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信仰不容誰質疑
教堂尖頂投射下一大片陰影,延伸到其身背後的空地,像張開巨口的怪物,将那個嶄新的坑洞全部吞沒。
妮科爾移開掩住口鼻的手,眯眼打量不遠處的大坑。
——深不見底。
明明只是窩金一拳造成的暴力産物,那力量卻沒有波及周圍,連脆弱的地表都沒有裂開,足以證明他對自己力量的控制到底有多恐怖。
妮科爾小步走到坑邊,微微低頭,感覺這坑深的,要是自己跳下去,不借助外力絕對沒辦法爬上來。
她眼神于是變得更加複雜。雖然窩金的确是她見過最強的強化系,但直至今日,她才了解到人類單純憑借鍛煉肉體而來的力量,到底能做到哪種程度。
那麽,獵人協會那位多年前就是世界第一的強化系,真實實力是不是比窩金的表現更加可怕。
妮科爾正反複思索,然而那位引起她如此的人物,此刻卻表現的滿不在乎。
窩金似乎認為自己就做了件小事,踢散了把坑邊的土,他不耐煩的提起屍袋道:“夠深吧,那我扔啦。”
俨然一副迫不及待想幫她處理垃圾的神情。
少女摟緊懷裏的嬰兒,視線從窩金臉上收回來,又小心略過妮科爾,最後咬了咬唇。
這沒什麽,她慚愧的想,能被虛無的母愛所震撼,她跟妮科爾的覺悟果然還有差距,接下來必須繼續努力修行才對。
少女這樣想着,雙腳橫在剝落列夫和妮科爾之間,親眼看着窩金用腳填完土,才把嬰兒的正臉從自己懷抱中露出來,道:“妮科爾……大人,孩子,還是送去老地方嗎?”
“恩,她是在我們這裏出生,那就算流星街的人。不過,等一下。”她擡起手,不知從哪飛來的烏鴉将銜來的鐵片放入其中。妮科爾指尖冒出一團氣,下秒變成無數攢動的觸須,将鐵片包住,眨眼就熔成一塊刻着時間的黑牌。
妮科爾墊了墊它,随手放進少女的上衣兜。
“免得又像某些人一樣,連自己生日都不知道。對了,告訴他們,今晚我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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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
少女最開始的注意力全在那塊鐵牌上,聽到妮科爾這麽說先是一愣,半響後臉上才綻放出大大的笑容。
“是!”
少女抱着嬰兒,踏着輕快的步伐走了。窩金埋完屍,妮科爾又在土包插上一塊簡易的木頭十字架,三個人就走路前往剝落列夫族人住的地方。
妮科爾這次拒絕了窩金的擡棺申請,幹屍直起身子,嘲笑又挑釁的瞥向他,無聲無息的帶着推車跟在妮科爾之後。
但那晃動的鎖鏈撞擊,以及無所不在的烏鴉,又矛盾的彰顯出妮科爾的存在感。說實在的,剝落列夫認為這種過于引人注目的樣子,實在不符合他對流星街生存法則的認知。她到現在還平安無事,還真是被神開了外挂。
不,是祝福才對,沒事真該少和飛坦、俠客接觸。
剝落列夫族人的住所,是一間低矮的篷房,在流星街也算低檔次的房子。一般只有失去大人照顧,又不願去教所的孩子才會住在這裏。
只是……妮科爾站在門口,看向剝落列夫進去一把抱起的那個孩子,眉頭不由皺起。太小了……她的視線略過那孩子營養不良而枯黃的發頂,猜測對方最多兩歲不到。
“他叫裘東,今年三歲,也是必須進行我們一族割禮的年紀。”
剝落列夫聲音低沉的介紹,足足比妮科爾的猜想大了一歲。幾歲的孩子正是一天一個變化,裘東這幅模樣,明顯之前沒有得到過适當的照顧。
小孩反抱住剝落列夫,不吭聲,似乎非常抵觸和人交流。看見他們幾個陌生人,尤其是目光和妮科爾對上的那一剎那,還不明顯的瑟縮了一下。
“這孩子身體不好,只能麻煩妮科爾大人您了。”剝落列夫按着孩子肩膀,他的指頭被尖刻的肩胛骨咯了下,下意識把那孩子摟的更緊,“不求多的,只希望待會穿孔能讓他堅持下去就行。”
聽到對自己資質的評價,那孩子頭埋得更低。
妮科爾雙手不由抱在胸前,眉頭始終未松,“他可以不打。”她的能力也不像全能的神,能達到什麽樣的效果,更看重受益者本人的意志。裘東洞族的割禮,還會在幼童身體各個部位穿孔,一陣風穿過都不帶阻礙的那種。哪怕是正常的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忍受下來。
而且……
“就算現在沒事,之後的感染和發炎都會要了他的命。”
看剝落列夫的态度,也不像會把孩子送到外面的醫院。而流星街的醫生,他一個常年在外的蜘蛛,恐怕拿不出相應的代價。
“他是個戰士。”剝落列夫理所當然的回答。
妮科爾冷聲,“我只能保證他一時不死。”
“那就足夠了。”
剝落列夫纏滿繃帶的手指弓起,又緩緩放下,“謝謝您。”
“流星街不缺戰士。”妮科爾肩上落下烏鴉,和她一道冷冷的鎖定住他,“送去和其他孩子一起長大,自然覺醒念,比接受所謂的傳承更安全。”
“大人!”
剝落列夫終于露出被冒犯的不悅,“成為舞蹈戰士,用身體的聲音召喚精靈,這是我們的信仰……”
“信仰?”
妮科爾右手掩住自己下半張臉,神色看不分明,肩膀也在顫動,聲音裏帶着古怪的顫音,“如果不是應付庫洛洛很麻煩,你現在已經死了。”
流星街的信仰,只有長老議會所支持的教會。流星街成立之初,那些還沒有融合的民族,為了信仰而戰,異教徒之間血流成河,再加上黑幫和外界政府不停下黑手,才造成流星街現在只剩這點人數。
他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懷疑信仰?
那就去死!
剝落列夫陡然後退,驚愕的看向妮科爾背後狂暴的氣流。明明沒有用凝,但無數次和死亡檫肩而過的經歷,讓他的身體本能的開始警惕。
屋外無數烏鴉發出刺耳的叫聲,仿佛在期待什麽發生,一瞬間,似乎連窗外的天色都陷入黑暗。
氣氛一瞬間緊繃到極致!
窩金拳頭握緊,渾身燃起堅定的氣。明明和剝落列夫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後者卻默契的緩慢後退,帶孩子離開即将爆發的主戰場。
妮科爾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看到孩子瑟縮的身體,她才笑出了聲。但那一笑,帶着無法形容的濃烈惡意。
“看來今天注定無功而返。”妮科爾垂下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那根束縛住她的鎖鏈不住晃蕩,“正好,今晚你們可以來教所,看一下……”
“流星街的戰士。”
是夜。
教所這兩年新修的房子比教堂稍矮兩層,位置也在主道背街,但占地卻很廣,一條巷子住的都是沒有成年的孩子。中間全是枯草的空地,年紀稍小些的,都會選擇在這裏和其他人互動。
教所沒有成人管着,有自己的圖書室,孩子們所學的知識,先是被大點的哥哥姐姐啓蒙,有興趣就自己繼續學習。更好點的,就會離開教所,去尋找更好的“老師”。
妮科爾曾經也是。
剝落列夫抱着弟弟坐的很遠。空地中央的篝火噼裏啪啦,柔和的紅光倒映進他的瞳孔,也印入了那些稍小的孩子圍着火堆歡快跳舞的場景。
而那些稍大些的,大多圍在妮科爾身邊,表情帶着希冀,“選我吧,妮科爾大人,我也已經是合格的戰士了。”
“我也是,大人,我比他更強!”
“大人,看我——我!”
那些聲音吵得人頭疼。
妮科爾目光在他們臉上逡巡,最後搖頭。她否定一個又一個孩子的自薦,獨自來到一個牆壁外,餘光注意着左右,不動聲色的摸向鬥篷內袋,給自己拿了顆水果糖。
比起上一代牧師,她的标準要嚴苛很多。哪怕流星街金錢的主要來源就是輸出人口,她繼承的也是一個合法職業,但她更想輸出的是中高端戰鬥力,而不是年年更新的死亡訃告。
重複又繁瑣的葬禮,她已經組織煩了。
這也是庫洛洛當初走的時候,教會她的東西之一。人數不過千萬的流星街,對比六大陸數十億的總人口,和外界黑幫供需是永遠不平衡的。哪怕少輸出些,也只是讓出去的人身價變得更貴。
流星街最需要的不是資源,而是喘息和複原的時間。妮科爾嚼着碎渣的水果糖,眼神幽暗。長老議會那些人怕是也這樣想的,否則也不會放任幻影旅團不斷回來補充新成員,任由他們在外面的世界胡作非為。
獨占寶物卻沒有矛和盾牌,下場只會和那雙漂亮的火紅眼一樣。
妮科爾更放松的靠在牆上,仰起頭,看向篝火邊上的窩金。嬌小的孩子好奇的扯住他新換的皮坎肩,還往嘴巴裏塞,他笑了下,反而夾住對方胳膊窩,把人高高提起來。
用力一抛。
“呼——喔!”孩子變成天上的小黑點,又被他穩穩接回了地上。很快,更多的孩子把他團團圍住。直到他精力滿滿的應付完所有孩子,額頭也沒出一滴汗,臉上還帶着笑容。
那些孩子喜歡他,是因為沒感覺到威脅。那個男人就像一頭遵循本能的野獸,在他劃定的範圍裏的人,哪怕自己死也會護住不傷分毫。在那之外,随便怎麽破壞也無所謂,因為和自己無關。
不過,除了一點小心思,大家差不多都這樣。
妮科爾又往嘴裏塞了顆糖,眼角忍不住上彎。
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