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簡嘉注視着他的眼睛,沒退縮, 她的心就在喉嚨底下壓着, 把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陳清焰與她對視, 有那麽幾分鐘, 兩個人,誰都不願意示弱似的,即使, 簡嘉紅着臉。
他松開手, 付完賬, 把人摟在懷裏給帶出去。
在許遠有着同樣重量的冰冷目光中。
“想聽我說情話?”陳清焰讓車裏暖和起來, 他不動,講不出告白, 但有鑽石一樣亮晶晶的情話可以發揮。
簡嘉愣愣的。
情話,她六、七年級兩年見得足夠多。
“不是,”簡嘉搖頭,沒有繼續追問剛才的問題,“您好好開車吧。”
車子跑起來後,陳清焰放了音樂。
是第一次見她跳鋼管舞的《Earned it》。
“那地方不準再去, 想跳, ”陳清焰目光掠着窗外, “以後在家裏跳。”
那裏, 太多人的目光都可以穿透她的衣服。
簡嘉已經找到了類似跳健美操的狀态, 終于, 正确理解了鋼管舞的美,但現在,兩個男人都讓她覺得不能再去“龌龊之徒”跳舞。
可以換個地方跳,她想。
“目前我不想荒廢這個技能,我花錢學的。”簡嘉間接拒絕,輕聲的,但堅定。
陳清焰忽然覺得其實她很不聽話,也不乖巧,他笑了,沒再強迫她,而是說:“你媽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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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嘉僵硬地別過了臉。
把她送回醫院,帶到辦公室。
“你等我回來。”他丢下這麽一句,走了。
簡嘉很會擠時間,在他辦公桌上攤開書,靜下心,做起了筆記。
半小時後,陳清焰從簡母那裏回來,并告訴她:
“我和你媽媽談過了。”
他是看着她筆記說的,簡嘉噌地站起來,慌亂了:“您,您是不是說我們那個了?”
陳清焰裝不懂:“哪個?”
簡嘉臉皮發緊,她把頭埋得很低:“就是那個。”
她發窘的樣子,倒很乖巧。
陳清焰無聊翻着她的書,坐下來:“不告訴你。”
他把一樣的回答扔還給她。
簡嘉生不出氣。
但陳清焰在回到公寓拆快遞時,很自然的,動了怒,他一直被這個涼薄的女人耍弄:
周滌非寄來一堆畫。
教堂、鮮花、漫長的海岸線、第一縷陽光下明亮的天空,還有,亂七八糟的人們。
但他愛她。
他動怒後,發現最絕望的問題是,他還是那麽愛她,渴求人在眼前,上她,把她弄死在床上,質問她:
憑什麽要這樣對他?
兩年音信全無,此刻,給他一堆五彩缤紛。
陳清焰面無表情地吸完七支煙,把畫鎖進櫃子。
一夜坐在沙發上。
是困獸。
第二天,面色陰郁地出現在103,活得像死,但還是幹淨英俊。
雪徹底融化幹淨後,氣溫回升,臨近年關的溫暖幾乎讓人以為是春天提前蘇醒。
簡嘉給許遠的轉賬,他不收,而是約她見面。
這個時候,學校放假,簡母出院,一時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應該是找不到便宜的租房。
都擠在周瓊那兒,到這天,許遠再次約她,陳清焰則直接把車開到破公寓樓下,他給租好新的房子,很近,在他公寓對面。
離他很近。
兩個女人把他迎進來。
周瓊和簡母。
陳清焰記得前一晚,給了簡嘉電話。
他不擅長寒暄,只是,從職業角度問了簡母的情況,囑咐她一定不能随便停藥。
七分鐘後,能說完的話都說完,簡嘉沒有回來,他無所事事地打量起這裏的布置:
跟她有關的,統統是空間不大,但整潔,人造板的劣質茶幾上插着一束鮮花,在洗幹淨的酸奶瓶裏,晶瑩,透亮。
陳清焰随後進了她的小房間。
從學校後山撿來的樹枝,在床頭,成了衣帽架,上面,有他熟悉的那條白色圍巾。
她總是很怕冷的樣子。
書桌上有簡嘉拿廢棄一次性紙杯改造的手工,乍一看,像花瓶。
出租屋裏所有廢棄物,都被她改頭換面,成了一件件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兒,這樣的房間,生活氣息太濃烈,陳清焰有些微不适,他翻着她的書本,裏面,忽然掉出一張淺綠箋紙。
但上面沒有字。
只是一張箋紙,他去日本時,在奈良的老鋪子裏買過許多,類似的。
陳清焰重新給夾回去。
字在背面。
他剛發現:
那個大哥哥,我跟他,再沒關系了,永遠。
落款日期,算一算,是她十三歲的那一年春天。
那個日期,簡嘉剛到十三周歲。
陳清焰終于笑了,十三歲,小孩子也說永遠。
不是剛過在日記裏寫“我再也不和XXX玩了”的年紀嗎?他的小堂妹,日記裏,有無數次的發誓,力透紙背,感嘆號都塗得格外濃黑。
她十三歲的時候,他,已經愛上周滌非。
目光一動,落在旁側的相框上,那裏,程程笑得像一株小小的向日葵,又聰明,又漂亮,細細的牙齒全部擺脫嘴巴的束縛。
她穿戴有蝴蝶結的棕色小皮鞋,兩只純棉白襪,到膝蓋,和格子裙之間是白的少女的腿。空在那,像他跟她之間隔去的時間。
泾渭分明。
門響了,簡母走進來,端着熱茶。
“陳醫生,那天,有些話我沒跟您說完。”簡母似乎感到抱歉,當日,她接了老人的電話,談話就此中斷。
陳清焰擡起臉,靜候下文。
“是關于程程的爸爸,”簡母面容平淡,“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爸爸,如今在坐牢,很不光彩。”
陳清焰點頭:“她提過。”
“上回,你說想娶程程,”簡母忽然蒼涼笑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們家這個情況,我們都能理解。”
陳清焰輕撫着杯子,回答得儉省:“她是她,她父親是她父親。”
他忽然搶了簡母的臺詞,沒出口的,簡母頓了一頓,說:“她爸爸,可能陳醫生也聽說過,是原來的副市長簡慎行,程程她,其實的确跟她爸爸的事沒什麽關系。”
她把那些敏感不該為外人所知的過往隐去,一句帶過去。
簡慎行。
陳清焰眉毛揚起,很意外。
即使她父親落馬,她們的處境不至于這麽糟糕才對,陳清焰喝了兩口茶,僅僅想到這。
從對方表情的細微變化,簡母明白他不知情,她心口忽然憋悶,跳得急,于是,起身慢慢說,“陳醫生,我們不打算隐瞞您什麽,您看,如果覺得不合适,我還是那句話,能理解。”
“沒有不合适,”他言簡意赅,“我家裏已經同意。”
是的,這件事,只要陳景明老同志點頭就可以。
簡母驚訝:“我們家情況……”
陳清焰看看時間,微微一笑:“茶的味道不錯,謝謝。”
窗外的風,招招搖搖,但陽光特別好。
簡嘉還在等遲到很久的許遠,鈴聲響幾下,她接到媽媽的電話:
“陳醫生等你很久了,程程,你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呢?”
她已經等了半小時,許遠的車,路上堵得太厲害,反複道歉,簡嘉實在拉不下臉這個時候走人,她只能嘆口氣,讓陳清焰接電話:
“陳醫生,對不起,我今天可能要很晚回去,要不,您……”
電話挂了。
她一愣。
以為他生氣了。
她不知該不該再撥回去。
但幾十秒後,手機顯示了陳清焰的號碼。
“跟你永遠沒關系的大哥哥是誰?”陳清焰已經開始下樓,翹起嘴角。
他其實毫無興趣,但想問。
像逗相框裏的她,情窦初開。
簡嘉聞言只懵幾秒,等反應過來,文火又起:“您怎麽可以随便亂翻我東西?”說完,鼓着腮扔給他一句,“反正不是您。”
陳清焰想象那邊她發脾氣的樣子,反而笑了。
覺得她真是小學生。
馬上就可以跟他說出“陳清焰我們絕交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
後面,應該有濃黑的感嘆號。
陳清焰的心情不錯,掏出了車鑰匙,這很珍禽。
這邊,簡嘉發完火,看到許遠推門進來,忙摁掉手機,對他招了招手。
兩人很容易冷場,本來,但這一回,許遠很直接,在點完菜後:
“程程,跟103的陳清焰在戀愛?”
問題尖銳。
但他語氣溫和。
簡嘉無處可遁猜自己在許遙嘴裏是什麽,她悶頭吃東西:
“嗯”
除了“嗯”,沒第二個詞。
“離他遠一些。”許遠語氣還是那麽溫和,但,其中的警告很明顯。
簡嘉笑了下:“為什麽?因為許遙在追求陳醫生嗎?”她繼續笑,“還是你和你妹妹對我的看法一樣?”
許遠一點不介意她在他跟前很自然流露的鋒芒,相反,很樂意:
“他這個人,很容易吸引女人注意我承認,但他不會愛你,也不會愛遙遙,也不會愛他那天帶去的女孩子,所以,我希望你離他遠些,真心付出難收回。”
“你認識陳醫生?”簡嘉覺得奇怪,忽略那些紮心的話。
“不算。”許遠笑笑,“他是**,爺爺就住103最神秘的南樓,父親在戰區職位很高,程程,即使叔叔沒出事,我說直白些,你也不見得能跟他如何。”
南樓見到的老人,待遇,規格的确很高,像五星級賓館。
簡嘉回想那天的情形,心緒複雜。
許遠的話,她聽得懂。
服務生上來一份果子幹兒,簡嘉喜歡的,高中時,許遠經常請她吃這個,她那個時候,以為自己和許遙一樣對于許遠來說,所以,吃得毫不客氣。
她加了許多桂花糖。
吃到嘴裏,只有涼。
她只好避開這個話題,問他在英國的趣事,沒幾句,許遠突然問她:
“程程,有時間一起去英國旅行?”
“大一暑假我去過了。”簡嘉紅着脖子撒謊,她去的俄羅斯,跟着修俄語的同學,用的獎學金,幾個人,自由行,在聖彼得堡聽不懂地鐵報站,俄語白學,住在蘇聯時代風格的舊式公寓裏胡亂唱《喀秋莎》。
最後,去古拉格歷史博物館,看勞改營,真正的“黑歷史”。
都是過去的快樂了。
從前門街出來,簡嘉想起最重要的事情:錢。
在她堅持下,許遠收回了這筆錢。
這麽一筆錢,誰給的,許遠心知肚明,無需點破。
風大,她的錢是從陳清焰那刮來的。
許遠不提那天看到陳清焰捏她下巴的那一幕,他以為,當時陳清焰要吻她。
但兩人已經上過床了。
許遠覺得非常可惜。
“程程,別被他迷惑,你值得更好的。”許遠在冬風裏溫柔地說,眼睛結冰。
簡嘉在她理解的善意裏,自我描摹,細聲問他:“你會因為什麽娶別人?”
她目光好奇,單純。
“他要娶你?”許遠兩眼閃爍。
簡嘉忽然害羞地笑一下,用手套捂住兩腮,不說話。
“你真的戀愛了,”許遠伸出手,像以往,在她腦袋上揉一下,“程程,我們打個賭,他即使和你結婚,也會背叛你,棄之如履,他忠誠的不是你。”
簡嘉的笑容慢慢消失。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類人對未來了如指掌。
這麽自以為是。
“當然,你大可一試。”許遠微笑,心裏想,等你遍體鱗傷,到我這裏來也許更完美,他沒有什麽不能等的。
也許,真如他的妹妹所說,他,總是愛上女表子。
然後,他把簡嘉送回小區,再獨自,去花店買了束白色菊花。
他沒能最先撕開她,插進去,後悔,像滾水一樣反複焯着五髒六腑,霧氣,全都收在鏡框背後。
以為她太單純,不懂,原來,也會那麽容易被男人壓在身下操到哭麽?他似乎看到她欲仙欲死的臉,不過,是陳清焰的欲,她的仙,自己的死。
這需要哀悼。
但不代表永遠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