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修）
還記得那是十一月下旬的一天。
夜。
靜谧的高三教師辦公室之中人員寥寥，大家互不搭話，都紛紛低頭忙着手上的工作，只能聽見飛蟲沖撞燈管的噼啪聲和紙頁翻動的嘩嘩聲。
手機在算調成了震動，在這樣的氛圍中也清晰可聞。
簡檸放下手中批改試卷的紅筆，拿起手機朝周圍露出歉意的笑容，小跑着一路走到走廊接通電話。
高跟鞋擊打着堅硬的水泥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檸檸啊！你有小弟弟了！”
她一聲“爸”還沒喊出口，便被已經年近半百的父親激動的聲音炸了滿耳。
畫面之中沒有父親的臉，滿滿的是對剛出生的嬰兒從頭到尾的特寫。
還有逗弄孩子的“咗咗”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似乎才想起簡檸的存在。
“檸檸啊，你怎麽不叫弟弟？”
“你給我機會叫了嗎？你把鏡頭往下點，”她露出惡劣的笑容，“讓我瞧瞧這帶把兒的到底金貴在什麽地方？”
“簡檸你怎麽說話呢！”簡父被氣到，估計到身邊年輕妻子的心情，病房的門被拉開，鏡頭之中晃動着光潔的瓷磚地，他推開消防通道的門，教育女兒，“你讓你阿姨聽到怎麽想。”
“什麽阿姨，”簡檸無所謂的打了個哈欠，“那明明是我姐。”
才比她大十歲不到，這聲阿姨她可叫不出口。
“你……”簡父氣結，“不管怎樣，名義上她是你的母親。剛剛生産完就提醒我跟你分享這個好消息，心裏惦記着你。你看看你，嗯？滿嘴渾話，大晚上的不在家，還在外面鬼混什麽？你瞧瞧你現在，成什麽樣？”
簡父的臉被真情實感氣的脹紅。
簡檸問心無愧，慢吞吞的解釋，甚至于故意的放慢了語速确保對方能夠在激動之中聽清并理解她的每一個字：“我在加班呢，今天是我實習的第一天，”嘴角諷刺的勾了勾，“爸，你不會忘記了吧？如果不是您聯系校長，我還進不來這麽好的學校呢。”
翻轉了手機鏡頭，她對着燈火通明的教學樓一通照：“爸，你看，這邊學習氛圍多棒！我深受感動，決定與他們一起，奮發圖強好好工作。”
“你……”簡父臉上露出尴尬的神色。确實，他已經将女兒實習這件事情忘了個一幹二淨。年輕妻子從早上就開始捧着大肚子呼痛，匆匆送進醫院，經歷了一天的磨難才将這個男嬰生産出來，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讓他根本沒有精力再分給這個已經成年的女兒。
已經成年了，從學校跨進社會這一步就算沒有長輩的關懷也沒有關系的吧？
簡父如是想到。
他給的已經足夠了。
簡父不說話，簡檸能猜到他的心思。
确實，父母離異之後，她跟着父親衣食住行上從來沒有被虧待過，想要什麽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她要實習，父親二話不說動用了人脈。
即使另一所學校已經跟她約定了入職的時間，她那家財萬貫的老父親也能一個電話，背着她取消了與那所學校的約定，然後把塞進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父愛如山……
真是太他媽沉重了。
後進門的年輕繼母本來也沒有為難她，兩人客氣相處井水不犯河水……直到産檢得知自己一舉得子。從那一天起，兒子還沒離開肚皮，她就開始或輕或重的給簡父吹起枕邊風來了。
簡檸從父親的有時說漏嘴的邊角話裏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到對方可能說的內容。
呵。她不屑輕嗤。
大清早亡啦！
簡檸懶得再與自己的老父親争辯，在耐心耗盡與父親撕破臉之前，她挂起官方笑容準備結束這通并不讓人心情愉快的通話：“爸，恭喜你。”
鏡頭裏面女兒的笑容那麽燦爛，瞧着便讓老父親心緒愉悅。
簡父的毛被撫順了：“好了，知道你還是乖的。爸爸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次是爸爸的錯，你下次看中什麽，爸爸買單給你賠罪。”
“嘿。”簡檸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瞧您說的，我什麽東西不是爸爸你買的？”
一頂高帽扣在頭上，簡父笑的臉上溝壑深深。
“爸，我還有工作要做呢。先不跟你說啦。改明兒回家好好跟您聊聊，”簡檸頓了頓，“也看看弟弟。”
“嗯嗯，好，你忙！千萬不要累着自己，身體最重要知道了伐？”
通話的界面跟簡檸臉上的笑容一同消失。
她冷漠的盯着手機屏幕，心中倒數。
五。
四。
三。
二。
一。
“叮咚”
瞧着銀行發來的提示消息，她諷刺的冷哼。
父親表現父愛的方式十年如一日的簡單粗暴。
她打開淘寶，快速的選擇了幾件給老父親的禮物，想了想又加了些嬰幼兒用品，用剛剛進賬的錢結算完寄到父親的家裏。
經歷了這通電話，簡檸一時無法建立回到辦公室佯裝無事且積極的心情。
擡頭望望教學樓走廊的拐角處，有點點火光忽明忽滅。
平日裏教師們耐不住煙瘾的都會聚集在那裏抽抽煙聊聊天。
但現在的她并沒有心思跟那些前輩們尬聊。
想了想，腳步拐彎向圖書館後邊走去。圖書館後邊的車棚毗鄰垃圾處理區，只在路口安了一盞燈，人跡罕至又昏暗不明，是一個想靜靜的好去處。
她心中郁悶，一邊将未點燃的煙輕巧的壓在兩齒間上下顫動，一邊慢慢往裏面踱步走去，沒走多遠，一點微弱的亮光吸引了她的目光。
這麽不巧的嗎？這流竄着腐敗食物物品的地方竟然也有人……不……簡檸饒有趣味的眯起了雙眼，分明是一只被主人抛棄後可憐巴巴舔舐傷口的大型金毛犬啊。
狗狗少年半坐在一輛自行車的後座上，吸一口，咳一聲。吸一大口，咳咳咳咳咳咳……
簡檸被他菜雞的操作尴尬的連自己抽煙消愁的心思都散了：“啧。”
狗狗少年被驚得一個激靈，回頭看她：“你……你你你……”
女人嘴裏咬着煙，吊兒郎當：“……我我我……”她把煙從齒間□□，“說不出口？”
昏暗的燈光将少年還顯得稚嫩的面孔照的通明，他的左眼“這是誰？”右眼“瓦特了？”共六個字清晰可見。
簡檸熟練的将煙用中指彈進垃圾桶，上前：“往旁邊讓讓。”
少年低頭看看自己的夾煙手勢……默默往旁邊挪了兩個自行車位。
嘆一口氣，簡檸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你，哪個年紀哪個班的？”
少年沉默，并且一副觀察地形随時拔腿逃跑的模樣。
簡檸眯起眼睛一句話将他釘在了原地：“三年三班，盛……夏？”
盛夏驚疑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捂住了左胸。
他的校服外套上別着的名卡暴露了。
“行了，別捂了，都看到了。”她從盛夏手裏将煙□□，在車棚柱上摁滅，“未成年抽什麽煙。”
“……我已經成年了！”被奪走了煙的少年愣了一下，挺直胸膛。
簡檸：“……”這位同學真是抓的一手好重點，“哦，那你豈不是很棒棒，要不要我給你鼓鼓掌？”
盛夏：“……”忽然，他濕潤漆黑的眼一抿，像是聽到了什麽動靜眼神一變，手腳敏捷的從簡檸手中奪回了香煙，熄滅它踢進垃圾箱毀屍滅跡。然後長臂一撈，女人便一臉懵逼的被壓着後腦勺快步繞到牆根邊一起蹲下，在成排的自行車之後隐藏身影。
“怎……”
話剛出口，嘴便被少年捂了個嚴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