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許遠有商人的敏銳性,他有時像一只黑貓, 在夜裏幽綠着眼, 心裏一點溫度也沒有,就像此刻, 聽出是陳清焰,還是在這樣的夜晚。
只有一種可能,兩人複合了。
“陳主任?”許遠語調依舊自然, 他感受到對方無形的壓迫感, 但從容。
陳清焰聽着手機, 手底慢慢抽出包裏的一角信, 無印良品的标志。他沒什麽表情變化,又慢慢推回, 他知道, 自己會在簡嘉的眼睛裏重塑金身。
“許遠, ”陳清焰忽然笑了笑, 黑眸裏嘲諷淡淡的,“你送程程的這份大禮,不錯,知道你現在什麽狀态嗎?還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嗎?”
那種接近ower的時候誤認為自己就是其中一部分的心理, 陳清焰見太多。
醫生離原生家庭的軍政圈不遠不近,他思維從來沒因此鈍化,相反, 高屋建瓴的一針見血, 是他這種大院子弟的天性。他甚至都懶得去輕視許遠這種人。
許遠的骨子裏充滿着精致的虛榮和憤怒不甘。
四十五秒前, 他在電話裏問:“程程,喜歡我送的禮物嗎?”慣常的溫和語氣。
然而,他被陳清焰戳破,許遠心底的恨意更上一層樓,沒有道理,似乎,兩人的出身就是一道用血統建立起的堅固壁壘。
但許遠不知道,陳家的榮譽靠的是幾代人名正言順掙來的,老爺子胸前的勳章,是拿鮮血澆築,死人堆裏走出來的真正英雄。
不過,許遠依舊可以做到裝傻,他笑着說:“抱歉,陳主任,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打起太極來,毫不含糊。
而且,有一種話語膨脹,沒有邊界,這種一定程度的自我誤判許遠給加了掩飾。
陳清焰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什麽:許遠和滌非很像,那種自毀為預設的無謂,他的身家、名譽、前途好像統統不值得一提。通俗的說,許遠有光腳不怕穿鞋的意思。但你又不能說他是瘋子,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接受他的邏輯,他就不能被稱為瘋子。畢竟,這種人也有同類,雖然稀少。
“我不管你和簡慎行之間有什麽,但你傷害程程,你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許遠,我本來不想點你,不要太狂,自作孽不可活我想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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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遠的履歷,陳清焰同樣清楚。
偌大的別墅裏,許遠獨自晃蕩着手中紅酒,只是微笑:“勞您指點地獄之路,陳主任。”
他露出清醒的瘋子表情,無所畏懼。
但态度又是那麽的謙卑,永遠像這個世界的初學者,而在他眼中的世界又是如此的線性,許遠本人,更像一個高功能的asd患者。
“法律要怎麽審判你,不歸我管,但我會負責送你過去,如果你執迷不悟。”
陳清焰挂掉電話,眼前,浮現許遠那張年輕溫文的臉,他知道他危險,沈秋秋的案子,也和他有關,陳清焰有這種直覺,但在罪行沒完全施展出來時,許遠有自己的防火牆。
皮囊和靈魂的割裂,是某一類人的常态。許遠的大腦前額葉區塊對深層高度的情感應該沒有任何反應,陳清焰這樣想着,他拉開了浴室的門。
水霧中,簡嘉看到突然出現的陳清焰,她尖叫起來:“你,你出去啊!”陳清焰恍若未聞,他靠近了,把□□的她抱在懷裏:“在這住下來,哪兒都不要去。”
簡嘉惱怒不已,他永遠不可理喻,而她什麽都沒穿沒有了任何關卡,陳清焰随時能侵略她。
“你不要臉!”簡嘉漲紅着臉,伸手去夠浴巾,她猛地推開陳清焰,把自己裹起來,然後,從浴室跑出來。
陳清焰緊跟着出來,他捉住她,從身後抱住的,只有溫熱的呼吸輕輕噴灑在簡嘉的後頸,這讓簡嘉 更慌,她用力去掰陳清焰卡在自己腰間的手,而他去吻她的敏感點:“程程,這一次你必須聽我的。”
他知道她所有的敏感點,夜色的深處裏,陳清焰曾把她從裏到外探究個遍。
簡嘉心跳激烈,他的節奏在自己身體上回來,彼此暈眩,踉跄着栽進沙發,陳清焰用胳膊托住了她的腦袋。
她軟軟地窩在他身下,眼睛裏有水霧,随後用雙手抵在他肩頭:“你不要老親我,你很髒知道嗎?”
語意雙關,他沒洗澡,和他身體心靈的雙出軌。
但空氣裏依舊是馬鞭草的味道,沒有改變。
陳清焰深深看着她,他用手背輕撫着她柔膩的面龐:“我知道,所以我要在你這裏把我的骨頭清洗幹淨,再去做一名丈夫,和未來的父親。”
“做你的丈夫,和我們孩子的父親。”他又補充,“如果做的不好,還請你多多指教。”
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簡嘉生氣地揉了把他的頭發,像摧殘狗頭:“你真不要臉!”
“對,我不要臉,臉沒你重要。”陳清焰的短發淩亂下來,卻多了少年氣,遮住點眉眼,三十歲是男孩和男人模糊不清的界限,他似乎又帶點莫名的挑釁,強調自己沒臉時。
簡嘉腰肢坍圮了,她很疲勞,無力推他兩下:“我想休息,我現在腦子裏很亂,你別跟我說話了行嗎?你怎麽那麽煩人。”
陳清焰說“好”又把她抱起來,送到小卧室,簡嘉在他給自己吹頭發時睡着了,那些沒說完的話,陳清焰先咽下。
他回了103,但在第二天早上六點準時回來,先到卧室看一眼,再去廚房做早餐。
簡嘉一夜連夢都沒做,她蜷在被子裏像熟睡的嬰兒。六點半,睜開惺忪的眼,是被生物鐘鬧醒的。花了足足一分鐘的時間,她判斷出自己在哪兒,以及昨晚發生了什麽。
她赤腳起來,眼前無人,迷糊間揉着眼睛去洗漱,這裏什麽都有。簡嘉懶洋洋出來,迎上穿黑色圍裙的陳清焰,一下醒神。
“早上好,昨晚休息的怎麽樣?”陳清焰把一份英式早餐擺在桌子上,紅茶裏加了牛奶。他的執行力,決定他在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時都會完成度很好。
簡嘉歪頭看了看他,腦子裏在判斷他是沒走還是又回來的。
陳清焰把椅子拉開,示意她坐:“希望能合你口味。”他拿掉圍裙,匆匆換衣服,面容上一絲疲倦的影子都沒有,依舊清爽,白襯衫,深灰西褲,又一次筆挺地出現在簡嘉的視線裏。
這方面,簡嘉了解他,陳清焰在工作崗位上愛穿正裝,襯衫、領帶,這是一種正式、令人信賴的姿态。在細節上,沒有比醫生做的更好,簡嘉注意過他在分院那次的站臺,穿西裝,在休息區見到客人,會起身扣扣,坐下解扣。
“繁華裏不要再住了,我聯系好搬家公司給你們搬家,來這裏住,”陳清焰戴好手表,拎根領帶出來,他徑自塞到簡嘉手裏,話語跳躍,“程程,你能幫我打領帶嗎?”
以前,陳清焰也非常享受她那雙拉提琴的手在眼皮子底下靈巧地動來動去,簡嘉兼具妻子的溫柔和女朋友式的活潑,她完美,他卻沒有珍惜。現在,兩人中間有種覆水難收的冷酷,但陳清焰恒心永在。
簡嘉羞惱地瞪向他:陳清焰每次都能無恥出新高度。
“幫我。”他順勢就把人摟起來,送到自己眼前,簡嘉被迫擡眼看着他,她沒說話,把領帶直接砸他臉上:“你有病。”
但陳清焰則鉗着她的手,面色平靜:“我上午有個短會,你幫我,你知道的,你的陳醫生在這方面要求一向高于常人。”
他怎麽這麽不要臉呢?
簡嘉盯他幾秒,照做了,忽然踮起腳狠狠勒了陳清焰一下,他一直深沉專注地把目光鎖死在她 臉上,這一下,讓陳清焰措手不及。
“程程,你要謀殺親夫嗎?”他皺眉警告她,她真的很下本,但随手掐緊她的一束細腰。
簡嘉被氣笑,她立刻繃住臉忍住,掙脫着糾正他:“是前夫。”
這個時候,簡嘉才把他剛才的話題撿起來,“我為什麽要搬你這裏,你能不能不要總這麽擅做主張,走開。”
“昨天許遠給你打了個電話,抱歉,我确實擅做主張地接了。所以,繁華裏你不要住了,來我這裏,我給你們重新租了房子,還是原來的那家,布置都沒變。”
陳清焰迅速跟她解釋,又迅速在她臉頰上落了一吻:“跟許遠這個人保持距離,不要見面,一切我來處理,你今天的行程自己安排,要去公安局嗎?”說完,把鑰匙給她,“有這裏的,也有租房的。”
走之前,他勾起她下巴,忍不住再一次攫取她口舌間的芬芳,簡嘉透不過氣,要揚手打他,陳清焰低聲笑了笑,“別打臉,我有會,如果你願意,等我回來再打好不好?”
家裏有程程,陳清焰覺得一呼一吸之間都有新生的蓬勃感,哪怕她發火,也是無比生動的存在。
簡嘉回避他的目光,但那個“大哥哥”依然不可逆地變得清晰起來,但讓人懊惱的是,“他”和陳清焰重合了,這不應該,因為他并不屬于自己,而且他只會傷害自己。
陳清焰這個人,好像有一百個分身。但她卻偏偏迷戀他的姿态:慵懶、淡然、冷漠,甚至聽到他戒煙的消息,竟覺得遺憾。
所以,她又垂頭沉默地坐在那裏腰都不直了,不想罵他,也不想打他,簡嘉從來沒有恨過陳清焰,他和她的婚姻,只是一段不健康的兩性關系。
陳清焰這樣打量她片刻,他擡起簡嘉的臉,讓她從那種退縮迷茫中出來:“程程,我現在是一個人,能聽懂我的意思嗎?我只等你。”
簡嘉機械地搖了搖腦袋,從他手裏別開,她轉過頭開始吃飯。
“抱歉,我不能陪你吃早餐,”陳清焰去換鞋,拉開門時,忽然對她說,“程程,謝謝你。”
關門聲落下,簡嘉眼眶又覺得酸,昨天朦胧間,陳清焰在幫她敷眼睛,她太累,任由他照顧。
昨天晚上,陳清焰為她準備好了今日的着裝,簡嘉換上,他的體貼入微讓自己越發煩躁。幾天前,簡嘉在新方向那裏把自己撕扯開,傷口生蛆,自己一點點爬出來,簡嘉清楚記得當日,她在一切說出來後,真的看到了蛆,蠕動着,繁茂着。
她當時就吐了。
露臺上,昨天換掉的衣服,已經晾曬起來。她的內衣褲也被陳清焰洗了,這讓人難堪。
簡嘉看了幾眼,在迷霧重重中下樓,她的世界又被陳清焰填充地過滿。
按要求,她必須配合公安局的調查,和騰躍的發票買賣,會讓鑫盛補交罰款而已,但持有虛假發票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兩者輕重,簡嘉心裏已經搞明白。但眼前占地1600多平方米、有着大大玻璃幕牆的辦公樓,威嚴肅穆,象征着一種不容亵渎的公正如鐵,她有些心悸,想起小學時每周一的升國旗,隔壁就是檢察院,那個時候,大家都是向上單純熱烈的好少年。
一輛奧迪停在公安局附近,見她露面,車裏的人沒有降車窗,隔着玻璃看她。
不光陳清焰知道她要來,許遠也知道。
司機轉頭問許遠:“許總,把她弄上來嗎?”許遠表情陰冷,“沒腦子?這是什麽地方?”
他說這話時,看到一個中年女人,在臺階站着,那種常年慣于發號施令嚴謹又規整的冷肅氣,在簡嘉擡腿上去時,中年女人親自往下走了兩個臺階。
她沖簡嘉微微一笑,說:“程程,你好,我是陳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