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簽證下來後, 杜小冉先飛南城。
簡嘉在機場等着接她。
杜小冉是個對人際關系比較淡薄的姑娘, 她獨來獨往, 熱愛旅行。這一次, 要替《攝影者》撰寫極光特稿。和性格相匹配, 她有一張所謂高級臉。
大學裏, 杜小冉罕與人打交道, 自己在外租房。最相熟的,是簡嘉。她說過, 程程你是有赤子之心的人,很難得。兩人見面沒有過多寒暄, 杜小冉給她帶了禮物,而且, 給簡母買了條羊絨圍巾。
場面上的事情, 酷酷的年輕女孩做的也不差。
一頓和諧的晚餐過後, 各歸各位。杜小冉幫簡嘉檢查所帶物品,蹲下來, 把兩條礙眼的秋褲丢開, 說:“穿厚點的打底就可以了。”
簡嘉吐下舌頭,兩人閑閑地聊上了幾句。
“你為什麽跟陳清焰離婚?”
“出軌了。”
“然後呢?”
“然後我現在不是要跟你一起看極光呢嗎?”
杜小冉忽然笑了:“程程,我記得你婚禮跟我說,兩個人自駕游看極光怎麽樣,是要和陳清焰一起去的吧?”
在杜小冉的印象裏, 這個醫生, 身材不錯, 臉不錯,沒了。明明是涼薄英俊的模樣,但又似一片玫瑰開遍的田野。她覺得,陳清焰是很喜歡很喜歡簡嘉的,眼神這個東西,擺在那。
“你忘不掉他,程程,是不是覺得到一個冷的地方感情就可以凍結了?”
簡嘉傷感一瞬,沒回答,杜小冉拍了拍她肩頭:“出去走走也好。”
晚上睡覺,杜小冉不習慣和人一起睡,不肯睡床,打的地鋪。關了燈,兩人拉拉雜雜說了些念書時的事。
“畢業就結婚離婚的,程程,財大獨你一份。我早說過,越是你這種看起來很乖的女孩子,越有可能做出驚世駭俗的事,我服你了。”
簡嘉把臉貼在枕頭上,她無聲笑笑:“可我是個倒黴蛋。”
“也許吧,你有你的不幸,但這個世界上,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有更大的不幸,而我們,努力向前看就對了。”杜小冉見多人間疾苦,她去過非洲,苦難爆炸的地方。不過,她無力改變,只能通過光影記錄。
半夜裏,簡嘉滿臉淚水忽然驚醒,她做噩夢了。睡前,杜小冉跟她講了埃及軍火走私販。她夢見陳清焰,他成了軍火走私販,被人開槍打死。
他倒在血泊裏,兩只眼,望着自己,說:程程,原諒我。
夢很荒唐,簡嘉睜眼觸到黑暗的那一刻,意識到是虛假,她再次哭了。
第二天,有霧。陳清焰從大霧中走出,眉眼被打濕,一雙黑眸更顯深沉而清澈。他和程述從護士長家裏回來。
妞妞變得怕生,陳清焰想摸一摸她一頭柔軟微卷的細發,把她吓哭。
他收回手,把買來的毛絨玩具擱下,和程述呆了滞悶的十分鐘兩人匆匆而逃。
陳清焰發覺當醫生的有限。
“妞妞住院那幾天,我聽幾個小護士聊了部韓國電影,昨晚才找來看,學長,幸虧我們的法律不會放過這種人渣,”程述沒把話說完,他深吸口氣,“許遠那孫子幹的事兒,媽的,會不會給程程留什麽陰影,是不是需要心理幹預下?”
只是提及名諱,陳清焰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奔突着,拔根而起。隔了會兒,他開口:
“我找不到她了。”
程述沒反應過來:“是不是忙着找工作呢?”
“不是,我聯系不上她,包括她周圍所有的親人朋友。”
程述愣住了。
好半晌,說:“不會這麽快吧,幾天的功夫,就從南城蒸發了?你 沒讓姑姑幫忙找人?”
以陳家的能力,在南城找人不是難事。就算離開了,公安部在全國找個人也不是不可能。
“這不是重點。”陳清焰冷冷地說,他點上煙,這幾天煙瘾大到失控,家裏被弄得烏煙瘴氣。他渾身上下,被煙味埋葬了。
程述想阻止他:“學長,你抽的太兇了,換換,咱們喝點紅酒也成。”
兩個男人在原地站了八分鐘。
陳清焰忽然說:“程述,讓你酒吧那些朋友,留心下最近的場子,看有沒有周瓊。”
他蹙眉撚滅煙,并沒抽完,陳清焰不允許自己這麽堕落戕害身體,他不能圖一時之快。前方,他還有未來要争。
等晚上,陳清焰交接班後回到公寓,要去洗澡,手機忽然響了。他折回來,屏幕上顯示的沒有姓名,但號碼是許遠的。
陳清焰眼睛一下變得極冷,沒想到,許遠還有膽子打給他。這個時候,許遠應該焦頭爛額等着坐牢才對。沈秋秋的案子,警方介入,已經開始調查許遠了。
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許遠就在公寓門口等他。
五分鐘後,陳清焰在路燈下看到一輛車打着雙閃。他知道對方是瘋子,古人說,君子不立危牆。許遠一時半會坍塌不了,陳清焰明白這點,很快,車門打開,竟是許遙下來了。
這個季節,許遙穿一款大紅風衣,招搖依舊。
一抹紅影扶着用上手杖嘴戴口罩的許遠朝他走來。
等靠近,許遙忍不住打量起陳清焰,她渴望過這個男人。但時間兜兜轉轉,許遙發現自己在照樣為他皮相心動時,同樣恨透了陳清焰。這個男人,從來對她沒正眼相看過,他愛周滌非那個女表子,娶簡嘉那個慫貨,卻對她許遙無動于衷。
彼此間,沒有招呼要打。
許遠坐到長椅上,讓許遙回車裏去等,她不肯,用一種仇恨而又熱烈的目光盯着陳清焰的長腿,滿是不甘。她沒睡過陳清焰,這個男人美好的肉體沒能享受過,多少是個遺憾。
“我那天,沒想到要對簡嘉怎麽樣,只是吓吓她,沒想到,她那麽狠。”許遠不摘口罩,語氣輕飄,金絲眼鏡背後的眸子藏在暗影裏。
于許遠來說,陳清焰這個人的存在,對周滌非也好,簡嘉也好,所有那些前仆後繼的女人,是一種明顯的欲望、公開的誘惑。把他整個身處的空間擠壓到幽閉,成桎梏。
這些年裏,許遠一直在暗處窺視着陳清焰的生活,他身邊女人不停換,直到,和簡嘉結婚。不過,許遠從來沒想過要殺陳清焰,死人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會感知痛苦嗎?不會。
所以,當他知道陳周二人到什麽時間節點上才發生肉體關系的那一剎,許遠是滿足的。因為,早先于陳清焰,他就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周滌非。
此刻,陳清焰卻想殺許遠。對方成功激怒了自己,用一種溫和的嚣張挑釁。
他莫名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回,來做脊柱手術的病人,背上紋了個大佛。而切口,恰在佛的腹肚上,一助遲疑,陳清焰面無表情下手。科室傳開,都說陳清焰這真是遇佛殺佛了。
而今晚,他遇到的是條瘋狗。
陳清焰眉峰壓住眸子裏的情緒,他知道,許遠這個時候不堪一擊。只要他動手,真可以要了對方性命。
但他沒有,只是伸出修長幹燥的右手,輕輕搭在許遠的脖子上,動脈一跳一跳的。
下一秒,攫緊了對方:
“許遠,你活膩了。”
許遙立刻尖叫撲過來,但陳清焰拿胳膊肘把她搗開,她鞋跟太高,重心不穩,一下摔在地上。
“陳清焰,你幹什麽,你要殺人嗎?殺人償命知不知道!”許遙惡狠狠朝他吼,陳清焰笑笑,回頭看她一眼:
n bs “是嗎?原來你不是法盲。”
他口氣裏是種冰冷的輕蔑,這更讓許遙難以忍受,她把鞋子脫掉,緊握住,要用尖跟去紮陳清焰的太陽穴,讓他死。
這些動作,陳清焰盡收眼底,他冷漠地說:“滾,我不打女人。還有,你哥哥今天來是有事求我,”他轉過臉,把許遠掐到耳鳴目失,“這是求人的态度嗎?許總。”
陳清焰也很瘋。
他讓許遠出現幻覺,看到死神,感受恐懼,一點點遞進的黑暗。
但留住最後一口氣,再重返人間。
許遙崩潰了,她丢開鞋子卻是往車子的方向跑,光着腳的。
“你跑不掉的,許遠,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陳清焰慢慢松開他,許遠一軟,跌坐在長椅上,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放心,我不會弄死你,你爛命一條,我嫌髒。”陳清焰刻薄起來,猶如玄冰。
可許遠卻忽然大聲笑起來,他眼角有淚,不知是出自剛才的生理原因,還是心理,他一字一頓地告訴陳清焰:
“沒有人能審判我,沒有人,不要以為你姓陳就能把我怎麽樣。”
陳清焰一句話不想和他溝通,許遠這種人,無視法律,他永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觸犯了什麽,一廂情願偏執地認為:這一切,不過是陳家想搞倒他。
可是,在電話裏,許遠分明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求你,如果你不想周滌非死。
陳清焰完全是沖着後半句下來的。
但心裏已經疲累躁郁到頂。她拿自殺來脅迫自己,還不夠,如今,連許遠這種雜碎也要拿所謂死人來綁架他。
這些人,是高空垂下的絞索,要吊起他,最終成為耷拉着風的屍體。天堂是虛空的,而地獄,始終不曾吃飽,欲壑難填。
陳清焰在此刻,非常想念程程,如果她在,他希望她可以握住他的手,把他帶回家。
黑暗固執地要把手伸進光明的身體裏。
“我求你去看看周滌非,讓她活着,最起碼,撐到出庭。”許遠慢慢開口,他面色蒼白如紙,死死攥住拳頭。求陳清焰,是他此生最大恥辱。
而這個時候,許遠很後悔對沈秋秋做的事。因為,如果知道會這樣傷害周滌非,他直接讓沈秋秋死掉才對,一了百了。
這個世界,沒有比他的愛更重要的事。
可是,最諷刺的是,周滌非從來不需要他,她沒有戲弄過他,沒有任何要求,一切皆出自于他甘願獻祭。
她躺在床上,在巨大的昏迷中永遠只會找陳清焰。
兩人在一次次的高潮裏,周滌非摟緊他的腰,哭着喊的,是“學長”兩字。
晚風的涼意,絲毫吹不散一丁點兒高熱。
陳清焰聽他說完,平靜拒絕:“不可能,我不會去,我對你曾經說過的話沒有失效,如果她需要錢、律師我都可以。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他已經盡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不去發火,本來,他應該把許遠往死裏打。
“她即使死了,你也不會再管是不是?你是個僞君子,陳清焰,這就是所謂的相愛十年?你,不就是貪圖上簡嘉的快感?”許遠陰冷一笑,他清楚,對方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周滌非沒希望了。
陳清焰終于忍無可忍,他一拳揮了過去。
溫熱的血,從許遠鼻下緩緩淌出,身後,驟然響起刺耳的女聲:
“陳清焰,是你逼我們的,我要殺了你!”
陳清焰轉過身,是許遙,她雙手持攥着什麽,他認出來--
黑乎乎的槍口正對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