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花礫沒有再回與儀房間,第二天早上也沒去。與儀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挺不習慣——這個令他無語想法一冒出來就再也沒辦法平息下去,繞在腦子裏來來回回,讓無所事事的他反而開始莫名煩躁。
人一無聊起來就會想找些更無聊的事來做。比如現在。與儀趴在床上,一邊玩着自己的頭發,一邊漫無目的翻手機。玩了一會幾個低智商的小游戲,他決定開始清理內存。剛點開了“我的文件”,還沒仔細看,他也不知道按了哪個快捷鍵,一下子進了一個加了密碼的文件夾。
沒預料到會有如此神展開的與儀望着密碼輸入框發愣。他對這個文件夾完全沒有記憶,怎麽回想都沒有一點印象。
他一個翻身坐起來,開始猜密碼。按他自己的習慣,密碼一般都是生日名字之類的。與儀先試着輸了自己的生日進去,不行了之後又輸了自己的名字加生日,結果都是“密碼錯誤”。
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與儀不解地抱着手機看來看去。他找出來自己記着朋友生日的本子——說起來他的日記本也被平門收走了——翻到最後一頁上面赫然是花礫的生日,還用的是和別的人不同顏色水筆寫的。
果然他們之前是認識的。與儀這麽想着,然後鬼使神差了一般把花礫的生日輸入了密碼框。他幾乎是屏着呼吸按下了确認——結果蹦出來的還是紅叉。
果然還是想多了啊,怎麽會是他的生日呢。
與儀哀嚎了一嗓子撲到床上。這裏面到底是什麽啊他好想知道。
他躺在那看着空白的密碼框。腦子裏突然升起一個扯淡的念頭——他覺得肯定不可能,但是反正試試也沒關系。與儀在花礫生日後面加上自己的生日,小心地一個一個數字輸入進去,按下确認鍵,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文件夾就打開了。
與儀徹徹底底地驚呆在那裏,手機也一個沒拿穩砸在臉上。他并沒有時間為那個他自認為神奇的密碼震驚,因為文件夾裏超過300張花礫的照片簡直是要徹頭徹尾地颠覆他的世界觀。
與儀坐起身,把手機撿起來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遍,确認這的确是自己的,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才敢又翻開了屏幕。
——花礫。全部都是花礫。各種各樣的花礫。
看書的,喝水的,睡覺的。冷淡的,生氣的,微笑的。從冬天到夏天,從白天到夜裏。全部都是花礫。
我了個去原來我還是個偷拍狂啊。與儀猛地一頭磕在牆上。但是怎麽一點都記不得了。
與儀撓牆撓了半天,終于做好了心理建設,靠在牆上一張一張仔細看過去。
那麽多照片,自己絕對很喜歡他才對,不然怎麽可能幹出這種癡漢一樣的事情。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會忘得這麽徹底?如果真的重要的話,怎麽會在忘記之後,自己的記憶就像被重新整合了一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與儀盯着一張花礫的側顏照片停了下來。不能否認花礫長得很好看,眼角上挑的弧度從這個角度格外誘人,皮膚也非常白。照片上黑發少年穿着黑色高領的線衫,把把脖子和鎖骨擋的嚴嚴實實。與儀看着那件衣服突然覺得很礙眼,花礫應該穿着他經常穿的那件背心才對。
這個念頭剛出來與儀就愣在那了。醒過來之後花礫從沒有在自己面前穿過背心之類的,自己怎麽會有這個想法?
下個瞬間頭嗡的一聲又開始疼,就像有人拿着棍子在腦子裏攪一樣,要把所有痛苦都碾碎然後灌進自己的全身。
與儀強忍着疼眯起眼繼續看那張照片。
花礫……照片……脖子上的吻痕……最重要的東西……記憶……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天旋地轉,所有光線都被扭曲了形狀,耳朵裏也在轟鳴,耳膜都被震的發疼。“啊啊啊啊啊!!”與儀終于疼的受不了的喊出來,抱着頭倒在地上,用手使勁拽着頭發,頭也不停地撞着地板,想要這樣緩解一下那種撕裂般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與儀感覺到有人喊着他的名字靠近自己,好像想要拼命抱住自己不讓他再發狂一樣自殘。這個人身上清爽的味道自己只要聞到就能感覺很安心,可是又莫名地特別害怕。與儀勉強睜開眼,看見花礫整張臉都蒼白得像紙一樣,跪在地上緊緊地抱着自己。
“你還好嗎?你還好嗎?”看起來他好像只會說這句話了,不停地重複着。
心裏無法克制地湧出某種極端強烈的沖動——“離我遠點……離我遠點……”——與儀突然用上全力把花礫推到了一邊。黑發少年原本全部力氣都用在抱着他,完全沒料到還有還有這麽一招,一下子就被推的砸到了牆上,頭猛地撞在牆拐角突出的地方,“砰”地一聲光是聽着都覺得疼。
“與儀!你在幹什麽!”津久茂剛進門就看見這一幕,被吓得不輕,連忙跑過去把瞬間沒法動彈的花礫扶着坐起來,輕擡着他的脖子,“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與儀也被自己的舉動吓到了,就連頭疼都因為不知所措而輕了許多。他看着花礫,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伸手扶起他又怕對方拒絕。與儀現在整個人混亂的都快死機了一樣,各種情緒和記憶片段簡直在他腦子裏熬成了一鍋粥,讓他完全失去了反應。
花礫靜靜低着頭坐在那,額發垂下來擋住了所有表情。過了不久黑發少年一言不發地慢慢站起來,扶着牆步伐不穩地往外走,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花礫君!”津久茂喊住他,“要不要先在這休息一會?畢竟你還在低血糖……”
“不用了,我沒事。”花礫匆匆打斷她,語氣聽不出情緒,“你好好照顧那家夥吧,別擔心我。”
與儀看着花礫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心裏頭莫名欣慰又覺得像刀子在割一樣。
他把臉埋進手裏。
“你怎麽能這樣對花礫?”津久茂惱火又無奈地問着看起來垂頭喪氣的金發青年,“你這是怎麽了?”
他到底是怎麽了,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啊。
他到底該怎麽對待那個少年啊。
之後幾天的某個晚上,與儀做了個夢。
夢裏面,花礫把自己壓在沙發上。他們在做愛,用的還是騎乘式。兩個人的汗水還有別的精液混在一起,抱着的時候都覺得濕漉漉的。花礫胸前的皮膚完全袒露在自己眼前,在燈下看起來好似泛着玉一樣的光澤,讓他忍不住想親上去。
夢裏的場景太真實,以至于他醒來之後簡直是想把自己掐死在床上。
怎麽會夢到這種下流的東西啊啊啊啊啊!!!
與儀對自己絕望了。
“喲,二號艇的笨蛋,睡醒了啊。”
與儀不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他無奈地扶額,“紀一,早上好。”
“哼,”紀一走過來不客氣地坐下,“就知道你這貨不靠譜,出個普通的任務居然就能失憶了,還心智倒退,真是有本事。”
與儀讪讪地摸鼻子,“我覺得我現在沒有特別像小孩子。”
藍頭發的女孩子不屑地抛過來一個白眼,“不像小孩?聽說上星期花礫來看你,結果還被你給弄傷了?”
與儀一陣語塞。花礫從那天之後就再沒來過他的房間,所以他也一直沒機會道歉。
“怎麽不說話了?聽朔跟我說你忘了花礫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沒想到啊,這可比忘了還要厲害。”紀一順了順自己的頭發,“就算是不喜歡,對照顧自己的人總是要有禮貌的吧,別以為你可以拿心智倒退當理由去做無理取鬧的事情。”
與儀被訓的垂頭喪氣地坐在那,“我也不想的啊。這幾天本打算向他道歉來着,結果就一直沒遇到。”
“天啊,”紀一的音調又飚上了一個八度,“你該不會不知道花礫這幾天出去出任務受傷了吧。”
“什麽?!”與儀猛地彈起來,站在那又問了一遍,“花礫受傷了?”
紀一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瞥他,“少在我這裝模作樣。花礫前天就回來了,你要是真的關心人家,會到現在還不知道?壓根就沒想過這事吧。”
與儀再也聽不下去,幾步跑了出去,聽到紀一在他身後繼續涼涼的揶揄他,“跑慢點啊,別又摔壞了頭。”
與儀咬了咬牙,卻想不出任何能夠反駁她的話。
自己的确是……太裝模作樣了啊。
花礫房間的門是開着的。與儀剛想敲門進去,就聽見有個女孩的喊聲。
“你到底是想怎麽樣!”
與儀手上的動作頓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燕,冷靜下來。我不是沒事嗎。”
“你明明還在低血糖為什麽要去出任務?你不要命了嗎?”
“現在艇上除了我和津久茂,沒有別的人可以去了。”
聲音停下了,與儀在想要不要先離開——畢竟偷聽別人說話是不禮貌的——卻接着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你是因為與儀心情不好,對嗎。”
雖然是疑問句,卻是陳述般的肯定。花礫沒出聲,與儀緊張地支着耳朵,不願漏掉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果然是這樣。”與儀從門縫裏看進去。燕走到花礫的床邊坐下。“花礫,你真的沒想過與儀從此永遠忘了你的可能性嗎,你還要這樣一直堅持下去嗎?”
“……當然想過。但起碼,我現在不會放棄他。”
“我很喜歡與儀,但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願意看見你再受任何傷害,再受任何委屈。這麽些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怎麽對他他怎麽對你的,我都聽說了。憑什麽你要對他這麽低聲下氣的好?憑什麽他那樣心安理得的接受?你欠他的嗎?”
“燕……”
“你別想給他說好話。本來從他受傷開始你就沒休息好過,現在可好,你是變本加厲的憔悴了。低血糖,腦震蕩,受傷,你倒是說說,哪個不是因為他?”
“夠了,別說了。”
“我當然要說!你到底還要袒護他到什麽時候!!這次任務我特意問了平門先生,本來是該與儀出的,你偏偏要接過來,現在落下這一身傷。身子原本就沒恢複,這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其他人都過來探望了,而與儀那家夥呢?心安理得地在他那屋子裏窩着享福,到現在半個人影都沒來看過你,連帶句話都……”
“我說夠了!”花礫突然大聲起來。
與儀愣在門外,完全處于不知所措的狀态。
“花礫……?”
“我不欠他的?我不欠他的?我當然欠他的!!”花礫像是激動了一樣咳嗽幾聲坐起來,聲音還是提不上氣的低沉,可語速比平時要快上許多,仿佛要把情緒全部都一股腦倒出來,“我從十五歲來到二號艇,他保護我三年,為我受過那麽多次傷,可我一句謝謝都沒對他說過。他喜歡我那麽長時間,對我掏心掏肺的好,我一直知道,可我一句我喜歡他也沒對他說過。”
“一年前他說我們交往吧,我說好。我心想,這個人這麽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既然選擇要在一起,他就是我必須要保護的人,就像你一樣,是我必須保護的人。”
花礫的聲音一直在顫,氣息虛弱的要命。
“從椿到夜鷹再到你,我想保護的就那麽幾個人,結果我從來都是弱到根本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你們一個一個被傷害,然後離開我。”
“花礫……”
“一年前那時候我想,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了,我可以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一切了。”花礫捂着肚子上的傷口喘氣,“可事實呢?事實就是等到我終于能和他并肩作戰的時候,我最後還是要拖他的後腿。”
“那次任務,如果不是我太大意了結果昏了過去,與儀根本不會為了護着我被那群人傷成這樣,最後還被折磨到失憶,甚至還心智倒退了。”
花礫用手捂住臉,擋住眼裏的水澤。
“你完全不可能懂他睜開眼睛一臉茫然地問我是誰的時候我什麽感覺——那個家夥本來是我的,他本來是我的!我發誓要保護好他的,可是到如今,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了!這都是因為我太弱了,如果我再強一點,就根本不會出這種事了。”
“你說要我放棄他,不管他了?見鬼去吧,就算他一輩子都記不起我了,我也會這樣一直陪着他的。他不想見到我也沒關系,我只要在他背後看着他就行了。那家夥那麽笨,我起碼要看着他才能放心。”
“你……你這家夥真的是……”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聲音也是止不住的哽咽。
“花礫……”一直聽着他們說話的與儀只覺得腦袋裏那種被鋸齒割來割去地疼痛又開始了,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走了。他腿一軟,抱着頭跌坐在地上,把本來就敞着的門給推開了。
保護…保護……最重要的東西……花礫……
“花礫…花礫……”與儀的發出的聲音簡直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全身都因為疼痛而在抽搐,躺在地上慢慢蜷縮成一團。
“門怎麽……與儀!”身上還綁着繃帶的花礫匆忙從床上跳下來,撲過去抱住他,然後回頭沖着愣在那裏的燕喊道,“還站在那幹什麽!快去喊醫師和平門!!”
燕應了一聲趕緊跑出去。
與儀眼前閃過各種光怪陸離的顏色,視線也被徹底扭曲了,那些被強行封存起來的記憶正源源不斷地回到它們原有的地方。腦袋裏的那把刀也動作的越來越快,像是要把他的整個頭劈成兩半然後再剁碎,疼的讓他連喊都喊不出聲。
可他心裏唯一想着的只有正抱着他的那個人。
——對了,花礫。是花礫。是花礫正在抱着他。是他最喜歡的花礫。
與儀伸手反抱住黑發少年,後者明顯一愣,然後更加緊的抱住了他。
——怎麽可能會忘了你呢。怎麽可能會不想見你呢。
與儀确定眼裏落下的淚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喜悅。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他感覺到花礫渾身一震,然後把頭埋進了自己的頸窩裏,那些滾燙的淚滴順着皮膚滑到了心裏。
“……走的太久了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