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整夜,陳清焰喊了她三十三次“程程”, 像叫心愛的東西。
大概, 後鼻音真的好美。
簡嘉覺得FOX的獸頭鑽進身體裏面,又在臺風中瘋癫, 那麽兇惡, 陳清焰體力好到讓她沒辦法思考,他每撞進來一次,她就覺得世界失真一次, 屋子裏, 黑色, 白色, 灰色,加在一起, 卻變成彩色的了。
她以為陳清焰射出的是愛。
這種事,沒有愛怎麽可以做呢?
兩天後,程述開車去機場送陳清焰。
“小別勝新婚,程程,你別急哈!”程述又半吊子地開起玩笑,只有他在笑。
一整個車廂。
顯得稀薄, 缺氧。
陳清焰還在檢查帶的東西, 他極端認真, 細心, 在對待工作上, 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登機前, 陳清焰一句話也沒和她說,他只在夜裏熱情似火。
一到白天,只是座移動的機器人一樣,達芬奇機器人。
程述很有眼色,給兩人留空間,離得遠。
但陳清焰和簡嘉之間也隔着很遠的風景,對于陳清焰來說,簡嘉自身,就是一處風景,他會在裏面流連忘返,也會走出來再去別處觀光。
他對夫妻的概念,一塌糊塗。
對戒停在手上,海誓山盟,他從沒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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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嘉在翻包,窸窸窣窣好一陣,摸出個小禮盒,遞給他:“我買不起貴的,一點心意。”
并不介意他什麽都沒送給她。
陳清焰看着她有點害羞卻裝着很鎮定的樣子,滿腦子绮亂,只希望禮盒裏裝着她的蕾絲內褲。
這樣算,分院兩周他挺難熬的。
後面,還有香港。
他把車鑰匙塞她,說起正經話:“有駕照嗎?需要用車,拿去開。”
“我不敢上路,怕碰壞你的車。”簡嘉知道他的車貴,不肯接。
“壞了就壞了,随便碰,只要你自己沒事就好。”陳清焰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沒想起來,思考一下,終于想起來,把工資卡掏出來,“密碼我發你信息。”
“我不要你的錢……”簡嘉覺得他這個樣子,跟交代後事分割財産似的。
陳清焰似有若無說了句:“我的人你都要了,錢算什麽?”
說完,自己也覺得沒來由的親密感,他不再說什麽,登機前,抱了一下簡嘉:“回來補婚紗照,你自己選,我來付賬。”
等簡嘉坐在程述的車裏返回時,他信息又過來:蜜月想去哪裏,我盡量請假。
“你們是不是一直都這麽忙?”簡嘉在後頭問程述,程述笑:
“忙啊,忙成狗啊!”
陳清焰不在,他反而不好開玩笑,有分寸的。
“他也一直這樣嗎?”簡嘉捏着陳清焰的車鑰匙。
程述遲鈍了一秒:“啊?哦,你是說學長啊?”
“學長?”簡嘉心裏重複一遍這個稱呼。
“學長這個人,其實,很好,就是他不愛表達,你慢慢習慣啊程程。”說的程述自己都心虛,當初,陳清焰對周滌非,都恨不得把腸子揪出來給人看是愛你的形狀。
簡嘉搬進了新房,周瓊和簡母住在對面。
軍屬區大院裏,陳父早知道一切,鐵青着臉,一聲不吭抽着萬寶路。
但直到陳清焰走,居然,一個字都沒給他老子提。
他膽子太大了。
他已經忘記他老子管着103的總後勤,走的每個程序,早有人過來通氣。
這都是陳景明同志太驕縱他。
陳父摁掉煙後,要打電話,陳母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地勸:“別,萬一正做手術呢。”
電話又被重重撂下。
陳父冷漠地繼續抽他的萬寶路,這件事,陳景明同志出大力氣了,讓那姑娘的審查這麽容易過去,祖孫一起瘋。
大概老同志年輕時也有一場暴風雨式濃烈的愛情往事,陳父繼續冷漠地想。
秘書把照片送來時,陳母眼尖,一瞥就知道是正經的美人胚子。
心裏的火兒立刻去了一大半。
像誰來着?哪個日本女星?昭和時代的!
秘書把簡嘉的情況彙報完畢,空氣又寂了下去。
陳清焰是在很不上臺面的場所認識的,財大女學生,像糾纏幾年的前女友,落馬官員簡慎行的獨女,目前在做五花八門的工作。
烏糟糟一片。
陳父的心顯然更烏。
淩晨一點,打通陳清焰的電話,陳父高屋建瓴把話說清楚:“我對你,既往不咎,只一點,既然結婚了就收心,不要再給老子作妖。”
往日裝出的開明一下煙消雲散。
他不想和這個逆子吵架,雖然,陳清焰從不吵架,只冷暴力,父子之間曾因為周滌非的事情,一年沒說過一句話。
老子先服的軟。
陳清焰挂完電話,繼續睡覺。
但這事沒完。
簡嘉跳鋼管舞的視頻,開始在網上流傳,明顯,手機抓拍,有內涵跟帖,一律姓名縮寫,又有跟帖,猜出當事人,但礙于敏感話題網民默契打啞謎。
牽涉到陳家,影響很壞。
一天後,陳家讓這些烏七八糟從網上徹底消失。
并且,查出背後策劃,這一點都不難,許遠親自上門來道歉,為許遙的任性妄為買單,提出希望,不要用法律途徑解決這件事。
陳父目光森森,氣壓極低,他透過煙霧去看年輕的商人,先談完文體樓的合同,點了下煙灰,這樣問:
“不知道業餘時間,小許讀不讀一點歷史。”
歷史,一個有趣的話題。
許遠不讀,但許父是懂的,家裏有《胡雪岩》,八十年代那會兒,無商不讀《胡雪岩》。
“慚愧,我是工科出身,不知道陳部長有什麽好的書籍推薦?我一定抽空拜讀。”許遠非常謙虛,知道千年的妖精想要往哪兒引。
“從沈萬三,再到胡雪岩,”陳父慢悠悠的,“端平水,最難,時代在變遷,但以史為鑒,從不過時,小許是新時期企業家,社會責任感還是要有一點的,不要拘泥。”
點到為止,也不深談,陳父把萬寶路摁在煙灰缸裏,雲淡風輕,讓小陶把茶具擺上--
這是逐客的意思了。
許遙對着手機失望至極,手指飛動,跟沈秋秋發洩着不滿。
又爽又恨。
我跟他們沒完!陳家這麽牛逼呀!我跟他們耗定了!誰怕誰呀!
沈秋秋看着許遙不知天高地厚的信息,笑了,她也覺得很好玩,輕輕吐出兩個字:
傻逼。
給許遙回複個加油的表情。
那段視頻,她拍的,但,是許遙發出去的。
跟她無關。
沈秋秋現在擁有一種能理解做導演比做演員多得多的樂趣。
真是她繁忙生活的調劑品,她覺得,許遠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有簡嘉,在看到視頻後,心悸一個晚上,但她沒有聯系陳清焰。
冷靜下來,安慰惶惶着急的周瓊:
“我不怕,第一,紀檢調查過,我跟媽媽沒有參與他任何違紀貪污的事,第二,跳舞不違法。”
她說起這些,超乎尋常的思路清晰,周瓊有那麽一瞬間覺得程程很陌生,她硬得像花崗岩。
“但這件事,我想,恐怕有人盯着你了,網絡暴力很可怕。”周瓊維持着警惕。
簡嘉低頭收拾她的資料,笑笑:“我不怕。”她還是那三個字,擡起臉,“媽媽很少上網,別讓她知道。”
晚上,她堅持到對面和簡母睡一床,摟着媽媽,無聲地哭了,躲在黑暗裏。
陳清焰的電話,是半夜三點進來的。
當時,他完成了長達十一個多小時的脊柱側彎手術,很成功,但還需要跟進。
從病人父母感激涕零的目光中走出來,他撥給簡嘉。
這個習慣很不好。
不管別人睡不睡。
網上的事情,程述提醒他的。
可是簡嘉一點反應都沒給他呈現。
家裏也一點風聲不透。
屋裏只有簡母平穩的呼吸聲,簡嘉是醒着的,纖長的脖頸托着鵝蛋臉,眼睛被屏幕照亮。
她躲進衛生間。
“怎麽不睡覺?”陳清焰沒抱希望她能接到,他聲音略疲憊。
但顯得夜色溫柔。
她沉默了下,說:“對不起,陳醫生,我可能給你們家帶來一些困擾。”
鋪天蓋地的髒話,她居然沒有生氣,只是難過。
後來,腦子靈光,覺得也不過如此,又不會少一塊肉,簡嘉在情緒上萬分努力。
唯一感到抱歉的,是陳家。
簡嘉想到了對她非常慈祥友善的陳景明老同志。
“我給你訂機票,哪天有空?”他就說到這,站到窗戶前,吹風,氣溫仍在20度徘徊。
外頭,星光點點。
“希望我過去嗎?”簡嘉抱着自己,克制自己對他忽明忽暗的意念。
陳清焰“嗯”一聲:“這邊,可以看看海。”
還剩四天,他要去香港。
天氣非常好。
簡嘉下飛機時,是黃昏,地平線那,水天相接,光線的原因導致交界點開出斑斓的一蓬蓬流星,往海裏墜,又往身上下,一籮筐的晚霞轟烈地跌進懷抱。
她非常欣喜地看着落日,編兩條麻花辮,身材高挑,有人過來搭讪,問她要不要坐車,陳清焰到的很早,就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第一眼時,沒認出來,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以為是個陌生的漂亮姑娘。
陳清焰喊她“程程”時,她轉過臉,尋找他時裙擺被晚風吹起,這麽一過,明明純色,卻忽然開出一朵绮麗的花來,等陳清焰靠近,花就凋謝了。
“我訂了能看海景的酒店。”他摸起她的辮子,松松的,把她的行李箱接過去。
簡嘉忽然說:“陳醫生,要不然,我們在這度蜜月吧。”
陳清焰打開後備箱,貓着腰,看她一眼:“我以為你會想去法國。”
“那你想嗎?”簡嘉已經看到有賣生蚝腸粉的,思緒有點飄,她很餓,而且,一連幾天的壞情緒也很消耗身體。
陳清焰胃裏泛起片澎湃的腥氣,他一時沒找到車鑰匙,好半天,怎麽都找不到,整個人,卻又荒涼又豐滿,他想去。
在酒店吃完飯,兩人到沙灘散步,人很少,簡嘉把鞋子脫了,拎在手裏,慢慢地走,裙角也慢慢地飄。
陳清焰的布鞋裏進了沙子,一腳深,又一腳深,踩了好遠,簡嘉開始倒着走,在他前面:
“你看我跳舞的視頻了嗎?”
居然笑得出來,陳清焰懷疑她已經生氣到神經錯亂了。
“我覺得角度不是很好,腿拍短了。”簡嘉唇一翹,笑得缤紛自落。
陳清焰啞然失笑。
不知道年輕的女孩子沒心沒肺到底在想什麽,他看她細白的小腿,露在外面,被天色渡成靛青,一點點朝後退着,卻也是引着他往前,她一點苦相都沒有。
“哎,陳醫生,你踩着我的腳印走。”簡嘉看着那一串串,活潑起來。
陳清焰嫌她鬧騰,卻也按着做了,她個頭不矮,腳卻只有36碼,纖巧的,所以他踩得很辛苦,身子亂晃。
簡嘉想到一部法國紀錄片《帝企鵝日記》,但在心裏撇嘴,陳醫生才不會有企鵝那麽可愛。
到晚上,陳清焰聽她洗澡的聲音,直接進去,一起洗,但簡嘉紅着臉告訴他不可以,因為,生理期沒有完全過去。
他一下窩住很大很大的火。
“再等一天可以嗎?”簡嘉臉皮那也有火燒上來。
陳清焰便抱着被子,在地上睡。
跟她保持距離。
第二天,醫院忙到五點,陳清焰過來接她,兩人租了單車,一路往西騎行,簡嘉買了花環戴上,迎着落日,忽然很用力蹬起來,頭發在夕照裏飛揚天涯,她很久沒這麽高興過。
離開車把,簡嘉哈哈笑着把胳膊打開,成直線,技能滿點,調皮異常,完全忘了陳清焰。
陳清焰在後面看着她放肆。
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歲數了。
直到,前面朝下去,有片芳草地斜坡,綠油油,好多白鴿子,咕咕地走來走去。
簡嘉一頭沖了下去。
鴿子呼啦啦被驚得飛起,翻成白色波浪。
非常浪漫。
但很不幸的是,盡頭是一片水域,簡嘉剎車太猛,她不僅是一頭沖下來,也一頭栽了進去。
陳清焰完全施救不及。
因為她是突然拐的方向。
巨大的咣當一聲。
他連忙丢掉車子,奔下來,把人從水裏撈出來。
本來,上一秒,覺得自己自由快樂極了,甚至想要唱歌,此刻,簡嘉尴尬極了。
“頭暈嗎?”陳清焰看着濕漉漉的傻子,第一反應是,她會不會又摔成腦震蕩。
簡嘉沒摔怎麽,搖搖腦袋,不大好意思去扶單車,裙子濕透,緊貼皮膚,把她曲線勾勒得足夠去蕪存菁。
陳清焰略頭疼地和她一起把車子還了,在路邊,買件輕薄披肩,兩人坐下來吃生蚝腸粉,後知後覺的,回想那一幕,忍不住發笑。
簡嘉頭發濕噠噠的,拿着他的手帕,慢慢擦,文靜許多:“我洗幹淨還你。”
陳清焰深深看她一眼:“把自己洗幹淨就可以了,”他在桌子底下,布鞋蹭她裸着的腳踝,兩只腳,夾住她的一只,表情很淡,“過去了嗎?”
不等簡嘉去體會他的暗示,陳清焰忽然站起,把她丢下,毫不猶豫疾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