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簡嘉騰下紅了臉,又窘又氣, 這話, 好像結婚只為了交。配。
“我讨厭您這樣說話。”她唯恐有人偷聽了去,壓制着說。
這個怒氣, 是文火, 非武火。
陳清焰重新躺下,兩只眼,無望地看着天花板, 外面, 是被雪螢亮的天空:
“答應我。”
簡嘉沒有答應, 她只是摁掉了電話, 又恍惚,陳清焰是個奇怪的人, 而且,好像沒什麽臉皮,她想了很久,勉強總結。
道路積雪,街上是環衛工鏟雪的聲音。
簡嘉收拾好畢業論文所需資料,裝包, 纏上圍巾, 出103大廳時摔了一跤, 走到門口, 又是一跤, 她平衡感太差, 坐在地上,覺得自己不如爬着走好了,這樣肯定不會摔。
她是被陳清焰給拎起來的。
隔着他的鹿皮全手工手套,紋理粗犷,同樣性冷淡的金屬質感。
一句招呼也沒有。
好像昨天半夜通話的人不是他。
陳清焰大步走向大廳,留給她的,只是件厚重的深藍羊毛長大衣在視線裏成一個框架,從衣領到衣背,一條線,幹淨利落。
一場大雪後,來急診看骨折的老人激增。
簡嘉小心翼翼回到了華縣,打掃衛生,煲湯,老人已經出院戴起花鏡讀報紙,屋裏,放着周璇的《天涯歌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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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音圓潤,嬌俏又天真,簡嘉一邊忙活一邊聽着,莫名的,心裏跟着柔軟得一塌糊塗,那嗓音,好像是往骨頭縫裏唱的。
老人悄悄瞧着她臉上的神情,等一曲完,莞爾問:“程程,是不是談朋友了?”
簡嘉拿着抹布,愣下,忽然撒嬌地嘟囔了一句:“姥姥……”
老人笑:“那就是談了,好事兒呀,願不願意跟姥姥說說?”
想起那天被卷走的床單沙發布,簡嘉頓下,背過身去,她覺得十分丢臉,無顏面對老人。
撒的謊,老人那天輕易相信,帶來的這位朋友受涼吐了。
因為簡嘉沒有撒謊的毛病。
“姥姥,您說,”她平複下,轉過臉,“如果兩個人相親相愛,能不能結婚?”
問完,自己都臊不行,矯情。
“能呀。”老人高興,把人拉在略粗糙的掌心裏,開始低聲絮絮。
回來路上,簡嘉靠着玻璃窗,呆呆地回想老人的話。一顆心,像鄉下春天裏飛的柳棉。
天色晚,有殘雪的地方凍得結實,簡嘉提心吊膽走着,每一步,腳趾頭恨不得摳緊地面,偏不巧,許遙的電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
她皺眉,停步,還是接了。
“陳清焰嫖你給錢了嗎?給了的話,記得還我哥的錢。”
許遙像錐子。
把人刺個大窟窿,轉頭就挂。
簡嘉被同樣刺骨的寒風激出淚,眼眶發熱,她忍住,站在風裏,再一次拿掉手套,打給陳清焰。
沒人接。
她如果熟悉他,就會知道陳清焰的電話經常沒人接。
他在手術。
盡管,這一年本來的計劃是在科研上多花精力。
等看到未接來電時,陳清焰沒顧上回,有快遞,卻是程述拿給他的,神神秘秘,畏畏葸葸,一張臉上寫滿了這快遞有故事的模樣。
體積不小。
看樣子,像裏面藏着土肥圓的羽絨服。
但給壓扁了。
程述咳嗽一聲,表示身心俱疲。
作為103最優秀的麻醉師,今天一早晚都泡在急診,車禍、腦出血、打架昏迷的一水兒恐怖現場,他被幾個科室輪,這感覺,非常酸爽,像做、雞,程述心裏想到一個相當無奈的比喻。
還好,今天又是沒有猝死的一天。
但是,程述看到快遞時,立馬有了一種猝死感。
“那個,人法國度蜜月呢。”程述幹巴巴笑。
對于周滌非,程述該知道的都知道的,無他,程述的爺爺也在南樓,他和陳清焰,兩人一前一後進的103,私交甚篤。
陳清焰總是被周滌非甩,并且,現在結婚了還要寄禮物炫耀再來一把刺激。
天理難容。
雖然,周滌非不僅漂亮,而且有一種只可膜拜不可唐突的憂郁美人的絕妙氣質,難能形容。
他本來想把快遞給當垃圾扔掉的。
但不敢。
“不拆開看看?”程述撥拉着微信,裝作随口。
陳清焰沒有動,只是看,像在思考。
“其實,我覺得那大提琴妞兒不錯,一點不比周滌非差,正好,”程述想開玩笑緩和一下馬上要凍住的氣氛,“這出‘救風塵’你演到底得了,把人姑娘趕緊娶了!”
說完,自己哈哈大笑。
陳清焰沒笑。
零下十度的玩笑徹底冷場。
好在程述習慣。
“我是要娶她。”陳清焰拿着快遞,扔到後備箱。
再回來,跟心外的主任談了簡母的問題,意思是大體平穩,可以出院,生活中多注意,定期複診,有條件,自然手術為上策,遲早,也得手術。
主任早看出不對,但對年輕人的私生活又張不開老嘴問,事實上,整個103,對陳清焰的個人問題都非常關心,只是,沒想到,他最終會和女病患,不,嚴格來說,女病患的家屬牽扯一起。
對方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似乎,又十分好理解。
但家庭條件就三個字:老、弱、病。
這是做慈善,大概,年輕的副主任醫師想改行當天使。
陳清焰抱着肩,道了謝,直接來病房找簡嘉,她去買飯了。
“陳醫生,你來了,請坐。”簡母聲音和簡嘉很像,像柔軟的一把細陽,甚至,她的外婆,也是那種音色,多了歲月的沉澱而已。
擇日不如撞日。
有一種情緒突突撞着太陽穴,幾下過去,陳清焰選擇坐到簡母身邊:
“有件事……”
“不許說!”簡嘉突然出現,紅着臉沖過來把陳清焰拽起,并推出門外。
她火速關上門。
非常無禮。
門外,一只手,抱着飯盒。
陳清焰掃一遍她的表情,偏着頭,她一見到自己格外的拘謹,那晚以後。
他沒問什麽,而是拿過她手裏的飯盒,送進去。
兩分鐘後出來。
把人帶走。
“想吃什麽?”陳清焰發動車子時開口說第一句話,簡嘉的确拘謹,但也在生氣,“陳醫生,您不能因為自己比我老,就把我當小孩子。”
老。
陳清焰不能接受這樣的字眼,誠然,他的工作有着一種高強度的壓力,但他,和十年前相比,無論是臉,是身材,都足以堪稱時間的對手。
他側頭,看她年輕的臉。
往下,用目光去脫她衣服。
肆無忌憚。
當懲罰。
但面孔上只是淡淡一笑,“我從沒把你當孩子,我不是變.态,要對一個孩子感興趣。”
“你已經是女人了。”他提醒。
簡嘉雪白的臉微變,她想起那個電話,交着手,有心事,她有心事的時候就會像個認真思考的小孩子一樣,努力想辦法。
“是不是需要錢?”陳清焰車速變緩,右拐,準備找地方停車。
一下被他猜中,她不說話,等他停好車,下來,出來的匆忙,光禿禿的冷,陳清焰把自己的煙灰色圍巾給她系上。
是草木的清香。
簡嘉把臉藏進去:“陳醫生,您用香水?”
陳清焰看她一眼,表示“對”。
簡嘉偷笑了,心想,他不會是個gay吧?總是那麽幹淨,香香的,大衣上一點褶皺也沒有,從某個方面看,陳清焰很考究。
還有他的房間。
但那個冷雨夜,簡嘉停止了聯翩的想法。
吞吞地走,怕滑倒。
陳清焰伸出手臂,示意她,簡嘉抿緊薄唇遲疑了片刻才跟上去,攥的大衣口袋,他微笑了:“你會把我也扯倒的。”
取下手套,讓她戴上,羊絨的溫度和他的溫度摻雜,很奇妙。
他兩手插兜,把簡嘉的胳膊圈在了臂彎上。
“男人在追求你的時候,适度矜持,足夠了。”陳清焰一臉的平靜無波,這個程序,他走的麻木不仁。
但他照顧她的感受,也照顧她的尴尬。
進的8,陳清焰選的靠窗位置,菜品,讓她選。
簡嘉第一次來,把菜單推還給他:“您選吧,我平時很少吃這些。”
陳清焰點頭,快速選了幾樣不耽誤時間,問她:“嘗一嘗白松露冰淇淋?”
“好吃嗎?”她還躲在他的圍巾裏,完全沒必要,陳清焰眉毛一動,笑笑,有點暧昧,“應該好吃,像你。”
他沒意識到自己在開她玩笑,那雙眼,彎了彎。
她明白地嗔瞪他一眼,臉像進了金色的爐子,漂漂亮亮的。
白松露的香氣被捕捉到時,簡嘉僵了下,因為,對面不遠處坐着許遠,他看過來,身邊坐着個同樣年輕的女人。
他不知道是在談生意,還是,談戀愛。
“陳醫生,”簡嘉受不了他隐在光線中的目光,她低着頭,對昂貴食物一點也不尊重,一口吞咽,努力讓聲音變得含糊,“您的那張卡,能借我嗎?我慢慢還您。”
說完,她臉滾燙。
陳清焰直接拿起手機:“要多少?”
“我媽媽住ICU的費用。”
這個數目,陳清焰是知道的。
錢轉過來,簡嘉心跳得厲害,她不傻,忽然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味同嚼蠟地把食物下肚,輕聲說:“我一定還您。”
陳清焰慢條斯理繼續用餐,他不看她,望向盤子裏的油封三文魚:
“程程,我說過,不要讓我等太久。”
“您是想我把自己賣給您嗎?”簡嘉幾乎說不出這句話,一顆心,像喪物。
陳清焰慢慢擡起眼睛,斧鑿她:“我不是包養情婦,我是要結婚,或者,你覺得婚姻是賣、淫?長期賣給一個人?”
他語氣冰冷。
這頓飯,本來開局很好,金錢,讓它變了味道。
“我也說過,跟我結婚,你會輕松許多,最起碼,不需要因為錢讓自己總是捉衿見肘,我也不會要求你做家庭主婦,你年輕,可以去做喜歡的事情。”他繼續用這種冰冷的語氣,把事情,點得非常通透,又相當誘人。
他很自信,開出的條件,沒有幾個女孩子會拒絕。
許遠依舊借着光線的掩飾,在和女人說話時,目光不忘投放在簡嘉身上。
能清晰感覺得到。
她心神不定,有手覆過來,溫熱的,是陳清焰。
跟羊絨一個質感。
也許是這份溫熱,也許是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簡嘉忽然問:“您喜歡我嗎?是因為喜歡我才想跟我結婚嗎?”
還是,不要輕易用“愛”這個字眼,要漸漸命中才對。
她又害羞又勇敢。
傻了吧唧的。
陳清焰的手,撤去了,轉而捏向她光滑的下巴,擡起她的臉,好讓那雙如夢般美麗的眼睛徹底在自己的可控視線裏,他蹙眉:
“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