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陳清焰在103一夜似乎都在打電話,騷擾完這個, 騷擾那個, 非常不禮貌,好在, 所有的對象都是禁得起他折騰并且會包容他個性的人物。
從另一方面來說,他是大家的寵兒。抛開出身,陳清焰的那點男女八卦也不是周圍人評判他的唯一準則, 當然, 衆人對他的我行我素也見怪不怪。所以, 他半夜三更出現在南樓, 被輪崗的戰士攔下,被告知“首長睡下了”後, 陳清焰最終還是見到了陳景明。
老爺子睡覺警覺, 不會拒絕孫子, 坐在床上在聽陳清焰把事情來龍去脈講完之後, 只是問:
“你要幹什麽?”
這樣的質問,是在要個态度,就像當初,陳清焰站在同一個位置, 老爺子問他能不能和周滌非斷了,他說不能。
陳清焰是一個無法容忍自己說謊,不誠實的人。
現在同樣也是, 什麽都沒改變。
“我想為程程做些事情, 當然, 我沒有要濫用權力的意思,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但原則問題,黑是黑,白是白,不存在不能調和的灰色地帶。可是程程在這件事裏是清白的,我懷疑許家跟簡家有過節,她一個小職員,最多被人拉過來背鍋,但鬧到犯罪的地步,很明顯有貓膩。”
話很長,陳景明已經很久沒聽陳清焰說出這麽多字了。陳清焰在語言控制上很有天分,節制沉穩,沒有用形容詞和副詞的習慣。但現在,只要談論到簡嘉,時間就會像斧頭一樣回蕩在他腦子裏,劈開更多的言語。
“我知道了。”陳景明看着他那張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疏離冷淡氣的面孔,撈起了床頭手杖,正是陳清焰所購。
當時,他在英國旅行,妖風不斷,拿fox雨傘當手杖,不知怎麽想起老爺子,給他選了一款jss紫檀木手杖和淘的黑膠、皮質書簽一起帶回國。
等手杖打到身上,陳清焰面無表情,他後悔的是:沒有買一套kew garden的手工皂和護膚品,他現在覺得,簡嘉可能會喜歡。
“我本來不贊成你追回程程,我真怕你再把這麽好的姑娘禍害了,陳清焰,你讓我出面管這件事,你能保證什麽?”陳景明口氣也冷,他半夜被吵得不能睡覺,來處理孫子的感情問題。
“您希望我保證什麽?愛她一生一世?還是永不變心?”陳清焰成功地又一次讓老爺子發火,他被連敲幾下。
“你像話嗎?就這态度還追女人,我看你還是自己過吧!”陳景明口幹舌燥,“茶!”
桌子上有黃山毛峰,湯色鮮亮,清香持久,陳清焰給老爺子遞過去,說:“程程沒有要跟我複合的意思,我保證什麽為時太早,用您的話,這叫八字還沒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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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手的不是寫信嗎?信寫了嗎?”陳景明沉吟品茗,火氣慢慢下來,開始為孫子出謀劃策。
陳清焰微微一頓,皺眉說:“寫了。”
“寫多少了?”
“兩封,第三封正準備送出去。”
陳景明“呔”了一聲:“陳清焰,你大方向就有問題,你這個人,我就說沒有大局觀。首先,信是每天都要寫,不是,你要趁那個熱乎勁,就像作戰,要狂轟濫炸集中火力,一鼓作氣,士氣都被你敗光了,人早跑了!”
陳清焰不說話。
“其次,信的內容要以情動人,我跟你奶奶當年每一封書信來往都字字真情,我看你小子,寫信很難有什麽真情實感,不要跟程程聊你今天又扛了多少大腿,又鑽了多少顆釘子,骨科裝修那一套別往裏頭寫會吓到她,人姑娘也不愛聽。你要聊生活,生活懂嗎?你說說,你信裏聊了什麽?”陳景明滿布皺紋的眼睛,忽然變得像湖水一樣明亮,老爺子陷入對逝去愛人的懷 念之中。
不需要陳清焰回答,陳景明當即否定他,擺擺手:“你要是懂,也不至于三十多的人了,連媳婦也沒混上。”
陳清焰已經開始頭疼,他是來談正事,但老同志把這場談話變成傳授人生經驗和□□大會。
他從南樓逃了出來。
今天的會很短,一小時結束掉,陳清焰想避開衆人去打電話,卻被叫住。
當下,有個出國交流三個月的機會:日本、歐洲、美國三選一。一張類似托福的試卷,主要過語言關,再有院裏面試。筆試對于103的醫生來說,不是難事,陳清焰英文日語都沒問題,面試也不是多大問題。
科室頂級大牛張教授屬意陳清焰,他聰明、适應能力強、膽大心細,能吃苦。這是陳清焰身上的優良素質,實際上,在讀期間,陳清焰去波士頓當了兩個月的交換生:
每天淩晨三點起床,每天14個小時以上的工作量,高強度,忙碌時只能啃面包喝牛奶,他搜集疑難病例的資料,做總結和對比,并對病人随訪。也正是這兩個月裏,讓陳清焰意識到,臨床和科研能否兩手都抓住,取決于自己的意志力。
但回國後,投入到一線,發覺兩個領域确實發展極不平衡,體制不接軌。
如何讓科研真正促進臨床,任重而道遠,但陳清焰那種極端自律的特質被兩個月的經歷徹底激發,從而成為定性。
“申請考試,準備吧。”張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等年限一到,條件齊全你将是103乃至整個南城最年輕的正高,大家都等着呢。”
陳清焰想去。
但面臨取舍,他默默聽完教授的話,說:“這次我不申請考試了。”
張教授很意外:“怎麽回事?”
“目前,我有些私事必須留在南城,您再考慮其他推薦名額。”陳清焰不能這個時候丢下簡嘉,正高需要的東西,不是非這趟交流不可,他還有機會,在工作上。
可人生裏有的機會稍縱即逝,他不能冒險。現在,絕不是他野心勃勃要兩全其美的時候。
三個月回來,簡嘉身邊會出現什麽人,鬼知道。
況且,他已下定決心,絕不會讓她獨自承受生活中的變故,他會和她一起。
陳清焰把事業和簡嘉放在同等位置,但事情,分輕重緩急。
他在要撥打姑姑電話時,沖進來一條微信。
是周滌非。
學長,我好久沒見你,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嗎?不要拒絕我。
陳清焰思考兩秒,直接給她打回去:“滌非,我這幾天……”
此刻,周滌非在公寓裏擺弄着一堆設計稿,她手裏握筆,打斷他:“你又在忙對不對?我們以朋友的身份也不可以嗎?”
周滌非居然在笑。
但眼睛發黴,在租來的籠子裏,生活依然不緊不慢衡量着各自的天性。她沒有理由活得更好。
陳清焰沉默了一瞬,問:“你還好嗎?”
周滌非眼睛立刻紅了,她聲音低到深淵:“我以為,即使我死了你也不會再關心我一句。”
“滌非,不要總是說死不死的,我們都應該好好活着,”陳清焰斟酌措辭,盡量照顧到對方情緒,“你現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想見你一面,聊聊天,你可以答應我嗎?就算是朋友,也可以見面不是嗎?”周滌非迅速把手稿推開,眼淚砸在了案面。她每天都有無數次想要聯系陳清焰,在所 有的臉中,她只想念他的臉。
他的嘴裏,在喊“滌非”,那名字意味着曾經所有的愛,所有的美,但時間讓它消亡,岩石般的忠貞成為子虛烏有。
電話兩端,隔着巨大的安靜,陳清焰很快說:“你有沒有具體的事?”
他的界限感清晰地讓天空都斷裂,周滌非眯了眯眼,對面,是蓄滿陽光的高窗,她能看到自己的半張臉。
“原來,你這麽厭惡我,愛的反面是厭惡,是嗎?”
陳清焰擡腕看看時間,身邊,還來往着各科的同事,他壓低了聲音:“滌非,這樣,我真的很忙很趕,如果你有具體的事情需要我你可以直接在電話裏說。還有,我沒有厭惡你,你不要多想,記得按時吃藥配合治療,我希望你好好的。我這邊還有事,回聊。”
就是這樣了,陳清焰忽然明白兩人之間關系給他造成不知不覺的疲憊感從何而來,周滌非從來不會問他在做什麽,忙不忙,她上來只說她想要說的。
他覺得自己像機器人,迅速高效,挂掉電話後,來到樓梯間跟撥通姑姑的手機,姑侄兩人簡單幾句對話後,陳清焰離開樓梯口。他今天不出專家門診,要陪視察的領導去觀摩新設備,需要他發言。
時間安排上一個半小時。
陳素君在把手機擱下後,對簡嘉親切笑說:“清焰很關心你。”
從進來到現在,簡嘉面對正常調查時,并無局促,她問心無愧,沒必要對着公職人員內疚。那不是她該有的情緒,但此刻,她面對着陳家人,卻局促而不安,甚至,不舒服。
她想起一些舊事。比如,以前在家裏有人來找爸爸辦事,簡慎行不冷不熱,有的人,便是殷勤的局促,簡嘉看着都替對方難受,她只好用更熱情的态度去給倒茶,希望緩解對方的尴尬。但簡慎行,會對女兒的多此一舉非常不滿,冷冷掃來一眼,簡嘉就知道爸爸不高興了他在生氣。
人情世故,不過如此,只是當下颠倒過來,簡嘉知道,自己這是求人辦事。盡管,她沒有求,但她拒絕不了不是嗎?沒有陳清焰,她要去坐牢讓媽媽和老人怎麽過活?
鑫盛調不出什麽,有些東西,總是壞的很及時。簡嘉終于想起來一件事,事發突然,把她打懵了,這個時候多少回過神來。
她翻了翻包,u盤在,她一下變得開心起來,告訴陳素君:
“我之前留的材料,可以再打印出來一份不知道有沒有幫助?”
簡嘉希望,自己能提供更多的東西讓整件事看起來,不是她托關系辦好的。
從公安局出來,她掏出手機,上面有陳清焰申請的加微信好友,她沒同意。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黑影,簡嘉看到了許遠。
兩人有段時日沒見,許遠像從來沒傷害過她那樣對她笑笑:“程程,好久不見,一起吃個飯?”
簡嘉被他這聲“程程”喊得打個寒噤,她發現,許遠真的很令自己讨厭,他以前明明沒那麽讨厭的。
她冷冷看他兩眼,根本不打算再和這個人說話,但下一秒,許遠扯住了她的胳膊,不準她走:
“遙遙被拘留剛放出來,我們三個很久沒聚過了,程程,我真的很想和你聚一聚,像以前那樣。”
簡嘉煩透了這對兄妹。
她很克制地拒絕:“我沒時間,我也不想和你們聚,你放手。”
“是嗎?你趕着去見陳清焰?”許遠一點都不生氣,他語氣随和極了。
但手上的勁兒變大了,簡嘉被他弄疼,她有些害怕:“你想幹什麽?這是公安局門口你不要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