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陳清焰忙了一天, 今天接到一例91歲老人的手術,議論聲不停, 大家都在笑侃自己能不能活到91是個問題, 而這位, 居然還能從手術臺上安安穩穩下來。
他出來時, 幾個年輕的醫生還在說這個事。
揉着眉頭, 陳清焰審視這條信息,眼睛突然沉下去, 他撥了回去:
“蘇醫生, 是不是周滌非在你那兒?”
他冷靜地可怕,判斷也精準。
門外,傳來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 陳清焰起身朝露臺來。
“方便過來嗎?”蘇娴雅也在猶豫,她這個人,做事軸,周滌非給她的挫敗感太重了,她在跟自己的職業生涯較勁。
簡嘉一瘸一拐地挪到客廳,進小區後不小心摔了, 膝蓋擦傷。
“陳醫生?你能幫我拿下收納盒裏的碘伏嗎?”她看到了陳清焰的鞋子,知道他在家。
陳清焰聽到簡嘉在喊自己, 沒回應,對那頭很節約詞彙:“不方便, 抱歉。”
他心裏盡是扭曲着的疼痛感, 不是來了麽?那好, 我賭你會自己出現在我面前,他似乎一下反應過來周滌非的不甘心,和自己,簡直一模一樣。
走回客廳,陳清焰找到碘伏,坐下來,把簡嘉的傷腿擱在身上,慢慢地給她塗抹,他一言不發。
“陳醫生,你想好什麽時候讓長輩們見面了嗎?”簡嘉的目光一直随着他修長的手指動啊動的,懶懶地靠沙發上。
兩眼發澀。
“周末,我來安排。”陳清焰完全狀态不在,又陷入沉默,他再擡頭,簡嘉已經睡着了。
“程程?”他拍拍小姑娘的臉,不醒,再捏兩下,簡嘉只是哼唧一聲,“起來洗澡。”他開始幫她拉開裙子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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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洗……”簡嘉嗡嗡地撒嬌,陳清焰把人抱到大床掀過去,連衣裙褪下,見她真的不肯動,拿熱毛巾給仔細擦了一遍身體,然後,他再去翻衣櫃,找出她的內褲。
甜美小性感風格。
陳清焰忽然就笑了笑。
簡嘉睡得完全放心,因為他在。陳清焰在她睡着後,進了書房,打開鐵盒,最上面一封信放錯了位置,有人動過,他簡直比豹子還要靈敏機警。
家裏,除了他,就是程程。
陳清焰捏着信,靜默幾分鐘,那雙眼睛,又如深海般不可測量。
他把簡嘉所有留有字跡的書本拿過來,和鐵盒子裏的信,做對比,書法的走勢不會錯,個別細微的習慣,也很難改變。
這件事,他早想做了,卻覺得某些想法太荒謬,一直擱淺。
但如果連書寫習慣也一樣,是不是程程也像他人生裏的某種宿命?他點燃煙,書房的燈久久不熄。
等到周末,雙方家長會面,簡嘉這邊三位,陳清焰那邊則是五位,除了過世的祖母不在。
陳家人總體風格偏內斂低調,好在,簡家這邊也是柔和路線,抛開大家心知肚明的不好提的一嘴,整個氣氛,還算和諧。
“上頭文件雖有規定,但該有的,我們陳家一樣都不少,這一點,請親家母放心。”陳母見簡家這邊,除了個老頭子,一眼望去,三個女人,唉,弱勢群體,便主動跟陳父碰下目光,出來矜持表個态。
簡母不卑不亢溫言笑說:“程程年紀輕,有哪兒做的不夠,也請您多擔待她。”
一頓飯下來,正主幾乎沒話,陳清焰除了迫不得已需要開口,才簡短說“好”“您看着辦”“我都行”這類看似好脾氣實則不上心的話,陳景明看在眼裏,忍不住拿起手杖,從桌底,敲打他。
吃完飯,陳家人有專車接送,陳清焰則負責把簡家人送回公寓,兩位老人不再回華縣,等着婚禮。
“陳醫生,你跟我結婚,高興嗎?”簡嘉坐在副駕駛裏,鼓起勇氣問。
她留心到他餐桌上的飄忽。
“我們打證有段時間了,婚姻不可能總是充滿激情。”他含糊其辭裏,無懈可擊。
“我很高興,因為,”簡嘉并沒有被他破壞心情,“我嫁給的就是我想嫁的人。”
她說完,總覺得少點什麽,頓了頓,問說:“陳醫生,那我是你想娶的人嗎?”
猛地剎車,簡嘉一下磕到了頭。
是前頭有傻缺突然變道,幸虧,陳清焰眼疾手快,反應夠敏捷。
六月的天車窗都開着,他一踩油門,跟對方并排,轉過臉,忽然爆出句粗口:“你.他媽找死啊!”
英俊的臉,格外陰沉,也許是攝于他自帶的強悍氣場,對方也自知理虧,竟沒還嘴,唧唧哝哝句什麽,比較慫。
簡嘉聽呆了。
她尴尬地斂了斂裙子,剛才的問句,就斷在那裏了。
剩下一路,只有音樂流淌,巴赫的平均律反複播放。
婚禮前一天,程述和周瓊兩個過來簡單彩排一次,有句古話,挺應景:皇上不急太監急。
兩人一起忙着進場、退場、占位等瑣碎,程述表面吊兒郎當的,實則心細,連來賓的停車位問題都能想到,确保萬無一失。
伴郎團裏,除了他,還有三個骨科的小年輕,清一色的大長腿,排排站了,西裝筆挺,忒紮眼的。
簡嘉這邊遜色點,除了周瓊,在班裏找了另一個關系不錯的同學,一共兩人。
除了伴娘少,簡嘉這邊的客人更少,湊來湊去,也就一桌半的樣子,她本遲疑要不要請許遠,簡母發話了:“多年的鄰居,這孩子也懂事,喊上吧。”
許遠是難得在家裏吃飯時,接到的電話,許遙正一面胡叉叉,一面翻時尚雜志,她脫了鞋,盤腿坐椅子裏,向來喜歡站無站相,坐沒坐相。
“簡嘉是要示威嗎?高嫁了?”許遙眼裏遮不住的諷刺。
許遠倒講究慎獨,在家吃飯,也要有樣,他忽然瞥一眼妹妹:“你不要胡來。”
“切,”許遙鼻孔朝天,“她一個貪官子女,就該受萬人唾棄,下十八層地獄!”
那表情,跟所有網絡噴子無異,仿佛是對方殺了她全家。
根本意識不到,即使對方犯錯,也輪不到自己來審判。
但總是自我感覺良好,這是噴子們最無恥之處,世界上所有事都跟她們有關系,不摻和,會死。
許遙是典型的噴子心理,時時刻刻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化身。
“她很快就會下地獄了,不勞你費心。”許遠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也開始翻財經雜志。
欸?許遙精神大振,眼睛發出蠢蠢欲動的光:“為什麽為什麽?”
許遠莫測笑笑,他約了人,起身換完衣服又出門。
果不其然,103院領導收到匿名舉報信,說陳清焰的結婚對象有很大的政.治問題。
當天,舉報信就轉交到陳景明手裏,他認真看一遍,丢到一邊,老爺子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物,一輩子風浪無數,這點事,看不到眼裏去,只跟兒子通了個電話。
“爸,這件事一開始您處理有點貿然,那孩子到底身份敏感,咱家……”陳父一直有不滿,但做不了主。
陳景明冷笑一聲,打斷他:“我還沒死呢,我看中那孩子就是看中了,我陳家既然選了媳婦,就有本事護着她!”
執拗得可怕。
陳父眼神晦暗,直接說:“要那孩子發個聲明嗎?”
“不用,當初既然調查無事,她跟簡慎行一案就沒有牽涉,清清白白,發什麽聲明?”
陳景明連珠炮轟炸完,又說:“我是提醒你,老子一輩子堂堂正正,不怕人找事,但這件事,你要留心。”
父子倆點到為止。
這件事,陳清焰随後知道,但沒告訴簡嘉。
他不是個喜歡玩手機的人,但一天下來,總想去摸手機,那裏面,是有動靜,可沒有他想要的動靜,全是局外人的瑣事。
簡嘉一夜沒睡好,早起化妝,人太忙了,漸漸麻木,被周瓊扯着這一趟那一趟,提線木偶似的任人擺布。
但當她穿上高訂婚紗,頭紗把整個人如夢如幻掩蓋住出現時,現場靜了一下。
陽光正好,布景清新自然。
來賓三三五五到場,歡聲笑語一片,輪椅上,坐着陳景明,不斷有人上前問候:“陳老,恭喜呀!”
“艹,”程述在草坪上見到簡嘉出場,“學長,我要是能娶到這樣的仙女,我得把她供起來。”
幾個小年輕眼睛也黏在新娘子身上,心情微妙,新娘子确實漂亮,但這一刻,也意味着她從今往後只屬于一個男人,跟其他男人,一毛錢關系也沒有了。
陳清焰看着簡嘉慢慢走過來,身邊是外公,代替她缺席的父親。
程程美得不真實。
陳清焰懷疑是婚紗太過虛渺,隔着頭紗,這讓她看起來捉摸不到。
陳醫生為什麽一臉凝重?
簡嘉離他越來越近,心裏發笑,當外公把自己的手遞出去的時候,陳清焰接過來,他那雙黑眼睛裏深得什麽都看不到。
身後,有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請的司儀不走煽情風格,措辭帶點樸素的詩意,是南城a院的老教授,和陳家私交甚好。
陳家的婚禮,有頭有臉的人多,沒得鬧。
除了程述幾個。
“學長,戴戒指得跪!”程述起哄,陳清焰表現得很痛快,單膝跪了下去,把戒指給簡嘉戴上。
一片叫好聲。
他沒立刻起身,而是擡頭,簡嘉的臉被頭紗和日光蓋出溫柔的一圈光芒,陳清焰心跳得很快,在站起來掀開頭紗要吻她時,低聲開口:
“程程?”
簡嘉頂着頭紗笑,等他下文。
他深邃的眼睛一下貫穿她:“我想娶的人是你。”
說的是真話,也許見鬼,也許是婚禮氣氛使然,這一剎那間,只想和她一起到白頭。
這太矯情,但确實發生。
簡嘉的眼睛裏忽然一片晶瑩,被他擁在懷裏,因為身高差,她需要仰頭承受他的吻,她又笑了,仿佛看見玫瑰色的人生。
“我愛你,陳醫生。”簡嘉在他離自己只有幾毫米近時,柔聲說。
溫熱的呼吸,掠過臉龐,陳清焰的長睫毛在她面孔上折射出一把小小的陰翳:“我很榮幸。”
他沒說愛。
但被她愛,很榮幸。
這一切,被旁觀的許遠統統收進眼底,他像其他人一樣,尋尋常常的,再自然不過的,拍新人。
許遠錄了一段短視頻。
是兩人的側影,擁吻的環節。
然後,發給周滌非,告訴她:各自新生,我希望我和你也是。
伏在窗臺抽煙的周滌非,收到了這個視頻,她點開,在看到眼熟的那件婚紗時,在來回看十多遍确定後,一張臉,漸漸失去血色,她蒼白無比地被肢解在當場,滑坐到地上。
他在報複自己,一定是!他怎麽可以!她忽然絕望地想要沖進現場,把那件嫁衣,徹底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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