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醫院裏人來人往, 陳清焰心裏空白出一片,他沒動,看着李木子:
“什麽事?直說。”
剛才,一路走來, 李木子覺得醫生在人群中紮眼, 他高挑、瘦削, 輪廓完美的一張臉上嵌着雙溫柔又清冷的眼, 她看到他正在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說話。
但此刻, 整個人是種淡漠疏離的樣子。極有距離感。
“周滌非現在很不好, 我想,也許您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能去看看她嗎?到時開庭, 我們很需要她在。”李木子沒有避諱,把這件事說出來, 因為, 遲早要曝光在太陽底下。
陳清焰沉默了一會兒, 他問:“我聽說你們一直在準備這件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盡管提,但我不方便去看她。”
他把界限劃的十分清晰。
李木子稍微意外, 她不喜歡關涉他人私生活,猶豫了下:“您和周滌非, 分手了是嗎?”
“對, 我現在有愛人, 抱歉,不過如果是比如經濟方面我可以提供幫助。”陳清焰再次表明立場,他覺得,只能做到這一步,再往前,超出界限。而周滌非三個字出現,都是對簡嘉的傷害。
既然這樣,李木子雖然有些失望卻不強人所難,微笑道謝,但走出幾步後,又折回來,說:
“陳醫生,我想,我還是留您一個號碼吧,萬一日後用的到。”
陳清焰把號碼給了她。
他想打電話給簡嘉,想了想,克制住了。
一天下來,陳清焰在晚上約了程述。程述搜腸刮肚回着相親對象的微信,寡淡無味,對方似乎各方面都很好,但程述就是提不起勁,不來電。男人是需要心跳感的。
兩人一起吃飯,去了健身房。
大肌群發力的撕裂感和酸脹感下,陳清焰出很多汗,程述開他玩笑:“得,學長,你這人魚線公狗腰全齊活,我覺得你可以開辟副業了。”
說完,賤兮兮亂笑,程述一直沒什麽變化,嘴貧,一肚子廢話。念書時,諸如“我昨天夜裏爬上了學長的床,我們一起互摸脊椎,探讨學術”一類層出不窮。陳清焰懶得理他。
又只是沉默。
“我很難讓程程再信任我了。”陳清焰突然開口,他停下,補充點溫水。
程述讪笑,沒立刻接腔,他也停下,灌起運動飲料卻是說:“學長,你跟周滌非又算怎麽回事呢?你跟她,是斷了,可她一有事,你就要過去摻和,你這樣程程很難相信你愛她。”
在另家醫院,程述見到了周滌非。她像紙片人,空洞,了無生機,但又确實有種觸目驚心的怪異的美感,程述承認,他看到她時,也會多掃幾眼。
兩人沒什麽話可說,他客客氣氣問候,客客氣氣離開。事實上,周滌非和他的對話沒超過三句。
“他還好嗎?”
“啊?好,學長挺好的。”
“他會來看我嗎?”
“哦,這個啊,那什麽,最近院裏又迎檢,你也知道103一年四季365天都是特忙,學長怕是抽不開身。”
就此結束。
程述想起她那雙一提到陳清焰就迸發出無限熱力的眼,一副得霍亂的樣子,覺得太沉重,太壓抑。
好像,陳清焰是吊着她的那口氣,只要他不來,她就會睜着那雙眼永遠等下去。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陳清焰放下水,面上呈現一種冷淡又緊繃的表情,眉頭輕蹙。
被問住,程述并沒有好辦法,他了解陳清焰。陳周的糾纏太深,就是他,看到那個視頻,眼皮也一跳一跳的。畢竟,他同樣認識周滌非許多年。
“除非,周滌非願意離開,可你不是說她要打官司嗎?”程述想了想,“學長,你不想知道她以前發生了什麽嗎?我看視頻……”
n bs陳清焰忽然向他投來冷冷一瞥。
程述聳了聳肩:“你別逃避這個問題,我知道,是你心裏一根刺,哪怕你不再愛她了,這些年,你既想知道又怕知道。說實在的,我能理解你這狀态,那天,看望過妞妞,其實我想到了周滌非。我特想知道妞妞到底當時遭受了什麽,但我又怕知道,我想你也一樣。”
陳清焰撫了撫額頭,沒說話。
兩人就着一個無解的話題,程述說半天。随後,沖完澡結伴出來。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在夜風裏,陳清焰的頭發被吹得淩亂,他插兜一言不發。
總有這樣的時刻,他的少年感會突然冒出來。
孤獨執拗的少年人一樣。
頭頂上,是飛馳的、黑色的雲。膨脹的天空底下,是城市的各種轟鳴。
“程程那個事,怎麽說了?”程述掏出車鑰匙,一轉頭,愣了下,仿佛看到當年十分年少的陳清焰,那種冷感的桀骜不馴,從不低頭,也不會認輸。
程述忍不住笑了:“學長,你這會兒忒顯年輕,純情少年。”
“我不會放過許遠。”陳清焰拉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程述直搖頭:“你知道嗎?許遠是瘋狗,這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兒,對了,還有他妹妹,我瞧着也不怎麽正常。倒奇怪了,程程怎麽招惹的他?是因為周滌非?”
那晚,在酒店,場面混亂,程述回頭細想當時在場的許氏兄妹,是有些想法的。
陳清焰手背上青筋再次爆出,薄唇緊抿。
車開到軍屬區大院,兩人罕有的同時回來。
這個點,陳母在吃水果,做面膜,而陳父在書房裏處理文件。
陳清焰走進燈火通明的家,客廳裏,小陶總是在東一趟西一趟,一頭撞上他胸口,驚喜喊道:
“哎呀,少爺你回來了?”
“小點聲。”陳清焰皺眉,小陶嬉皮笑臉替他脫下風衣,給挂起來。
窩在沙發裏盤腿吃水果的陳母突然回頭,一張鬼臉,陳清焰眉頭不展看了看母親。
“呦,哪陣風把陳大醫生給刮回來了?”陳母笑他,一擺手,示意兒子過來坐。
“爸呢?”
“你媽就在眼前,找什麽爸?來,看看我兒子瘦了沒?”
人年紀越大,越嗲氣,尤其對着早成年的兒子。
陳母年輕時是潇灑明豔的大美人,什麽事都不放心上。如今,自己也說,在無可救藥地朝庸俗中老年婦女發展,操心兒子婚事,操心什麽時候抱孫子。
陳母一把摸上陳清焰的面龐,啧啧兩聲:“這腮幫子都掉成男模臉了,這樣,讓小陶過去做兩天飯?”
正說着,陳母手機又響起來,她剛接,見陳清焰要起身,生拉硬拽給按住了,瞪他一眼。
幾句話的事,陳母挂上電話後,嗔道:“木木那孩子,也不知道瞎搗鼓什麽,還找我幫忙,你跟程程怎麽樣了?”
女人就是這樣,思維跳躍,能毫不費力地從一個話題蹦到另一個話題。
“我傷害她太深,我想,她和我短時間內很難回頭。”陳清焰面無表情說,他頭發亂着,陳母張開手指替他理了理,“怎麽,這點挫折就把我兒子難倒了嗎?只要程程心裏有你,你一定能把人追回來,別洩勁。我說,你那大提琴猴年馬月到?”
因為是訂制,最快要三個月,陳清焰和母親聊幾句後起身到書房。
“爸。”陳清焰敲了下房門。
陳父沒轉臉,眼睛在文件上。顯然,還在為陳清焰拒絕相親而多少拂了司令的面子而不快。更過分的是,陳清焰居然親自又打給司令,沒臉沒皮的,說自己在追前妻,并為家裏不了解他的情況而讓對方誤會抱歉。
“我想問許遠案子的進展,上回,您說不用我插 手,但我想知道情況。”
陳清焰開門見山,跟他老子說話從來都是公事公辦的口氣。
陳父倒也願意跟他談:“許家做生意,尚且知道讀點歷史,你有空的話,也該多讀一點。案子的事,會照正常程序走,不管許家又巴結上哪個哪個部長,任誰都不能淩駕于法律之上,在南城想暗箱操作,太天真。”
“大姐跟許遠是不是走的很近,我記得,當時把許遠引薦給您的是大姐。”陳清焰盯着父親問,“還有,許遠參與過投标。”
兒子想問什麽,陳父心知肚明,他翹起腿喝大濃茶:“你老子,不是老了老了晚節不保的人,上頭還有你爺爺,我不會糊塗到那個地步,來毀陳家半世紀的清譽。”
點到為止,陳清焰在離開書房時,忽然說:“爸,謝謝您。”
整理文件的陳父怔了下,這孽子,從沒跟他說過“謝”字。依照陳父的性子,根本不會管陳清焰前妻這些閑事,但架不住老爺子的指示下來,沒想到,陳清焰會因為這個謝老子。
陳父用相當複雜的眼神看了兒子兩眼,一揮手,示意他滾蛋。但又喊住他:“你媽說,你花百萬給那姑娘訂了把琴,是不是?”
“嗯,我存款夠。”陳清焰解釋了句,陳父便用一種更複雜的眼神示意他趕緊滾。
很久沒在家睡過,略不習慣,陳清焰坐窗臺上,被冷風吹着探腰仰頭看到月亮,一地清輝。
他給簡嘉發了短信,道晚安。
沒有任何回應。
接下來的兩天,陳清焰除了給簡嘉按時道晚安外,沒能抽空做飯。
表彰大會、課題讨論、手術、做報告,甚至到郊區做一次義診。他還又要出個短差,參加學術會議。臨行前很晚回到公寓,擡頭看到她房間的燈火亮着,徘徊一陣,正要打電話,卻發現上面熄燈了。
他沒撥出去,只發了短信。
走這天,他起很早,又把一封信放到簡嘉房子門口,短信提醒她拿信。
還是沒回應。
陳清焰的行程很緊。
當天到,下榻酒店,會議為期兩天。能容納500人的會場裏,人頭攢動,陳清焰受邀要展示t,演講。會後,和同行交流。
到了晚上,把自己一天發生的事,編輯成短信,卻又留在存稿箱。
他忍住思念,沒有和她通話盡量減少給簡嘉的壓力,他給她消化解釋過去那封信的時間。
一去一來,回到南城是晚上八點。
陳清焰把買回來的禮物檢查一遍,來到樓下,發現房間是黑的。他站在樓下,先撥了周瓊的號碼。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裏面,提示音清晰傳來,陳清焰皺了皺眉,他打簡嘉的,同樣的提示音。
周圍忽然變得很安靜。
陳清焰又撥了三遍,一樣的結果。
兩分鐘後,在撥打簡母的號碼還是同一個答案後,他跑進樓道,恰巧電梯臨時維修。
陳清焰走的樓梯,一步跨上兩個臺階,微喘着站到11樓的門牌號前,心裏狂跳不止。
随後,開始敲門。
叩門聲越來越急,陳清焰不斷喊“程程”,十幾聲後,對門開了:
“幹嘛呢這是?”
陳清焰郁郁問:“知道這家人去哪兒了嗎?”他手心開始沁汗。
“前天,還是昨天,搬走了吧。”對方奇奇怪怪看他一眼,把門又關上了。
世界一片死寂。
他後退兩步,整個人迅速沉到黑暗裏去。陳清焰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程程不要他了,徹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