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覓白側身去看躺在醫務室病床上的明循。
他剛剛醒過來一會兒,癡癡呆呆地看着他,有些詭異地笑了一下,立刻又睡過去。
Omega醫生走進來,給他用氣溫槍測了溫度,有輕微發燒。
他一邊寫病歷,一邊說:“Omega情況不太穩定,身上信息素也很亂,你最好用安撫性信息素多撫慰他。”
周覓白沒說話。
他跟幾個本地的同學約好在學校打籃球。老校區的球場他不太熟悉,狀态不佳,早早結束後跟同學告別,去休息室沖了澡換了衣服後,拿着球去找自動販售機買運動飲料。可是他怎麽也找不到自動販售機,七拐八拐的,也不知是上天注定還是怎麽的,他看到有個Alpha在釋放威壓性信息素對一個Omega實施侵犯,他正義感爆棚,一下子就拿球砸了那個Alpha。
Alpha一回頭,他就看到了嘴唇罂粟花一樣濕紅的明循。松垮的舊短袖滑落,露出半個伶仃細瘦的白肩膀。他的眼角也是紅的,濕漉漉的,像是暈開的胭脂。
明循哭了。
這個認知讓周覓白沒來由地怒火中燒,一下子就沖上去揮拳揍了這個Alpha。
周覓白贏了,但是也挂了點彩。
他把明循托起來,半樓在懷裏,別別扭扭地喂了剛剛買來的運動飲料,看他依然瑟瑟發抖,好像很害怕似的,又非常慷慨地釋放了安撫性信息素。
等明循的身體逐漸放松以後,他就送他到了醫務室。
周覓白不傻,他在明循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卷鈔票。他的身上還有一股麝香味。很明顯,明循再次去為Alpha提供特殊服務了。
周覓白看着那卷鈔票,抽出來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他聽從醫生的囑咐,為明循釋放安撫性信息素,并且無師自通地拍着他的後背,希望他睡得更加安穩一些。
明循躺在狹小的病床上,側身縮成一團,手裏緊緊抓着周覓白的小拇指。
Advertisement
一個小時之後明循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白色房間裏,病床旁邊坐着周覓白。
他不知該說些什麽,突然發現自己抓着人家的小指頭,一下子放開,用自己的左手捏住了自己的右手,像是懲罰自己的行為。
周覓白看了他一眼:“醒了。”
明循坐起來,周覓白沒有扶他。
他下意識地就摸自己的口袋,發現空空如也。那個混蛋把錢拿回去了?
“在我這兒。”
周覓白面無表情地說,然後從口袋裏抽出那疊鈔票。他将它們一張張攤平疊好了。
周覓白沒有主動遞給他,只是近乎冷淡地看着他。
明循的心劇烈挑動了一下,像是在面臨審判和質問。他的靈魂重量多少?超過了羽毛了嗎?他是要拿回那疊鈔票承認自己是個女表子,還是裝作不知道勉強挽留自己的尊嚴呢?
這個審判難題在明循這裏甚至沒有超過三秒鐘。明循做出了決定。
“請還給我。”他朝他伸出手。
周覓白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明循簡直要被這種目光刺痛。這個天真善良的Alpha在疑惑。他肯定是在疑惑,竟然還有這麽不知廉恥的放蕩的Omega存在。
明循的臉白了一下,可是他依然伸着手。
“嘶——”
明循瞪大了眼睛。
周覓白把那疊鈔票撕掉了!
明循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為這麽一疊鈔票付出了什麽?
周覓白因為覺得惡心就這樣撕掉了他?
“周覓白!”明循的喉嚨都啞了。
周覓白從背包的錢包裏翻出所有的現金,大概有兩千塊,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他的手裏,又輕輕地握住了明循的手。
明循當然被握住過很多次手。他的手是可以付費撫摸的,有時候付費了甚至可以做其他事情。
但是周覓白只是握住他的手,輕柔的像是撫摸一朵花,一動不動的,半點情欲也不含。
周覓白又露出了讓明循如鲠在喉的琉璃一般易碎的哀求的眼神。
他說:“那疊髒了,這個給你。你別哭了。”
“這有什麽區別呢?”
“我想讓你自由地感到快樂和滿足。”
明循覺得自己完蛋了。
這句話簡直就像利刃将他剖成兩半,他體內的情緒全都碎了,變成一種輕盈的膠質。正是極致的快樂和滿足。
有人這樣無私地在乎他啊。
因為這份在乎,這份關于自由的許願,他好像也不是山峰最底層的那一抔土了。
明循擡着頭看着周覓白,一言不發的。
周覓白也看着明循。他從來不躲閃別人的目光,從來都是自信和坦蕩。
周覓白看到琥珀色的過分柔和的眼睛,這好像不是玻璃彈珠了。更像是暖融融的倒映在湖裏的太陽。
他被隐含在這對眼睛裏過分灼熱的情緒吓了一跳,立刻口不擇言:“我只是覺得,一個Omega應該得到這樣的對待。啊,你知道的,或許你知道,我媽媽是方秋水,知名的Omega運動發起人,一個Omega有争取并獲得自己想要的美好生活的自由。我,我并沒有其他意思。”
明循的心尖銳地疼了一下,他将那疊錢塞進自己的兜裏,低着頭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想要下床。
周覓白扶了他一下。
明循明知道周覓白完全是出于紳士的利益和自己良好的教養,可是那一瞬間他覺得非常苦澀,好像自己并不因為自己是明循得到周覓白這樣的對待,而僅僅因為自己根本無法接受的那個Omega的身份。
“我現在就是在争取自由。周覓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和生活方式。如果我礙到你的眼了,我争取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下次,如果你下次還是碰到我,碰到這種情況。不用管我,我為那些Alpha提供特殊服務來換取金錢,我完全自願,我完全自由。”
明循的聲音結了冰似的,又凍人又傷人。
可是他自己的心也像是結了冰似的。他太難受了,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立刻就後悔了,但是他無法挽留了。
周覓白一言不發,想要為他披上了一件運動防曬服,可是明循跑掉了。
三天後,周覓白從一個同學那裏收到了兩千塊。
他立刻問:“那個把錢給你的人呢?怎麽樣了?”
同學回憶說:“他好像不太舒服。臉太蒼白了。你是在偷偷捐助學校裏的貧困生嗎?”
周覓白心裏大聲否認:沒有!我沒有捐助他!我只是希望他可以過得更好一些。
可是的确,除了捐助這個詞,他竟想不出其他。
他立刻擔心起來,沒有這兩千塊,明循怎麽辦?他當時肯定很需要錢,不然不會去做那種事情。他是不是又去做那種事情了?
周覓白越想越擔心,下班後立刻就從咨詢所開車去了生化學院。
周覓白去了實驗樓,那裏的人幾乎都認識明循,他們說:“那個曾經連續半個月吃住在實驗樓裏做實驗的明循嗎?他在五樓的教室裏。”
周覓白坐電梯直奔五樓,在第一個教室就發現了明循。他和三個人圍坐在一起,肩挨着肩,靠得很近,兩臺計算機屏幕上閃爍着變換的結構和符號。
明循不是發言的那一個,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裏傾聽,然後在草稿紙上寫些什麽。他的唇抿得緊緊的,眉心微微皺起。緋紅的晚霞餘晖落在他的臉上,像是變換的光影凝固了。
這好像是他思考時一貫的表情,冷淡嚴肅,不允許任何分心和纰漏。
其中有個年輕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明循轉過頭就看到了教室門口站着的周覓白。
他愣了一下,想要站起來,但是腿窩只是直起了那麽一秒鐘就恢複了原狀,他坐了回去,斂着眉眼不說話了,悶悶地看着顯示屏。
周覓白也沒有想和明循怎麽說話,他看到明循好好地坐在明亮的教室裏和同學讨論課題,覺得終于放了心。
奇怪,他原先也不是那麽好管閑事的人啊?
等周覓白一走,明循反而找借口跑了出去。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心裏有些後悔,自己剛剛怎麽沒有出去找他呢?
可是又一想,見到他又能說什麽呢?
自己在他眼裏應該就是個出賣肉體的淫蕩下賤的Omega,除了幾次糟糕的豔情的經歷,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呢?
明循慢慢回到了教室。
前天剛從美國交換結束回學校的王薄州學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了?”
明循搖搖頭,“我們繼續。”
王薄州又開始給他們講解起自己最近的研究成果和國外的研究綜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