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簡嘉腦子空白幾秒,随後, 兩腿虛軟, 她跑出寫字樓, 在花白泛濫的日光裏, 攔下出租車, 嘴巴發麻:
“師傅,103。”
出租車裏,她給姚麗請假, 聲音飄搖。
這一路非常漫長, 漫長到簡嘉在冷氣直冒的車裏, 清醒了一下:
姥姥一定是發現了自己的異樣。
如果, 姥姥有事, 她死不足以贖罪。
二十五分鐘後, 簡嘉打開車門,奔向急診。
老人是在公寓附近出的事, 送來後,立刻做核磁、彩超,陳清焰下午沒有手術, 被喊過來會診, 腰一椎體骨折,必須手術,否則相近椎體岌岌可危, 發生骨折的可能性極高。
上一次那位90高齡骨質疏松老人的手術, 難度遠高于此, 是陳清焰主刀,手術成功。他沒表達其他,只是結合影像資料,在和幾位主刀醫師仔細商讨。
他當然認出老人,程述則有些猶豫:“學長,要不讓丁主任上?”
擔心的什麽,陳清焰很清楚。
“不用。”他淡淡看程述一眼,沒多解釋,而是走到老人身邊,俯下身,鎮定告訴她:
“姥姥,我給您做手術,您相信我。”
老人平躺,疼得面成土色,虛弱地看着陳清焰,艱難點頭。
等程述聯系上簡嘉,把人帶來,術前簽字,她抖得寫不成個,陳清焰在刷手前,找到她,兩人對視的剎那,簡嘉忽然深受刺激:
“是你給姥姥做手術嗎?我不要,我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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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崩潰了。
程述趕緊息事:“程程,你相信學長,他這方面經驗……”
“不,他會害死姥姥的,程醫生,求求您,給我們換主刀醫生好不好?”簡嘉有些失态,她聲音不大,但充滿乞求,幾乎是絕望地拽住了程述。
陳清焰眼裏掠過一陣驚怒,他壓住了。
她竟然連他的職業素養都開始懷疑。
“你安撫下她。”他低聲交待程述,轉身去刷手準備。
簡嘉被程述勸着坐下,她一臉呆滞定定看向程述:“您進去嗎?幫我救我姥姥好不好?好不好?”
“對,我跟這場手術,程程,別害怕,你聽我說,你姥姥雖然傷勢不輕,但我們遇到過比這兇險複雜的多了去了,你相信我們103 行嗎?”
程述知道她吓傻了。
見到陳清焰的那一刻,像見鬼。
“你一個人可以嗎?在這等着?”程述對她進行最後的疏導,簡嘉機械地點點頭,看着人離開。
手術室監護儀,響了起來。
103骨科的幾位大.佬都在,但陳清焰親自主刀。
刷手時,他依然如初,和以往做任何一臺手術沒任何區別,但站到老人身邊時,陳清焰忽然發覺自己在恐懼,以前,再難、再複雜的手術,只會讓他興奮,他骨子裏天□□冒險,愛挑戰,但第一次面對手術,感受到的,是恐懼。
如果稍有差池,那麽,他和程程就是真的徹底完了。
奇怪的想法,一掠而過。
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老人局麻前,跟他說了句話:“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陳清焰戴着口罩,跟老人碰了下目光,他遞上鼓勵。
那邊,程述一直留心他的狀态,但手術室裏陳清焰從不露怯,無論內心已掀開多大風濤,他看起來,永遠從容冷血。
高精鑽頭探路,同行們總開玩笑,說骨科是搞裝修的。
陳清焰的手很穩,冰冷的骨科器械環繞下,他面無表情,在此起彼伏的電鑽聲裏,卻渾身濕透。
是冷汗。
切口小,老年人不适合開放式大手術,近兩小時後,陳清焰和同事們結束了這場戰鬥。
沒問題。
老人二十四小時後就可以下地。
他蹙了蹙眉,在出來的那一刻,人俨然到了虛脫狀态。
“學長,你感覺怎麽樣……”程述看出他整個人狀态一下垮掉,但陳清焰沉聲說:
“你去看看她。”
有一種虛幻感,他沒出錯,他把老人成功救治還給她親愛的外孫女,陳清焰心跳得太快,他需要一支煙。
等走到樓梯口,陳清焰慢慢靠牆,微屈起長腿,他揚起頭阖上了雙目。
他到現在都覺得後怕。
那種荊棘叢裏的恐懼感,陰影重重,還籠罩在心頭。
他在害怕失去,不是老人的問題。
病房外,簡嘉在得知手術結果時,癱坐了下來,大悲過後的大喜,她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眼角有幾點晶淚。
“謝謝您,程醫生,謝謝你們所有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鼻子一皺,語無倫次,又要哭又要笑。
程述給她接了杯水,她雙手冰涼,在這酷熱的大夏天裏。
“程程,因為麻醉,老人家可能需要導尿,你不用擔心。”他把可能出現的情況,簡單說明,陪她坐片刻,目光一動,看到陳清焰從樓梯方向那過來了。
簡嘉在他越來越近時,霍然起身,對程述說:“我去買點水果。”
她留給陳清焰一個背影,跑了。
他沒追上去,看了幾眼,臉上全無情緒,回頭先去把老人未來幾天的費用大概交了個數目。
夏日的黃昏,也被拉得格外悠長,周滌非在酒店裏,準備離婚材料。
厚重的窗簾布,把房間壓成夜。
她喜歡這種氛圍。
但她并不高興,按時吃着藥,這勉強支撐着整個人還可以走出去,在附近打印。
許遠也會定時提醒,通過信息,并在陳清焰絕無可能出現的時間裏,開車過來,想要見她。
“陳清焰離婚了嗎?”許遠尖銳地問,周滌非慢慢裝訂着材料,沒有擡頭,“他會的。”
“總要走流程,不是嗎?”周滌非一張臉,唯有口紅能給她帶來些別樣氣色。
許遠的目光緩緩掃過她美麗虛空的面孔,說:“其實,他娶的女人從某個側面看,有點像你。”
對此,周滌非聞言憂郁笑了:“他交過的女朋友,都有點像我,大概,這個像的多了一點。”
許遠默然一刻,又像過去那樣執拗問她:“你還是因為陳清焰是**,才跟他在一起嗎?”
以前,她拒絕他時,用的就是這樣現實而俗氣的理由,沒毛病,但她不可以。
他為她做了那麽多。
周滌非忽然用警覺異常的目光,痛苦地盯着他:“許遠,我不會忘記你用力的一推,但這不代表着我要用愛情回報你。”
說完,她臉色變了,濃黑的墨打翻了一樣。
她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眼睛裏,重新溢滿厭世的絕望。
兩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想到藏在簾子後的一幕,被話語引發。
那天,醉醺醺的男人,在樓梯口,也是這樣的盛夏,躁動,熱郁,那個時候,對門連貓眼都沒有,小區破爛,中午有小學生在起□□皮一樣的籃球架子下咣咣投籃。
尋常的夏日午後。
兩人就像此刻一樣,目光碰撞,彼此露出慌亂而肅穆的神情,不需要交流,在男人罵罵咧咧的臭氣中,兩個少年人,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某個念頭,但他和她,同樣在瑟瑟。
許遠在用眼睛問話:是他嗎?
那個只會酗酒打人的無能廢物,在夜裏,會像蝙蝠一樣活躍。
周滌非沒有點頭,但瞳孔黝黑,她流下了眼淚。
許遠于是伸手,兩人同時聽見肉身滾跌的聲音,周滌非覺得命運第一次眷顧她,男人磕到要害,死豬肉一樣不動彈了。
有人探出腦袋來,想查看,但上鏽的防盜門吱呀一聲似乎又關上了,兩個人屏住呼吸,少年許遠拽了下周滌非,兩人以一種平靜的姿态,走下樓。
樓道裏,粘稠的血,非常新鮮,周滌非在巨大的頭暈目眩中聽見許遠說:
“別回頭,去上學。”
眼前,那攤濃烈而血腥的紅,再一次讓周滌非像被灼傷,她把材料緊緊抱在懷裏,仿佛是依靠:
“你回去吧,他下班後會過來。”
103裏,陳清焰在忙碌,他去了病房三次,選擇簡嘉不在的空隙,避免相遇。
手術後的六小時裏,要平躺,不能起身,麻醉作用下讓小便困難,小護士過來導尿後,陳清焰彎腰,輕聲問老人感覺如何。
老人顯然對孫女婿,格外滿意。
可兩人還是在走廊碰到,簡嘉垂下目光,她跟所有醫護人員感激道謝,唯獨他,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她奇怪自己失去那種禮貌,相反,是更清醒的認知:和陳清焰的感情糾葛,險些讓她體會,那種生命不能承受的離開方式。
簡嘉思考了許久,在老人出事的所有時間裏,她知道要怎麽和媽媽說了。
所以,在陳清焰注視的眸光裏,簡嘉忽然擡起臉,告訴他:
“不要跟姥姥提我們離婚的事,媽媽那邊,她很快就會趕過來,我會先跟媽媽談,陳醫生,爺爺已經答應了我,麻煩您配合。”
她聲音輕柔,沒有任何怒氣,有種局外人一樣的淡然平靜。
因為,姥姥搶救回來了,她混亂的世界,在一點一點慢慢修正。
陳清焰渾身上下充滿着一種疲憊感,他沒回神,裏面躺着的老人,他本以為會是個轉機的開始,但在程程那裏,卻加速結束。
兩人嚴重不對盤。
他凝望着她,薄唇動了動:“程程,我們能不能好好談一次?你可以問我。”
簡嘉聽了,想在南樓的那個場景,忽然覺得自己一丁點都不了解對方,她沒有生氣,甚至,對他笑了笑:
“陳醫生,今天謝謝您,您放心,我還年輕,總有一天會把欠您的錢一分不少地還清。我們家不富裕,但沒有欠錢不還的習慣。”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