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弱小可憐又無助
穿皮衣的老頭看上去很潮,不論是打扮,還是心态。
老頭走到床邊坐下,忽然就對宴喜臣和顏悅色了:“到這個地步了,好像不說清楚不行。”
“爺爺!”段明逸顯然不贊同老頭的做法。
但最終他在的堅持下,段明逸還是不情願地走到了宴喜臣身邊。
“正式認識一下,我是段雲,這孩子的爺爺。今天早上我在八號路上撿到你,把你帶了回來。”老人伸出手來,他的眼裏一點點有了笑意,佝偻的背好像慢慢挺直了,身上帶着一種剛才沒有的力量感,“也是C區的守望人之一,歡迎醒來,我的孩子。”
面包店裏,烘焙的香氣四溢,陽光透過玻璃暖融融的,玻璃門上已經翻轉了CLOSE的字樣,面包機還在嗡嗡運轉着,但店裏空無一人。
宴喜臣坐在窗前,如夢似幻,大量的信息與沖擊性的新認知洗刷着他的大腦,他的确需要點時間消化。
就在剛才,他的确有很多疑問,但随着段雲與段明逸的敘述,他漸漸安靜下來,心也沉到了地。更多的是一種幾乎令人眩暈的不可思議感。
按照段雲的說法,他現在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裏了。不僅如此,段雲告訴他,他二十年來順遂無憂的生活,也不是真的,那只是他的一個夢。
宴喜臣忽然想起了那個小男孩。當時那個小男孩說,讓他從烏托邦裏醒來。
段雲聽到這話皺了皺眉:“小男孩?是他帶你出來的?”
“可以這麽說。”
“這件事我先記着。”
老人用筷子蘸了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圈。
“之前你過着完美人生的世界,我們稱它為……表世界。”
那裏是人們潛意識的渴望,為自己所打造出的一個完美夢境。只是表世界看上去過于真實,除非身處這個世界的人,對世界産生了懷疑,不再信任,才會從表世界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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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喜臣就是其中一個。
“那這裏又是哪?這裏看上去也并不像真實的世界。”宴喜臣凝神問道。
“這裏也不是真實世界,這裏是‘裏世界’。”段雲又用筷子蘸了點水,又畫了一條弧線一個圓。
“裏世界?”
“《寂靜嶺》玩兒過吧?”段明逸插話進來。
宴喜臣滿臉複雜地點了點頭:“世界分三層,現實世界、表世界和裏世界。這三個空間相互覆蓋,又互相獨立。但是這不是游戲概念和設定嗎?原來我不是活在夢裏,我是穿越到游戲裏了?”
“你要是這麽理解也可以,這個空間是因為人的意志而形成的,所以呈現出來是人類生活的環境,但實際上和現實世界完全不同。”
三人之間寂靜了幾秒鐘。
宴喜臣看上去像被定格了一樣。
幾秒鐘之後,他站起身就走:“我肯定是在做夢!”
“你一時不能接受很正常,就當自己是穿越了吧,還好接受點。”段明逸在老頭子身邊開口,他顯然沒老頭子那麽好的耐心,“比起表世界,我們現在至少在裏世界裏是意識清醒的。”
宴喜臣想了想,回到桌前重新坐好。
“說具體點兒。”
“在這之前我先問你個問題。”段明逸坐在了段雲身旁,看上去終于認真地展開了和宴喜臣的話題。
“你相信世界上的某些東西,是能夠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嗎?”
“我不相信。”宴喜臣想了想,認真地看着段明逸的眼睛,“我相信科學。”
“那就沒法兒談了。”段明逸把手上的筆一扔,一副懶得再講的樣子往後靠去。
這個人,脾氣真不好惹啊……
“好吧我相信。”宴喜臣從善如流改口,“你繼續說吧,求求你。”
“從表世界醒來後就會來到這裏——裏世界,但回不到現實世界,我們所有人都被困在這裏了。”段明逸深吸了口氣,神色看上去完全不像開玩笑。
段明逸起身拉開了窗邊的百葉窗,陽光更強更明亮地刺進來。
宴喜臣能看到窗外的街道,路口的紅燈,櫥窗中擺着商品,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如果現在有人走過來對他說,這是一次整蠱節目,宴喜臣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你該慶幸這裏是人類意志的空間,而不是像游戲裏都是怪物。”段明逸壓低了聲音,目光晦暗不清,“不過有時候,人心比怪物更可怕。”
到現在為止,段明逸和段雲說出的每句話,在他心裏都掀起了驚濤駭浪。
因為他們說出的每句話,都在颠覆着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最令他無法接受的,就是他們說曾經他記憶中的那一切,全部都是假的,是因他潛意識中的向往所塑造出的美好世界。
可這怎麽可能呢?
媽媽早上熱的牛奶,爸爸炒雞蛋的香味,還有妹妹草莓發卡上亮晶晶的水鑽……這一切,他都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怎麽會是假的?
“這怎麽可能?”宴喜臣艱難地繼續問,“我從小長大的記憶沒有任何斷層,我曾經的生活更不應該是假的。”
“剛才說了,我們都被困在這裏了。你在表世界時,就像人被自己的夢境魇住,不會察覺到自己是在一個假的世界。”段明逸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那其中有某種情。
宴喜臣覺得自己喉嚨開始發幹,發出的每個音節都變得幹澀:“那現實世界……”
“暫無出路。”段雲收斂臉上的笑意,在現實世界和表裏世界之間打了個叉。
面包的香氣在空氣中翻滾,玻璃窗上有氤氲的水汽。
陽光溫柔,而宴喜臣驚出一身冷汗。
“你認真的?”
“認真的。”段雲非常嚴肅地沖他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怎麽會完全沒有對現實世界的記憶?”宴喜臣辯駁道。
段明逸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因為你在表世界的時間越長,你對真實世界的記憶與感覺就會越模糊。漸漸的有一天,你只會記得這個世界中的一切。所以剛才對你說,你至少在現在的裏世界中,是清醒的。”
宴喜臣感到自己的思緒一片混亂,如墜冰窟,甚至不知改适時做出什麽反應。
“會習慣的。”段雲搖頭,伸出手壓了壓他的肩,“關于這裏——裏世界,你不知道的還有許多,以後疑問也會越來越多。不過時間久了,你會慢慢都明白的。”
“我寫給你紙條上的地址是C區主要守望人的,我們叫他于先生。你去找他,他應該會給你一個交代。”段明逸站起身,這個動作代表着他要結束這場談話。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說的守望人究竟是什麽?”宴喜臣也站起身。
“類似管理這個區域的人。這個解釋起來很複雜,你剛到這裏,我能理解你很想把所有事情搞清楚,但現在就算把所有的事全部告訴你,你的大腦也不一定能消化和接受。這些問題,你以後就會慢慢明白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小逸本來不贊同由我們跟你解釋這些,但你的情況好像比較複雜。剛來到裏世界就惹了麻煩,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啊。”
麻煩?
宴喜臣想起了剛才與他搏鬥的女人,還有剛才一瞬間身體爆發的令他震驚的攻擊反應。他二十年來只是個奶茶店老板,就算有坐辦公室的經歷,那也只是個文務人員。但剛才在察覺到危險時,身體的反射條件和對攻擊的把控度,是千錘百煉的訓練才能養成的那種條件反射。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格鬥本能。
宴喜臣覺得自己簡直不僅懷疑世界懷疑人生,現在連自己都要懷疑了。
“但現在你可以走了。”段明逸插話,臉上的不耐煩已經很明顯了。
宴喜臣還看着自己的手心發呆,擡起頭時臉上帶着茫然。
“小逸,你送他過去于先生那裏,看看他怎麽說。”老人背對着他們,脫下皮夾外套,他現在只像一個普通慈祥的老頭,“我們既然伸了手,就多盡點責任。”
街上人來人往,看上去和現實世界無異。
宴喜臣就是再不能接受這樣的設定,此時也仔細地打量着這個世界的大街小巷。
這地方看上去不像任何一個他知道的城市,樓房建築物的風格迥異,有些是八十年代,有些則是現代的建築。
雖然剛才聽段雲說了那麽多,但宴喜臣心裏有許多疑問。
在宴喜臣的糾纏不休下,段明逸幾乎滿臉不耐煩地一邊給他帶路,一邊回應着宴喜臣各式各樣的問題。
從段明逸的話裏,宴喜臣了解到,裏世界分A-Z二十六個區,分為安定區和混亂區兩種。
安定區主要居住普通人,每個區都有2-3個守望人,守望人們的職責除了管理和保護每個安定區的居民之外,還是一起在裏世界做主要決策的人。
混亂區,顧名思義,常年有争鬥發生,非常危險。而之所有有戰鬥發生,是因為裏世界中有兩個不同的立場的勢力,相互對抗。
“裏世界中為什麽還存在勢力?”宴喜臣問。
“我們想要打破這個世界,回到現實的世界裏去,自然就會有人不想要打破這個世界,想要繼續活在溫柔的表世界中。這就好像有人想要醒來,有些人卻只想一直做夢。”段明逸皺着眉,可能意識到自己在說到那些維護這個世界的人時口氣的不悅,他又道,“不是非說誰就是正義的一方,立場不同而已。”
“你們知道怎麽打破這個空間?”宴喜臣終于來了點精神。
“只是一個設想而已,并不知道有沒有用,所以剛才會對你說暫時沒有回到現實世界的方法,我們确實是被困在這裏的。以後再細說吧。”段明逸沒有多跟他解釋,停下了腳步,“到了。”
Y字岔路口,一座三角建築熨鬥樓矗立在面前,看上去像中世紀歐式建築,以前老上海租界倒有許多這樣風格的樓。
段明逸和段雲說過,這裏是C區,裏世界沒有城市的劃分,現實意義上的世界地圖也就沒有太多參考,但這樣風格明顯的建築還是讓宴喜臣覺得很穿越。
進入船頭門後,裏頭是一間瓷磚鋪就的大廳,這看上去又像是中式的裝潢風格,跟外面完全不符。一進門正對着一個木頭櫃臺,燈光很敞亮,一位看起來打扮得很紳士的中年人坐在臺前看報紙。
中年人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有人到來,直到段明逸帶宴喜臣走到跟前叩了叩臺面:“德叔,來新人了。”
叫德叔的中年人抖了抖報紙,看了他們一眼,将二郎腿換了個邊:“噢!”
宴喜臣:“……”
段明逸:“您帶他去登記下?”
德叔擡起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新來的小兄弟很俊啊。”
宴喜臣短暫地和段明逸對視一眼。宴喜臣讀不懂段明逸的眼神,但他覺得這德叔有點在跟他們裝糊塗的意思。
“于先生他在嗎?”
看來段明逸口中這位于先生,就是C區守望的頭兒。
“他出去了哦。”德叔放下報紙,“不如把人先帶回去好了。”
段明逸顯得有點不高興了:“他從C區的通道進來的,不管怎麽說先登記下資料吧?”
德叔油鹽不進:“你讓你爺爺登記一下也是一樣的嘛。他也是守望人。”
段明逸臉越來越黑,德叔穩控局面,水來土掩,根本沒在怕的。
德叔像逗夠了段明逸,終于把報紙放下來:“于先生去別的區辦事,還不知道多久回來。人先留在老段那邊,也是一樣的。”
宴喜臣覺得總是一臉不高興,說話又愛嗆人的段明逸就這麽吃了癟,莫名覺得有些新鮮。他看着二人這麽将近拉扯了十分鐘,段明逸到底是沒能如願以償地把宴喜臣這燙手山芋扔出去,只能滿臉不高興地又把人帶着原路返回。
“對不起呀。”宴喜臣嘴上道歉着,神色卻看上去頗為自在,亦步亦趨地跟在段明逸身後,“誰承想我在這裏是個燙手香芋,人見人嫌麻煩呢?”
段明逸在前面走着,沒說話。宴喜臣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總覺得他剛才翻了個白眼。
又走了好一段路,誰都不搭理誰,段明逸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像是終于忍不住要對宴喜臣說些什麽。可就在他剛轉過身,視線卻忽然被宴喜臣上方的什麽吸引了去。
“小心!”
宴喜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飛奔過來的段明逸一把推到牆上。段明逸那一股力氣用得不小,整個後背撞到牆面上生疼。
但宴喜臣顧不上疼,因為身前随之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光是聽就十分令人心驚。
宴喜臣茫然地擡眼,視線停在了不遠處。他凝滞住了。
剛才他走過的地方,十幾片小臂長短的銳利鏡面玻璃,豎立着紮在地面上。這些顯然不能看做普通的鏡面玻璃,應該是鋒利的武器。
作者有話說:
這以前這章大家都說沒太懂,所以重新修了一下,我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