了防備心。
“什麽意思?”宴喜臣把段明逸擋了擋,将段明逸的注意力成功扯回到自己身上。
段明逸不理會杜亞琛,根本沒有要招呼他的意思,杜亞琛卻并不這麽想。
他目光越過宴喜臣,看向他身後的段明逸:“沒有跟新人講清楚?”
段明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對杜亞琛說話的語氣和方式非常不滿。
“我想裏世界裏分兩種勢力,你還是知道的。想要打破這個空間的人,和想要保護這個空間的人,永遠在對抗。”杜亞琛不疾不徐走近段明逸,看的卻是宴喜臣,“裏世界二十六個區,分別被劃分為兩個勢力的所屬區。想要打破這個虛假世界的人——也就是我們,被稱為裏世界勢力,而一心想要保護這個世界,并回到表世界的人,我們稱為表世界勢力。而K區就是表世界勢力的所屬區之一,是敵方勢力管轄區。”
宴喜臣看了看身旁的段明逸,心下有了推斷。
“明白了。”宴喜臣點點頭,轉向段明逸,“也就是說,你現在要去的K區很危險。”
段明逸立刻猜到宴喜臣要說什麽:“你別想,你不能跟着我去。你是才剛到裏世界的人,沒必要摻和到我的事裏來。去了也只是送死。”
“我好像也沒那麽脆吧?”宴喜臣一腳輕輕蹬在門的另一側,修長的腿頓時橫在半空中,攔住了段明逸的去路,“何況,怎麽能說摻和到你的事裏呢,從你和爺爺把我撿回來的那天起,我們早就摻和到對方的事裏去了,不是嗎?”
段明逸目光在杜亞琛和宴喜臣之間來回打量,一個來路不明,一個看上去滿臉無辜。
“你們兩個一唱一和阻攔我,提前商量好的吧?”段明逸抄起手臂,面色不善。
杜亞琛嘴角噙着點笑,攤了攤手,表示沒他什麽事兒。
“你不要有心理壓力,你放我一個人在家我也會很有心理壓力的。”宴喜臣完全不顧段明逸極差的臉色,攬住人的肩膀,推着往外走。
宴喜臣站住了腳步,看着杜亞琛若有所思。他該和段明逸怎麽去還是個問題。段明逸認得路,宴喜臣可不認得。要是半路上段明逸想要甩開宴喜臣,以他對C區地理的熟悉程度,可以說輕而易舉。
“要不,我借下你的車?”宴喜臣将攬着段明逸的手又鎖緊了一些,試探着問杜亞琛,神色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杜亞琛笑了下,繞到車後,掀開後備箱蓋。槍械,彈匣,冷兵器,連閃光彈都具備,亂七八糟的軍械散亂在尾箱。
宴喜臣聽見連段明逸都倒吸口涼氣。
“都給你們用,帶我一個。”
作者有話說:
小段的外號可能是“不高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