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帥也得矜持點
淩晨三點的街道靜谧得像沉在深海中。昏黃的路燈兩個修長的影子時而交錯,時而分開。
煙草的香氣混合着酒的氣息,讓宴喜臣很惬意地眯着眼,心中那股躁郁被壓下去許多。
他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承認他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時候對他有些心動。
十分鐘前他得知他的名字,杜亞琛,這三個字在舌尖上滾過一遍,有種回味無窮的熟悉感。
他重複杜亞琛這三個字時,看到男人垂眼看着他,目光中有某種他讀不懂的情緒。
宴喜臣沒有放在心上。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這是杜亞琛抽完煙後的第一句話。
路燈将他的面孔分割得有種雕塑般的英俊感,尤其凝視着那雙誠懇而漂亮的眼睛,宴喜臣幾乎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不過,美色當前他夜不是完全沒有定力。之前經歷的兩次攻擊已經讓宴喜臣明白,裏世界看似平和,實際上四處危險蟄伏。段雲也跟他說過,出門在外處處留心。
宴喜臣正打算拒絕,杜亞琛卻忽然上前一步将他籠罩住:“你心裏大概有很多疑問,如果你跟我走,我想我能為你解答,并且我保證會把你送回家。”
宴喜臣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他簡直像魔障了一樣,他很确認如果現在的情況換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跟他走。但是對杜亞琛,他有種茫茫然的信任和躍躍欲試的探究。
他挺願意順着杜亞琛,看看他最後會将自己帶向哪裏。
其實他知道自己不怕死,這個看起來真實有虛假的世界裏,比起死,他更恐懼永遠回不到曾經屬于自己的地方。
吉普在街道上飛馳。
從剛才宴喜臣就發現不對勁,雖然現在是淩晨,整個街道和建築區丁點人氣兒都沒有。要說剛開始的只是荒涼,到了後來幾乎能用荒誕來形容了。
漸漸地,視線中的景致發生了變化。道路越來越寬,綠植越來越少,高樓大廈再看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老舊的城區,看上去就像三線小城市的外沿。看上去更有煙火氣兒,實際上卻予人一種破敗感。
杜亞琛将車加速到一個極限,宴喜臣心跳極快,偏偏無法出聲打斷旁邊一臉專注開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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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的十幾分鐘裏雖車開得宴喜臣是心驚肉跳,但他好歹是把持住沒露出懼色,就是臉色有點白。
十幾分鐘後杜亞琛将車停在樹蔭邊上,月光從玻璃窗裏透進來,從副駕駛影影綽綽能看見對面老舊的公寓樓。
說是老式公寓,因為它還真帶點土味和歐式融合的感覺。如果在現實世界中,宴喜臣會覺得這是一棟很詭異的建築,但在這裏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很快,宴喜臣跟在杜亞琛身後進了公寓樓。
那公寓是最基礎的類型,進去後卻煥然如新,裏頭有電梯有吊燈,看着也不那麽破舊,竟也有點“金玉其內”的意味。
走到電梯口時,杜亞琛忽然轉過身,往回走了幾步,再次十分自然地牽起了宴喜臣的手,好似這是一件頗為平常的事,他習以為常。
宴喜臣則十分震驚地盯着兩人交握的手。他心中有許多猜想,比如他猜想這杜亞琛雖看上去人模狗樣,要真是帶他來就是為了**該怎麽辦。
宴喜臣心裏很忐忑,連帶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出來了。他邊和杜亞琛搭話分散他的注意力,邊試圖從他手中給掙脫了,但他發現杜亞琛的力氣很大,如果不盡全力是無法掙脫開的。
現在腦子裏一夜情的想法又被他給篡改了,宴喜臣覺得這人可能還是想做掉他,或者綁架他之類的。
雖然腦內在胡思亂想,身體卻十分誠實地跟着杜亞琛往前走。
不得不說,自從進到這座老舊的樓房中宴喜臣心跳就有些快,好像這樓跟杜亞琛一樣有種未知的熟悉感。
宴喜臣太好奇,他舍不得離開。
樓一共十六層,電梯是通電且幹淨完好的。無處不存在違和感和熟悉感,宴喜臣甚至覺得是有一股無名的力量在牽引着他不逃脫。
杜亞琛直接帶着他上了頂樓。頂樓是兩室的,并非傳統公寓的設計,但裝潢風格卻又偏歐式。
杜亞琛推開門的瞬間,宴喜臣有些回不過神。
房間看上去并不豪華奢侈,卻溫馨幹淨,不失大方格調。室內很明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讓人強烈地感受到這個房子曾存在過的生活痕跡。
杜亞琛帶他進門後轉過身,那目光安靜卻仿佛有實質似的,像是想要在他眼睛裏翻找什麽答案。
那雙眉眼有點慵懶的意味,但的确是英俊十足。尤其那對深棕色的眼,亮光下有點偏茶色,盯着你看時,說不攝魂是假的。
對上那雙眼睛,宴喜臣覺得太熟悉了,一定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可偏偏他就是回想不起來。但他也不想貿然發問,有些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很想自己去弄清楚。
宴喜臣別開目光,門口挂着面大鏡子,木質的框架還是雕花的,很老舊的風格。他伸出手去撫摸那些雕花,連木質的紋路都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我之所以跟着你來,是覺得你會為我解開一些迷惑。”宴喜臣別開了眼,從鏡子裏看向身後的人,“不過你現在的樣子,倒像是有點期待我來說些什麽似的。”
從鏡子裏,宴喜臣看到杜亞琛站在他身後,專注地看着他。這種感覺很微妙,像他在圍觀杜亞琛對他的觀察。
這感覺讓宴喜臣有些不舒适,可又不想躲開。
那雙棕色的眼微不可見地閃爍了下:“有沒有什麽感覺?”
“這話問得稀奇。我該有什麽感覺?”宴喜臣轉身笑着看向他。
其實他心裏有答案,當然有感覺,這裏的一切都讓他覺得熟悉透了。可宴喜臣确認自己從未到達過裏世界,更別說對裏世界這樣一棟詭異的房子有印象。
除非他曾經失去過對這裏的記憶,即使這琢磨起來也許是唯一的答案,宴喜臣卻從內心深處抵觸這個答案。他從小到大的記憶從未出現任何斷層,任何違背他記憶中的真實的事情,他都是抵觸的。
宴喜臣從杜亞琛稍縱即逝的神色中看到一絲失望,但那只是很快的閃過,就像他在酒吧時感受到的他身上的危險氣息。
其實從剛才他疏離和思考開始,就有種模糊的感覺——
杜亞琛說他在等的什麽人,會不會和自己有某種聯系?又或者他再等的什麽人,根本就是……要不然怎麽解釋,自己也會對對亞琛有種熟悉感?
宴喜臣不敢往深了想。
不過是轉瞬,杜亞琛剛才的情緒已毫無痕跡,他又恢複了那種懶散從容的姿态。他徑直走到窗簾前,一把拉開閉合的窗簾,半個城區的樣貌盡收眼底。半個城鎮的昏黃路燈和月光,流進他的眼底,也仿佛流進宴喜臣的心底。
這裏很美,卻是中破敗而寂寥的美感。這裏的街道和建築也和之前不大相同,像是完全換了副城市的樣子。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杜亞琛只開了十幾分鐘的車,宴喜臣毫不懷疑自己此刻是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城市。
“這裏是E區。”杜亞琛低聲說道,他望着腳下的燈光時,仿佛也跟着一起變得寂寞了,“整個裏世界中最孤獨的地方,幾乎沒什麽人煙。”
宴喜臣有點明白了。段明逸跟他提起過,整個裏世界分A-Z二十六個區,但其中居住區并不多。有些是安定區,住着尋常落到裏世界的人,還有些是混亂區,常年與對立的陣營在戰鬥,剩下零星的一些區域,雖然沒有戰鬥,可也基本是荒廢狀态。
因為裏世界中的人并不多,段明逸說他們曾經還試圖做個類似人口普查類的調查,可後來發現做這樣的調查根本沒有用。每天都有人到來,也都有人死去。有人選擇離開,有人選擇留下。不過總體來說,裏世界人最多的時候沒超過三萬人,街區更是狹小。
有一些大區,例如A區,K區等,就演化成裏世界居民安居的區域。也有無數像E區這樣的小區,離人流密集的地方遠,又不适合當戰場,最後淪為廢墟,成為無人問津的寂靜之地。
腳步不自覺地挪動,宴喜臣走上前與杜亞琛并肩,側眼看去,杜亞琛眼底映着的燈火,靜靜地流動。
他大半夜飙車穿越了大半個城區,只為了帶他來這地方看上一眼。
那你又是為了什麽?
宴喜臣心裏生出這個疑問,卻并沒有真的說出口。
“四處轉轉吧,反正你現在也很迷茫,帶你來看看這裏也許讓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心裏的答案,留下還是離開,經營生活還是戰鬥,都是你的選擇。”杜亞琛打斷了他的思路,低頭看着宴喜臣,他手掌從玻璃上挪開,就留下個氤氲的,帶着霧氣的印子。
宴喜臣看着那個手印有些發怔,好像在很久之前也有誰這樣問他。
留下還是離開?生活還是戰鬥?
“你呢?你的選擇又是什麽?”宴喜臣上前兩步,手掌對上了那個氤氲的印子。他目光停留在窗外,于是錯過了他神後杜亞琛複雜的目光。
杜亞琛在他身後笑了兩聲,那聲音聽起來沙啞極了:“我的目的比較特殊,留下還是離開取決于我有沒有等到我要找的人。”
本身宴喜臣有一肚子的疑問,跟他回來也是為了讓他解答。但此刻那些疑問就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他問不出口。
“我如果真的知道答案,我今晚就不會來喝酒了。”宴喜臣輕輕笑了笑,“其實我到現在都沒有打消這是一個夢的年頭。你看這個世界多麽詭谲荒謬,怎麽看都是你們口中的表世界更真實吧?”
“你們?”杜亞琛敏銳地捕捉到宴喜臣的用詞,提醒他道,“我想用不了多久,你會相信這裏都是真的,不是夢。”
宴喜臣心道是啊,所以段雲告訴他多觀察,少提問,因為有些問題的答案,你永遠問不清楚。
就算所有人衆志成城給出同樣的答案,只要人不相信,那答案就都是錯的。
現實不一樣。現實不容得人不相信,所以現實也是殘酷的。
宴喜臣心神一動,轉頭對杜亞琛道:“我想在這兒住上一宿。”
杜亞琛顯然對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有些意外,他挑着眉看宴喜臣:“你确定?”
宴喜臣的确有些猶豫:“但是今晚我是悄悄跑出來的,沒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将他怎麽來到裏世界,又怎麽遇到段雲和段明逸爺孫二人的事講給杜亞琛,告訴他現在他還住在別人的屋檐下,斷然消失他擔心會給對方帶來不小的擔憂和麻煩。
“又不是永久消失。”杜亞琛聽了他的擔憂依舊悠哉地四處走動,輕車熟路從冰箱裏拿出兩瓶冰啤酒,遞給他一瓶,“在裏世界,朋友親人隔天就消失不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何況你與他們非親非故,又才只認識一天。”
“你在暗示我不要把人和人之間的關聯看得太重嗎?”宴喜臣揉着太陽穴接過冰啤酒,貼到臉上冰了冰,确實感覺到有點疲倦。
他貼着臉上的冰啤酒,想杜亞琛一定常來這個地方,否則這裏不會一塵不染,連冰箱裏的啤酒都是備好的。
但杜亞琛的話令他感覺到一種微妙的不适,盡管他的話語并非對宴喜臣本身進行冒犯。
二人盤腿在茶幾前坐下,宴喜臣随手在桌面上一抹,發現果然丁點灰都沒有。
他拉開易拉罐,啤酒沫子就濺在他手上。宴喜臣低頭抿掉指節上的啤酒沫子,剛擡眼就看到杜亞琛用脈脈的目光看着他。
這讓宴喜臣徒然吓了一跳。
“我以前也有個朋友,和你很像。他生活的環境極其惡劣,不允許人有太充沛的正常人的感情,時間久了甚至會變得反人格,但是他一直努力想做個正常人。他身上似乎有永不凋零的愛意和熱情,我不明白他怎麽能在惡劣的環境中活成那樣。”杜亞琛說話時目光淡淡的,可是他卻是盯着宴喜臣舔手指的舌尖。
宴喜臣有些尴尬地将手藏在身後,心跳有些快。
他還要裝作渾不在意,掩飾着自己的情緒:“這有什麽奇怪?人的命的确很重要,因為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可人真正相信的東西也很重要,從古到今,多少人願意為了自己相信的東西奉獻性命。我想你的那個朋友,一定始終相信着愛吧。”
作者有話說:
燕子現在還是傻傻的,可能還是只小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