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循晚上被導師安排去做實驗。實驗進度過半,他現在需要守在辦公室裏實時觀察培養皿的狀況。
他到實驗室的時候裏面只有他的導師吳避珂。他已經五十多歲,是生物異能研究領域的佼佼者,他對明循來說還是一位溫和的長輩。
吳避珂攔着他的肩讓他過去,他是位Beta,身上沒有信息素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沐浴露的草木香氣。
“又那樣了嗎?”
吳避珂看着他的眼睛問。
明循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但是沒說什麽,點點頭。
他這時候非常難過,又非常羞愧,他在這件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的恩師失望。
吳避珂讓他坐下,明循脫掉外套,裏面穿了一件有些松垮的短袖,露出雪白的手臂。
吳避珂自然看到了他手臂上的針孔和淤青。
“明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答應我,再去做一次檢查,或者,我為你尋找适合的Alpha進行标記。”他看到明循縮起肩膀,像只縮進殼裏的鹦鹉螺一樣。
他拍拍他的肩,語氣溫和得如同父親:“孩子,這件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怕。會有疼痛,但是不僅僅是疼痛。會有和Alpha的牽絆,但并不只是屈從。你要相信,自然界中的造物有它的神奇之處。”
明循蒼白的面孔有點灰敗,他甚至沒有臉拒絕他的老師。可是他依然拒絕了:“老師,再讓我試試吧,我不願意被Alpha标記,被那些粗魯自大的人剝奪下半生的自由。我......我還是想去做腺體摘除手術。”
“明循!”
吳避珂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暴跳如雷地說:“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做出這種輕率的決定!現在的腺體摘除手術非常不成熟,發展不過三十年,世界上的手術記錄也僅僅只有幾例,它還可能有潛伏期!而且在這個世界上,你如果不是ABO群體中的任何一類,你将被整個社會進行隐形的驅逐!”
明循的嗓子像是啞了:“老師,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只需要能維持生命的空氣、水和食物,還有我的實驗。”
吳避珂再次說了那句話:“明循!我的實驗室裏需要的不是人形的實驗機器,生物異能領域也不會需要一個人形的實驗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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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循徹底沉默了。
吳避珂扔下未完成的今日觀察記錄表就怒氣沖沖地走了。
明循低頭整理記錄表,心想:又一次,他總是一次又一次讓人失望。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的腺體已經重度損壞,損壞的症狀在将來可能并不僅僅包括發情期紊亂或者身體機能逐步下降。
他不可能告訴吳避珂這些。一個身體機能逐步下降,記憶力消退,甚至于連智力都開始衰減的人絕不會被接納入中央的生物異能研究所。
他必須拼命忍耐,加速燃燒自己的生命才能找到辦法延續自己的生命。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已經被脖頸上的腺體拖累一生。
或許,只有摘除腺體才是唯一的活路。
等換班的師弟進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
師弟笑起來有虎牙,說是師弟其實同齡同年級,不過進組時間稍晚,前段時間剛剛進組。明循只記得姓邱,人人都叫他小邱。小邱笑起來眉眼彎彎,虎牙可愛,說不盡的鮮活動人。他向他打招呼:“師兄!”
明循點點頭:“接下來辛苦你。”
師弟笑嘻嘻的:“不辛苦不辛苦,師兄你趕快回去睡覺吧。明天有老吳的課呢。”
老吳?
好像人人都可以坦然大方地給老師取外號,人人都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迅速建立感情。
但是明循就不能。
他就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喊吳避珂“老師”,不敢有半點打趣和亵渎。
明循在休息室脫下實驗服,穿上了外套,走出生化學院的白樓,看到淩晨四點的夜空,一絲星也無。
他有些困倦,慢吞吞地縮着脖子往公寓走。
日子似乎又開始像是水車一樣轉動起來了,流水一樣的時光嘩啦啦作響,考試周一過,一個學期又過去了。
學校裏的人漸漸少了,走在路上零星有拖着行李箱的學生。日頭火辣辣的,蟬鳴撕裂樹蔭寂靜。
他就躲在樹蔭底下走。他剛剛用信用卡借出了一筆錢,兩萬塊,勉強還了之前在黑市賒欠的特級抑制劑的錢,他現在口袋裏不過兩百塊。
可是暑假到了,學校裏沒人,很多店也不會開,他不能去打工。也不會有人找他代寫論文和作業了。家教輔導也不行,他非常不擅長應對小孩子,第一次嘗試的時候這種年幼的毫無理智可言的生物甚至讓他重新思考了生物的思維發育軌跡。
房租明天也要交。
明循覺得真累,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麽總是一環連着一環,壞事不單行,好事難成雙。可是他又明白,所有的脫軌的症結都在他自身。
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無能。
貧窮、疾病、長期的心理陰影、稍縱即逝的夢想、孤獨。這些他一樣都沒有辦法克服。
他咬咬牙,讓自己再堅持一下。
“嘿。”明循低着頭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
方臉長鼻,濃眉大眼,骨骼異常寬大,肌肉健壯。很明顯,這是一個Alpha。
這個Alpha笑起來倒是不太兇,只是有些邪氣,讓明循覺得有點不舒服。
他用胳膊撞撞明循纖薄的肩膀,低下頭說:“你不記得我了嗎?”
明循記不清了。他非常不擅長記憶人的長相。
Alpha說:“我姓秦,我們之前,唔,在酒吧卡座裏有過,唔,有過很難忘的經歷。”
明循立刻明白過來了,他曾經和這個Alpha在卡座裏有過不光彩的交易。那一次應該是開學前一個星期,他在發情期再次紊亂之後湊不到這麽多學費,去了龍蛇混雜的酒吧嘗試推銷自己。
他推銷成功了。
秦姓Alpha笑着說:“記起我了嗎?或者說,你今天有空嗎?我想請你再喝一杯。”
明循眨眨眼睛,又長又濃的睫毛輕輕抖動,是落滿陽光的蝴蝶。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好的,你介意我漲點價嗎?”
Alpha愣了一下:“坐地起價不地道吧?”
明循有點妖妖暧暧地笑,琥珀色的瞳孔在光下像是流淌的濃稠的蜂蜜,甜蜜可口:“我會值得這個價錢的。”
Alpha像是被迷惑了似的,只是點頭。
兩個人去了校園南門的巷子裏。
這裏位于老校區,人跡罕至。
他們沒去旅館,因為Alpha不願意在房費上有另外的開銷,他已經在明循身上損失了意料之外的一部分金錢。
明循不置可否,完全聽從他的安排。
Alpha将他推進巷子裏,立刻牢牢地把他壓在牆面上,像是野獸一樣開始舔吮和撕咬他脖頸上細嫩的皮膚。
Alpha粗糙的舌頭一路沿着脖頸漂亮修長的曲線向下,津津有味地舔舐他精致的鎖骨。
明循歪着頭,感受到一只手狠狠揉着他挺翹彈軟的臀部,另一只手順着他的脊背蛇一樣攀附,像是要絞死他。
他一時沒有表情,呆呆地望着頭頂灰白色的磚瓦房檐。
Alpha咬過瘾了,拍拍他的屁股:“寶貝兒,到你發揮了。”
明循柔柔地看他一眼,分明是冷淡的眉眼,此刻卻有一種橫生的軟膩的媚态,“來了。”
明循用手弄了一次,用嘴弄了一次,最後在Alpha的脅迫下又另外用大腿弄了一次。
他沒了力氣,軟軟地想要順着牆壁滑落,卻被食髓知味的Alpha再次箍住。
他咬着他的耳朵,鋒利的犬齒不輕不種地磨,喉嚨喑啞:“寶貝兒,讓我親你。”
明循愣了一下,立刻搖頭。
他極度抗拒接吻,他覺得兩個人的嘴唇貼緊的一瞬間他就會立刻反胃嘔吐。
Alpha的手指撫摸他的腺體,Alpha的信息素在嘗試與他的融合,黏糊糊的像是一灘死水。明循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說出的話更是讓明循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我要标記你。”
明循立刻驚恐地開始反抗,但是這個Alpha的威壓性信息素意外的強悍,在A級中都是鳳毛麟角。他的四肢立刻失去力氣,腳尖無力地繃緊,像是砧板上的一條魚。
“這樣就聽話了。”
明循顫抖着哀求,雪白的臉愈發紙一樣的白,“滾開!不要!”
Alpha邪笑了一下,嘴唇壓下來,下巴被捏住,一條粘滑惡心的的舌頭就進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不過短短幾秒,或許長達幾分鐘,他轟鳴的混亂的世界裏一切都颠倒了。他的淚腺好像壞了,甚至無法哭泣。
等待他的命運是什麽呢?
被并不喜歡的Alpha強硬标記成為禁脔,還是在标記失敗之後立刻在這個讨厭的Alpha身上喪命?
不要,他不要。
再祈求一次吧。
祈禱一次救贖。
像孩子一樣祈禱一個英雄。
他突然就掙脫了桎梏,重新呼吸起來,只是身上脫力控制不住地下滑,但是他很快就落到了一個堅實溫暖的仿佛晴燦春日的懷抱裏。
他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輪廓分明好看的下巴,白色襯衫的衣領上的一顆香槟色貝母扣。
十幾秒後,有人給他喂水,他銜着口慢吞吞地喝了,才開始恢複意識。
與此同時,一股溫熱軟和的安撫性信息素不疾不徐地融入他的吐息中,是幹淨清新的落雪時分,日光暖融融,雪光和日光雜糅絢爛。
是安撫,是柔和,是新生。
這就是Alpha可以為Omega做到的嗎?
他幾乎立刻就留下了眼淚。
他在一瞬間有了屈服,不是屈服于暴力,而是屈服于溫柔。
那個人非常溫柔地給他擦拭眼角,像是夢呓一般:“诶,你別哭啊。”
他難得天真地想,平常總也不來,在夢裏的時候,英雄就來了。
他睜開眼睛,一時分不清是灰色現實抑或是虛幻夢境。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為年輕英俊的臉,漆黑的濃密的眉毛,烏潤明亮的眼睛,瞳孔圓而大,像是一雙孩子的眼睛。他天然上翹的弧度優美的嘴唇,不笑時亦含三分深情。是“恁是無情亦動人”的得天獨厚的優越長相。
青春,力,溫柔和美。
他的喉嚨還有些疼,不過因為剛剛含過某根髒東西的原因,他不想開口喊出他的名字,好像這樣弄髒了他似的。
但是他在心裏非常輕,非常快樂,非常溫柔地喊了他的名字。
周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