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陳清焰要動身去南方前,他效率奇高, 帶簡嘉在103做了體檢, 兩人一起,帶好證件, 連帶着他不知什麽時候弄到手的一堆材料表格, 統統放進文件夾,他結婚手續确實麻煩。
也代表,他不可以犯錯, 不可以。
從民政局走出那一刻, 他空得又想嘔吐。
簡嘉則沉浸在類似私奔的茫然緊張興奮等無數亂七八糟的情緒裏, 出不來。
她好像走在天上, 雲彩裏,得了一大場霍亂。
小紅本在她手裏, 陳清焰沒有碰,上車後,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戒指盒子,是尚美巴黎的對戒,還有,單獨為她準備的鑽戒。
全是程述跑的腿。
價格不菲。
他把積蓄都翻出來, 從沒算過, 只知道花錢, 雖然他的工作性質導致他掙了很多錢, 但卻基本花不出去, 沒時間。
陳清焰覺得這樣不算虧欠她。
對戒低調, 獨鑽美麗,高純度,雖然美麗漂亮這樣的詞彙都太庸俗,但向來夠直觀。
他心裏的憂傷要破雲,牽她手時。
簡嘉咬着唇沖他笑,眼睛成一抹俏皮的月牙兒,陳清焰微微怔住,想起她是多麽勇敢,連彩禮都沒提,趴在他耳朵那兒說:
“陳醫生,您真的要娶我嗎?我們去民政局吧!”
然後,快速低下頭。
什麽都沒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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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嘉看着他極力打壓在嘴角的情緒,不知是什麽,但她能捕捉到,不知是哪一回開始,她具備了捕捉陳清焰情緒的能力,盡管,是混沌的,未知的。
她把屬于他的戒指,為他戴上,手很穩,比他動作穩,很溫柔告訴陳清焰:“我知道您為了什麽要結婚。”
陳清焰的瞳孔急遽收縮。
視線跟着斷。
他并不心虛,只是痛苦。
簡嘉把他所有反應都看在眼裏,她為他難過,凝視兩分鐘後,戰栗地扯了扯他大衣的衣角,眸光落下去:“您不要怪程醫生,他說,您被傷害過,走入婚姻很難,我會好好對您的,相信我。”
那天,程述的措辭,模棱到讓人抓狂。
陳清焰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麽,後面的,一個字都聽不見,他摩擦着戒指,不知是想要拔下來,還是,牢牢鉗固住自己。
“還說什麽了?”他的聲音裏,有煩躁。
簡嘉不知道自己的話,讓他自尊盡失。
在一個年紀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姑娘面前,被同情。
這是驕傲的陳清焰不能容忍的。
“沒有。”簡嘉實話實說,想要去摸一摸他的手,感受下,那裏的溫度是不是和眼睛一樣冷。
陳清焰的怒火在情緒的懸崖邊停下來,岌岌可危,但最終化為平靜,微笑問她:“你介意當垃圾回收站嗎?說來聽聽,我為什麽要跟你結婚?”
自暴自棄式提問。
簡嘉不知道別人從民政局出來是什麽心情,只知道自己,猶如面對冰雕,心被摔到上面,碎裂一地,但冰雕依然冷酷地顧盼生輝着,毫發無損。
“程醫生說,您想開始新生活,和我。”簡嘉也終于想起這句幾天來一直不斷沖頂着自己的措辭,和我,和我,和我,“您不是垃圾,我也不是回收站,我跟您,現在是夫妻。”
她在慢慢化解他的戾氣。
但嘴裏,說着一個兩人都覺得尚陌生的詞彙:夫妻。
陳清焰晦澀地看着她,忽然,捧住她的臉,兇狠地吻噬起來。
光天化日之下,他很快沸騰在她軟香的氣息裏。
結束時,他不忘喊她:“程程。”
發音很美。
“不要再對我用敬語,喊名字就好。”車廂裏他的喘息聲難能平複,臉上,是一種雜亂的病态。
“你為什麽答應我?”陳清焰無所用心地問。
簡嘉看進去他的眼睛,不說愛,說的是:“我因為馬鞭草。”
說完,陳清焰忍不住笑了,表情松弛,好像結婚真的讓他快樂。
随後,兩人都被抛回現實的雞毛中,比如,簡嘉并沒有征得簡母的同意,只是說起想結婚的事。比如,陳清焰的父母更是連簡嘉的面都沒見過,兩人的結合,好像跟其他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基于此點,兩人目光碰到一處時,忽然有種全世界只有彼此是同類的臆想。
陳清焰掏出手機,打給程述:
“讓你準備的禮品買齊了嗎?”
那頭程述累成狗,大喘氣,一路小跑:“我說,到底你結婚我結婚,陳清焰……”。
嫌他啰嗦,陳清焰發動了車子:“我給你定位,送到那裏。”
程述連“喂”幾聲,發現這人挂的幹淨利索,非常可怕。
她們沒從周瓊那裏搬過來,簡母還是覺得,不合适。
“要去我家嗎?”簡嘉抖了一下,摸了摸安全帶,更正,“我們租的房子。”
此時此刻,周瓊正在陳清焰的公寓給布置新房,一個人,爬高上低,弄出來,怎麽看都像是中學教室的元旦聯歡晚會風格。
整個房間,像熱帶魚。
陳清焰跟程述碰面時,被路人圍觀,兩人都長得高挑矚目,又大包小包。簡嘉跟在後面,敲門時,栽進一個叫忐忑的詞語裏。
門開了。
是許遠的臉。
簡嘉的嘴巴被稀釋了片刻,沒積攢起來,簡母從後面走了出來,說:“許遠上來看看我,程程……”
後頭還有人。
程述在一旁未免覺得今天人有點太多,鬼精鬼精,把東西一放,沖許遠笑:“哎,哥們兒,下去抽根煙?”
許遠非常配合,寒暄聲中,跟程述兩人一起下了樓,差點踩到狗屎。
東西不少。
簡母掃視幾眼,臉上澀澀的,但眉目間還是一片柔和,她忍不住打量下陳清焰:個兒真高,五官俊挺得跟演員一樣。雖然,簡母早萬分熟悉陳清焰的模樣。
“程程,你下去送送許遠,大冷天特地過來的。”簡母留心着自家女兒寫在臉上溪水一樣的微漪,簡嘉應一聲,這邊,陳清焰替她開門,他低頭,兩人海嘯般對上一眼,像戰友,他撫了下簡嘉的圍巾,眼神裏,語焉不詳。
坐下來,簡母為他泡了杯蒲公英熱茶,很客氣:
“陳醫生,今天是跟程程去民政局了嗎?”
她從周瓊那裏,什麽都知道,但沒阻止。
陳清焰只是意外一剎,随即,說:“應該先知會您的,是我不對。”
他安安靜靜說話時,修養很好,能讓人在這個舒适區裏呆得住。
茶幾上,新換的幾枝紅玫瑰,商場店鋪開業幾天,不要了的,簡嘉修修補補,插在客廳。
攝到眼中,特別美豔。
“我本來不贊成她結婚太早,你知道,她甚至沒大學畢業,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過早步入婚姻,”簡母的聲音同樣攝過來,投到他臉上,但無害,剩餘的話像潑到烈陽下的水,蒸發掉了。
她閉口不提,卻說:“程程年紀小,有哪裏做不好的,可以再學,請陳醫生多包容她。”
做母親的,本來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
她瞥向櫃子上自己的藥,有一瞬間,在走神。
樓下,簡嘉看到兩人在蕭條的小花園那吸煙,程述永遠大剌剌的,一腳踩着斷磚,遠看,像在指點江山。而許遠,簡嘉第一次見他也吸煙,煙圈,繞個沒完。
走到跟前,程述接起電話,匆匆告辭,不忘拍她肩:“先走一步,你跟他說一聲啊!”
完全把簡嘉當做了自己人,那麽一拍。
剩兩人獨處。
簡嘉很想問問他生意上的事,作開場白,但無處落腳,她不懂,陽光撲在身上成一圈白油油的圈芒,讓人想輕舐。
許遠很懂,他笑着:“這麽快?程程,你讓我想起婚這個字,大概就是女人昏了頭就嫁人了。”
好像什麽都在預料之內。
人生,沒什麽好驚訝的。
簡嘉嘴唇一彎,笑了出來:“那姻呢?就是女人總會有原因才嫁人。”
兩人都笑得毫無芥蒂。
許遠看着她,想起第一次見到程程,穿寬吊帶白裙子,兩只纖細的胳膊揮舞着,像從夏天裏生長出來的一樣,她在簡母的一個眼神示意下,用奶香蛋糕的口氣,對他說:“哥哥好。”
人們常常笑着笑着變得尴尬,無話,許遠很溫篤地告訴她:“如果,以後有事,我希望你第一時間能想起我。”
許遠戴着眼鏡,特別容易給人一種知性通達的感覺,像象牙塔裏的,年輕學者,跟商人完全不搭調。
他眼睛裏嘆氣:“程程,我不想因為叔叔的事,你對原來認識的人總抱有敵意,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你知道的,我對你和阿姨沒有想過要疏遠。”
說這話時,他身上還是沒有一點芥蒂,臉上是簡嘉熟悉的笑。
因為熟悉,所以在簡嘉身上發酵出信任感,她又有點腼腆了:“不是的,我沒有敵意,我說不好。”
她替別人覺得難為情,好像,有些事一旦發生,有些關系就必須了結才是常态,然後,彼此都覺得比較舒服。
手機屏幕亮了,顯示的是“某人”。
這是簡嘉對陳清焰的備注。
她摁掉,問許遠要不要再上去坐坐。
許遠拒絕了:“記得我今天說的話,如果有事,我希望你能想起我。”他再度用非常溫存的目光看向簡嘉。
樓上,陳清焰接到南方分院打來的一個電話,那位脊柱側彎達到90度的鄉下姑娘,在經歷了常人難能忍受的術前“牽引”後,可以手術了。
只等陳清焰動身。
他記得,姑娘顱內有他打入的十根骨釘,骨盆上,兩條牽引架,她在巨大的痛苦中等着他去拯救。
他必須盡快走人。
簡嘉上來時,陳清焰就是要離開的架勢,他又留下一張卡,是彩禮,留給簡母,解釋得也非常儉省,把簡嘉帶車裏說話。
“我馬上要去分院,然後去香港,至于,我家裏,你先不要過去。”他看她那張恍惚期待的臉,笑了笑,“你也應付不來,等我回來再說。”
信息量太大,一句話,就是他要走了,離開南城。
簡嘉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要來看我。”陳清焰忽然握了下她的手,聲音放得低,旋即正常,“有事情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程述,我安排好了。”
簡嘉還是不說話。
陳清焰覺得小女孩可能需要哄,看到睫毛在顫,翹着,像什麽動物的尾巴,他擡起臉,看看螞蟻公寓,“讓周瓊把房子退了吧,搬過去,你可以住我那,也可以住,”停了一下,聲音像掉下來的一團火,燙第二次的晚上,“有馬鞭草味道的房間。”
幸虧,他說的不是石楠花。
她發現,自己作為新婚妻子,對遠行的丈夫一句話也沒有。
上言長相思,下言加餐飯。
好中學語文老師風,簡嘉想笑,她不知怎麽亂湊起兩句,但不願意講,而是說:“我春天會很忙,要答辯,要畢業,還要工作,”她用了點小小的壞心思,對陳清焰,“我努力抽時間去看望陳醫生吧。”
那語氣,像是媽媽對待總纏人要抱要吻的兩歲兒童。
他根本沒留心聽,只是,從自己這個角度看她,好像抓到光又怕朝西隐匿,陳清焰親了親簡嘉的側臉,贗品也要愛護。
“今晚和我一起。”他低聲說,吻到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