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簡嘉心髒抽緊,他怎麽可以, 這樣若無其事喊她?
她迅速抹去眼淚, 轉過身, 指了指所有東西:“還給您, 離婚前麻煩您先不要跟我媽媽講, 我來說。”
如果一個男人愛你,他不會讓你哭,如果不愛, 你哭瞎了在對方眼中不過是無謂液體。簡嘉明白, 所以不願意在陳清焰面前再流一滴眼淚。
陳清焰想過來, 簡嘉忽然痛苦搖頭:“別靠近我, 陳醫生, 不要讓我更讨厭您。”
她臉色蒼白, 同樣的,陳清焰也是。
他整個人都在往下沉:“程程, 我們……”
“不要喊我程程,不要,”簡嘉咬住嘴唇, 睜着美麗的眼, “麻煩您稱呼我學名。”
但說完,她又迅速垂下眼睛,“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如果您真的尚有一絲作為人的情感, 請同意離婚。”
她拼命控制着自己, 不要争吵,即使憤怒,也要有教養,體面分開,是簡嘉做出的最後努力。
房子裏,所有植物,一下枯萎。
陳清焰站着不動,明明人在眼前,卻隔山海。他壓着心頭洶湧的巨浪,說:“我不會跟你離婚。”
慌不擇路,他選擇了咄咄逼人,最差勁的一種方式。
簡嘉複又擡頭,眼眸裏,是深深的震驚和厭棄。
“把我當什麽?一條狗嗎?”她太難過了,眼睛隐忍得豔紅一片,“知道嗎?我小時候家裏養過一只流浪狗,我跟媽媽對它付出很多愛,而您,對我連狗都不如,因為我們家就是養流浪狗也不會作踐它一分半點。”
她真的愛了一個人渣,傾其所有。
簡嘉幾乎站不住,轉過身,把幾件輕薄衣服丢到小行李箱裏,她從他身邊跑出去,去浴室,拿走自己的洗漱用品,陳清焰僵硬而沉默地看着她收拾東西,等人拉起箱子,他攥住她的手臂,顯然,也隐忍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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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你留下來。”
簡嘉抽出自己的手,沒有猶豫,但陳清焰重新攥得她手腕疼,他眼睛黑透了:
“我再說一遍,我走。”
看到她皺眉,陳清焰情不自禁松小力度,扭頭出來,他以最快速度離開房間。
門關上後,他沒有離開,冷臉背靠着牆,獨自站了許久。
他要确定簡嘉不會半夜跑出家門。
屋裏面,簡嘉出神地坐在床上,她抱住膝蓋,歪着腦袋,看城市的夜依然迷離而绮麗。玻璃上,隐約是自己落魄枉然的臉。
淩晨,燈還亮着。
兩人隔着一道門。
陳清焰沒去任何地方,他緩緩坐到地上,兩只眼睛,漆黑得如同深淵,好像藏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早上五點五十,簡嘉輾轉醒來,她摁掉手機鬧鈴,選擇給程述打了個電話:
“程醫生嗎?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您,我有事想拜托您。”
電話那頭,程述也已經起來,在清潔臉。
“程程你說,別客氣。”
簡嘉頓了下,說:“我過會兒去趟103,麻煩您帶我去南樓行嗎?”
她只有半天休息時間,但要跑幾件事。
簡嘉做好最壞的打算,和最大的讓步,上了個淡妝,準備出門。
打開房門時,看到從地上站起來的陳清焰,簡嘉微愣,他精神不佳,熬了一夜,但神色冷冷清清,說:
“去哪裏?我送你。”
還是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簡嘉沒說話,直接去等電梯,陳清焰跟過來,站在她身後。
夏天熱,她喜歡辮蓬松的麻花辮,不用梳子,随手抓,別向日葵的小發卡,乖巧清新的女孩子,真年輕。
陳清焰看的有些恍惚,仿佛是在分院。
那個時候,他和她,相處得輕松又愉快。她那麽調皮,兩人在露臺上擁吻,她的嘴唇柔軟,芬芳。
但今天,有那麽一細縷頭發,似乎是漏網之魚,搭在脖子那,陳清焰下意識給她挑出來,要提醒她沒編進去,話沒出口,簡嘉已回眸,警告性十足:
“請不要碰我。”
她像看性.騷擾的龌龊男人一樣,看着陳清焰,握緊手機,真的會報警。
陳清焰的面孔便有那麽一瞬尤其危脆,性靈踟躇。
出了公寓,他發現兩人方向竟一致,簡嘉是往103走。
哨崗那,程述東張西望,顯然是在等她,簡嘉遠遠看到他,忙跑了過去,笑盈盈跟對方打招呼:
“程醫生,早上好!”
她戴了頂米色硬草帽,穿果綠色連衣裙,四肢纖白,非常醒目,蝴蝶一樣輕巧從身邊飄走。
陳清焰看到兩人在交談。
“學長……”程述自然也看到他,要打招呼,陳清焰卻只是冷冷瞥兩人一眼,心中忽然有種了然:
程程在和他賭氣,故意的,要用這種方式讓他吃醋嗎?
果然是小孩子。
還要打扮得這樣漂亮。
他承認,一路走來,程程很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她那張臉,和玲珑有致的身材。
年輕而恣肆的美麗。
他的小嬌妻。
不知道該驕傲還是警惕。
十三分鐘後,簡嘉被程述帶到南樓,走廊裏,也幽幽涼一片,過道擺上各樣新鮮瓜果,有老幹部在外頭聊天。
陳景明眼不花,耳不聾,本正大聲笑着,看到簡嘉時,微微收斂,把人請進屋裏說話。
“爺爺,”簡嘉看着他滿布皺紋卻明亮威嚴的眼,情怯一瞬,她說,“對不起,我跟陳醫生必須離婚。”
陳景明早有預感,這孩子來,是說這個事。
空氣凝滞幾秒。
算算時間,不長。
他沉着臉,先不回答簡嘉,而是開始撥拉那個座機,陳清焰的手機沒人接,但兩分鐘後,陳清焰給他回了過來:
“爺爺?”
“你要是沒有緊急的事,到我這一趟。”
簡嘉沒拿出手機,她并沒有讓老人看那些畫面的打算,但老爺子要把陳清焰招來,這讓她又必須痛苦一層。
“哦,程程,你坐,吃西瓜嗎?”陳景明讓小護士送冰鎮西瓜。
簡嘉沒辦法面對老人的目光,她低着頭,接過一塊。
這次,陳清焰幾分鐘就趕到,敲門進來,看到簡嘉也在,他似乎意外但又在預料之中。像兩個學生打架,來找班主任。
“陳清焰,是不是還跟那個女人有聯系?”陳景明不怒自威,看到他沒好的嘴角,沒工夫問。
陳清焰看簡嘉一眼,她垂着腦袋,手上的戒指已經不在。而他的,牢牢的不肯褪下。
“是。”他承認。
陳景明狠狠瞪着他,眼眸全是火:“是不是還沒斷的打算?”
簡嘉快把嘴唇咬爛,但她背挺得筆直。
她臉色又變得極度蒼白。
“是。”陳清焰有種壓抑的憤怒和煩躁,她的确找到最大的靠山。
陳景明顯然被孫子這種冷漠卻嚣張的态度激怒,他掄起手杖,喝令說:“你他媽到我跟前來!”
陳清焰剛上前,冷硬的手杖直擊肩背、腿部,陳景明雖坐輪椅,下身嚴重萎縮,但手勁在,每一下,都又狠又重。
陳清焰閉了閉眼,動都不動,讓老人在身上發洩。
屋裏太詭異,只有離休老幹部痛打孫子的聲音。
簡嘉忍不住擡頭看看他,陳清焰什麽表情都沒有,他太高,導致陳景明打起來,并不舒服,要花很大的臂力。
她坐不住了,本意不在此而覺得分外難堪,而且,心口悶痛。
“爺爺,”她去按老人的手杖,替他撫起背,“您別生氣,我們有事商量事,別打他了。”
“滾!”陳景明給了最後一記,讓人趕緊消失。
但又讓他回來,威脅說:“這兩年評正高你是別想了,夠格我也讓人壓死你,想都不要想!還有,別給我呆103了,滾附院去。”
級別說降就降。
好半天,屋裏只是陳景明的氣喘,老爺子真的生氣了。
“程程,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再冷靜兩天,”陳景明醞釀開口,怕她誤會,補說,“我不是讓你再給他機會,而是我希望你做出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走程序之前。”
簡嘉很想對老人綻放個善意的笑,但她眼睛濕潤:“謝謝您爺爺,我想清楚了,我跟陳醫生,不合适,好聚好散,這場婚姻我也有錯,太倉促了,彼此不夠了解。”
陳景明的臉色,依舊難看,他點了點頭,無需贅言。
走出103,太陽毒辣起來。
美不常住,物有成毀,簡嘉驀然想起媽媽以前說過的這句話,手裏到底沒能握住那把愛,她将帽檐拉了拉,躲進樹蔭,買了支香草冰淇淋。
吃到一半,冰淇淋像血的潮汐,落下去,化掉了。
手機響起來,依舊是歡快的猴子出世。簡嘉看到號碼,鼻子就開始發酸,穩了穩才接:
“姥姥!”
“哎!”那頭老人笑了,開的免提,手底下,在給将來的小寶寶做小衣服,趁眼睛還能用,“程程呀,嫁人就把姥姥忘喽!忙嗎?”
簡嘉一下哭了,她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但不行,聽到最親愛的姥姥的聲音時,委屈極了。
電話裏,沉默了十幾秒。
“程程?”
“哎呀,小蟲子真讨厭,飛我眼睛裏好疼。”簡嘉笑着說,她一手的冰淇淋。
一老一少,在電話裏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十多分鐘,簡嘉一直含淚微笑,對呀,還有姥姥,還有媽媽,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揉着隐隐發疼的胸口。
但電話挂後,老人推了推老花鏡,扭頭問:“老頭子,你聽程程是不是有心事?我怎麽覺得不對勁?”
簡嘉的外公在搖着大蒲扇打瞌睡,嗡嗡的回答:“前幾天,囡囡不是說她剛找到新工作,會不會太累了?唉,我就說,沒事不要找孩子打電話,孩子們有孩子們的事要忙!你就是不聽!”
老人把針線放下,想了想:“不行,我得去看看我乖寶怎麽了,是不是小兩口鬧矛盾了?”
誰家的孩子誰最了解。
哪怕是最細微的變化。
老兩口難免拌兩句嘴,外公脾氣不好,但轉念想許久沒見外孫女,也就支持老人去南城。
下午,簡嘉準時去上班,坐地鐵時,思考很久,才鼓起勇氣給周瓊發條信息:
晚上請你吃燒烤,有事跟你商量。
周瓊在查理財,看到短信,撇了撇嘴,笑罵她一句“重色輕友”,回信息:
哎呦,陳太太終于想起來請我吃飯了,吃屁燒烤,我要吃上檔次的。
簡嘉噗嗤笑了,但陳太太三個字像一種頑固的失敗,亘在那,她臉上呈現一種憂傷。
夏日輝煌,六月的婚禮變作七月的形同陌路,沒有洗練的仇恨,離開,是一個人的決定,雖然,相遇是兩個人的事情。
她包裏常年放一個小本本,随時記東西,磨損得很舊,但安全感足夠。
上面有高中才女,那位發誓一輩子要多睡幾個男人的戴眼鏡姑娘畢業時給她摘抄的一段話。
簡嘉想起來,連忙掏出,準确找到那一頁:
“我今天要做許多事情,我應該把記憶徹底殺盡,應該讓靈魂變得石頭般堅硬,我還必須重新學會生存--阿赫瑪托娃”。
上一次,這段話給她以鼓舞,是她舉報那個被稱作爸爸的生物。
她生命裏最親密的兩個男人,無一例外,攜裹着核爆總在摧毀她的生活,而重建,永遠是她自己的事。
到公司,項目經理姚麗點着桌面,語速極快:“先去稅務局一趟,對了,有個培訓會,不是本部的,你也需要參加。最後,能寫英文郵件嗎?”
說完,精明的女人瞧見,小姑娘的婚戒沒了。
于是,腦子裏有一雙手數不過來的男人,等着可以介紹。
從簡嘉入職,至少五家,來打聽小姑娘有沒有對象。
而三個問題,只是讓簡嘉大腦飛速運轉,她沒問題,所有事情到她這裏,都是沒事兒,哪怕,她生活裏總是爛事無數。
又忙成狗。
簡嘉大學時輕松過六級,分數高,又挑戰了專八。口語尤其棒,讀高中時就參加過無數次英語角活動,大一那年,出去旅行,跟幾個外國友人全程聊天毫無壓力。
姚麗則全無語言天分,說中式英語,一嘴山東大蔥口音,這是短板,但沒關系,她擅作伯樂,小朋友耍得夠溜就可以了。
“除了三大費用,試着把貨幣資金項目做一做,小朋友,你有的學。”姚麗永遠有安排不完的工作,簡嘉給她端來咖啡,聚精會神盯着對方的嘴型。
“謝謝麗姐給我機會。”她道謝時,居然有點腼腆。
只有最後,擠出上衛生間的空檔裏,簡嘉在第一千遍打起跟媽媽說離婚事件的腹稿。
手機一響,吓得她差點摔出去。
得換鈴聲,一驚一乍的。
咦?
“姥姥?”簡嘉再次接到屏幕顯示“姥姥”的電話。
陌生的聲音傳來:“請問是程程女士?手機的主人因車禍在103醫院急救,如果您是她的家屬請盡快趕來,如果不是,麻煩您聯系一下老人的家屬。”
姥姥給她的備注“程程”,字母排序,在通訊錄最前面。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