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陣劇痛, 陳清焰卻只是微微蹙眉。
他腦子裏迅速對自己的傷情做出判斷, 精準,嚴密,但繼續打人。
簡嘉整個人哆嗦成一團, 她看到陳清焰的手了, 破碎得又紅又豔,丁點的白露。
總後被驚動, 但用不着大張旗鼓,有百餘持槍zs趕到了現場, 無需警察,敢來103醫鬧的, 夠可以。
但對方借着人多醉酒借口, 還在撒瘋,終于, 有zs朝天鳴槍, 整個醫院都頓時鴉雀無聲。
陳清焰一臉冷淡地看着一夥人被帶走,他托着手, 轉頭看向面色蒼白的簡嘉:
“程程,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裏受傷?”
她嘴唇輕顫,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說不出話, 那邊,有穿白大褂的醫生飛跑過來, 一眼掃過:
“清焰, 快, 抓緊,你這雙金手可傷不得!”
人被帶去清創、縫合,旁邊的同行站在一旁很沉默,因為,誰都知道陳清焰這雙手的價值,院長聞風親自趕過來了。
那一聲槍響,自然也驚動了南樓。
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被小護士推來,人群讓開,閃出一臉凝重的老将軍。
給陳清焰處理傷口的是科室大佬,一頭的汗,反倒是陳清焰鎮定如常,氣氛是難言的靜寂。
他跟老爺子院長簡單交流兩句,擡起臉,看向靠在最邊被忽略的簡嘉。
程程被吓到了,陳清焰想,他黑眼睛沉沉望着她,女孩子一臉犯錯而局促的表情,讓他心底最深處,酸軟得一塌糊塗。
陳清焰甚至覺得,她在這裏,傷口就已經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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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簡嘉,腦子還是懵的,她心跳到現在都沒辦法平複,兩人目光對上,她迅速低頭,摸向自己的包胡亂摳着。
“影響日後手術嗎?”老爺子忽然發話,他最關心這個。
孫子的手,才是命根子。上次說是調他去附院,搞得一群人來勸,不從別的入手,就從病患的角度挽留,老爺子給了面子,但每每見陳清焰是沒有好臉色的。
“陳老,您放心。”科室大佬走鋼絲似的喘口氣,看看陳清焰,走過來,跟老爺子解釋。
老爺子聽不懂專業術語,要的是定論。
“是沖我來的,我的錯,連累醫院,回頭我會寫檢讨。”陳清焰開口,絲毫不避諱這一點,衆人又是一愣,院長皺眉,當着嘴角肌肉抽動老爺子的面倒沒說什麽。
這一場混亂,自然會有說法,陳清焰等人都散去,看到老爺子和簡嘉似乎說了什麽,但又被護士推走。
“和你沒關系,是我自己惹的禍。”陳清焰起身,不緊不慢地朝辦公室走,他想揉揉簡嘉的腦袋安慰安慰被吓壞的姑娘,但忍住了。
簡嘉眼睛微紅,因為她在遇到緊急事态時完全沒有拿出合适的應對舉措,只會添亂。
兩人到辦公室,陳清焰給她示意放片子的地兒,他需要休息,但想和她多呆一刻。
“路上注意安全,我不能開車送你。”陳清焰留心到時間,有些遺憾,“記得到家給我報下平安。”
簡嘉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她拎起袋子,正要出門,後面陳清焰忽然又問:
“程程,為什麽不告訴我吃蝦過敏?”
簡嘉沒回頭,輕聲說:“不重要了。”
陳清焰摸了下額頭,把鈴蘭抽出,塞到她手裏:“你帶回去,我想不起澆水。”
他受傷了,簡嘉不願意跟他拉扯,接過來,但走出門後,把鈴蘭放在了走廊的排椅上。
陳清焰在門口默默凝視她的背影,那束鈴蘭,在腦子裏爆出一道白光。他的眼睛,又變得很黑很冷,夾雜惆悵。
随後,打電話給周滌非,讓她換酒店,但隐去自己受傷的事,只說不能回去。
軍屬區大院那邊,陳母接到消息後差點暈厥,帶上小陶,直奔公寓,看到客廳裏還在用功的兒子,一臉的泰然,只是身形更瘦削,獨自坐那,像只孤獨的野獸。
處在性冷淡沒有任何生機的屋子裏。
線條還是那麽冰冷,簡潔,花花草草死得差不多了。
陳清焰為了保存它們的屍體,不得不用殺蟲劑,除去滋漲的生命,也就是說,這裏,只有陳清焰一個活物。
真得需要個女人。陳母在掃視完一圈後,心想。
在回答過母親瑣碎而細密的轟炸式關心後,他繼續翻醫刊。
陳母把兒子從頭到腳看了無數遍,還好,沒有出現絲毫想象中的邋遢、頹廢,陳清焰擅長收拾外表遠甚于收拾內心。
她坐在沙發旁,摸兒子的耳朵:“清焰啊,媽想了,你這麽年輕早着呢,要不,再去相親試試?”
陳母不想提周滌非,她快恨死這個女人,神經兮兮像大院裏的爬山虎似的,纏着兒子這堵牆不松爪子。
“媽,我沒心情。”陳清焰頭疼。
陳母立刻瞪他:“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打算娶姓周的進門!我告訴你,除非你爸媽死了,否則,她別想進我們陳家的門!”
陳清焰捏了下眉心,不想交流這個話題,說:“我沒有打算娶她,相反,我會跟她斷了,您放心了嗎?”
說的陳母愣住,幾秒後,趁機而上:“你跟媽說句實話,兒子,是不是心裏還想着程程?唉,想着就去追啊,追不上黏她呀,我跟你說,小姑娘都心軟,她不答應,你就一直黏一直黏。”
剛才,是似真似假的試探口風,陳母有意外之喜:不要周滌非,那趕緊把媳婦追回來。
兩人轟轟烈烈熱戀的那些年,陳家調查過,對方有精神方面疾病,喪父,就一個木讷呆板的媽,最關鍵,對方是陳清焰大伯資助的貧困生,陳家不可避免地在想周滌非完全是沖着錢來的。
如果是強強聯姻,沒什麽好說的,但,這讓陳家異常不悅:簡直忘恩負義!
更何況,對方連最起碼的健康都不能保證,居然還是個老煙鬼。
陳母是理解不了這種神秘性感,只考慮下一代。她承認,自己沒年輕時那麽開明包容了。
“您有空嗎?陪我去看看大提琴,這兩天我有空。”陳清焰不答反問,他合上醫刊,上app,看自己卡上的財産數額。
陳清焰中學時愛敲架子鼓,一個大院,都被他的重金屬風聒噪死,但這格外能引起陳母的共情,因為,她年輕時也是潮人,燙大波浪,穿喇叭褲,喜歡硬搖滾,最愛“槍炮與玫瑰”組合,結婚後,大小姐成将軍家兒媳,自然要收斂,搖身一變,賢妻良母。
但骨子裏,有一種old fashion。
“怎麽,想學大提琴啊?”陳母精神一振,“對了,你上大學那會喜歡過one republic是不是?那裏頭的大提琴手挺帥一小夥,我記得。”
陳母能講一口流利英語,說樂隊名字時特意美式發音。
簡嘉在胡桃裏那段前奏,又回響起來,她纖長的小腿一伸,就伸他眼睛裏去了……陳清焰卻不願跟母親懷舊:“您有什麽建議嗎?”
“這個啊,關鍵要适合手型。”陳母有興趣,抓起兒子那只好手啧啧稱嘆,但又立刻生氣醫鬧的破事。
“我主要考慮品質。”陳清焰被她捏揉的不适,打斷她。
“行啊,私人定制,意大利德國的一把琴幾百萬但我看不适合你,傻兒子,你初學,一萬塊夠你的了。”陳母調侃他。
簡嘉會拉大提琴,但就算住進新家也從沒見過所謂大提琴,應該是賣掉了,陳清焰決定去和歐洲制琴場有合作的琴行看看。
他一點不在意醫鬧的事,除了給醫院添麻煩,這讓他自責。
陳家會查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當然,103一小時內就可以從總後調來大部隊,真槍實彈的那種,這麽嚣張的态度簡直是典型的找死。
夜深時,陳清焰再一次把那些信件擺開,和簡嘉的日記本做對比,每看一次,他就覺得靈魂漂浮一次。
不是像的問題,是一樣。
他不相信同樣練習一個字體的兩個人,書寫習慣、細節會一模一樣。
但又沒辦法展開想象,還是時間的問題,時間阻止展開想象,那個時候,程程太小了,小到根本沒辦法寫出這樣的文字,關鍵,他不認識她,一點都不認識。
文字依然詭谲,幽幽散發着苦香。
如果說,以前是苦惱于信件裏那些晦澀的比喻,如今,陳清焰更苦惱于為什麽這些信,更像是出自于小程程之手?
他抽完一支煙,打簡嘉的電話。
簡嘉在吹頭發,沒聽見,周瓊跑進來把扔在客廳的手機給她:
“新鈴聲也不咋樣!”
她接了,因為簡嘉覺得他的手,至少有一部分原因在她,如果她沒有亂跑亂喊。
“程程,知道勃洛克的那首詩嗎?”陳清焰捏着信,聲音低沉,“火焰,就是過去的夢幻,怎能夠點亮失明的眼睛?下一句是什麽,你知道嗎?”
簡嘉當然知道,她記性好,和陳清焰一樣:“而白晝本身,對沉睡的心靈而言,只會比那黑夜更為幽暗。”
陳清焰心被什麽撞開。
信裏的詩,都偏冷門。
簡嘉自然接上後,想起什麽,她惶惶要挂電話,卻聽陳清焰說:“程程,是你嗎?我是說那些信,你明白我說什麽。”
這是正常人無論如何發揮什麽樣奇谲的想象力,都想不到的一件事。
畢竟,沒有人能跨過去時間的激流。
簡嘉眼睛閃了閃,她忽然萎頓極了,聲音小小的:“不是我,你跟她的事從來都跟我沒關系,你不要再問我!”
她立刻挂了電話,不想再聽陳清焰多說一個字,因為,那些信件,更像命運開她玩笑,只為了證明她永遠是那個當搬運工的小學生,一切都是徒勞。
像古代替人抄書的家世落魄子弟。
陳清焰心裏坍塌出個巨大缺口,致命的空虛:所有的信封,字體醜陋,而周滌非告訴他,是故意的,惡作劇式的鬧着玩,她說,這樣別人可能會以為陳同學有個大美女女朋友,大美女呢,一般是學霸的可能性比較低。
他信了。
那麽裏面呢?
她到底有沒有給自己通過信?從裏到外,也許沒有一個真正出于她手?
陳清焰并不覺得生氣。
他只想知道真相,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