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傍晚日落,袁若瑜從衙門出來,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去茶館喝茶。
他有一項愛好,便是去茶館聽說書,雖說他是個文臣,但偏偏喜歡聽戰場英雄殺敵之類的故事,大概因為年紀輕,就算天天讀聖賢書,心裏卻還有幾分崇拜英雄的熱血。
離說書開始還有些時間,茶館裏人尚不多,袁若瑜從進門出的樓梯走上去,到二樓找了個靠欄杆的座位,這座位視線極好,正對着一樓的說書臺。
袁若瑜叫了一壺茶。
他坐着等了一會兒,旁邊一桌空位來了四五人。
這四五人圍着桌子坐下,也叫了一壺茶,随後,便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這時,茶館裏人少,也頗安靜,這四五人所說的話,清晰的傳到袁若瑜耳裏。
“我今兒得了本詩集,是南陽侯府薛三爺的詩集。薛三爺近日的詩詞真是精妙,精彩。這集子裏的每首詩,都是好詞妙句。如今薛三爺可以說是京城第一才子。”
“我聽人說,薛三爺自稱情場失意,他把自己的感情都彙到詩詞裏。”
“難怪難怪,薛三爺的詩詞讀來感人肺腑,缱绻情深,原來是他自己的感情。卻也不知道他是怎個情場失意?他長得不差,身份也不差,又有才華,世上的女子都會喜歡的,哪個女子讓他受挫?”
“豈止是不錯。相貌身份才華,在京城裏都是頂尖的,哪個女子……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
“這誰能知道。”
“不管如何,就算是情場失意,也算是成就了薛三爺,薛三爺這些婉約詩詞成就了他京城第一才子的名聲啊。”
袁若瑜端起茶杯,吹吹浮在茶水上的茶沫。
他們口中的薛三爺應該就是南陽侯薛佑琛的弟弟,年紀大概跟他差不多。薛三爺有個大哥撐着門戶,可以當個才子天天寫詩,風花雪月。他是不行的,他身上背着整個武安伯府,在官場中汲汲鑽營,大概是他的宿命了。
袁若瑜小啜了一口茶,不過薛三爺已經成名,反而他還只是個小官,不過今年他去了一遭邑州,又寫了折子彈劾林相,既有政績,又在皇上面前露了臉了,希望可以助他在仕途上再進一步。
心裏正想着事,又聽鄰桌幾人繼續說話。
“薛三爺的事兒,咱們先別說了,近日咱們大周出了件大事,你們知道麽?”身穿綠襖的男子低着頭,說得神神秘秘。
一個八字胡的男子道:“你想說林相的事??”
綠襖男子問:“你知道?”
八字胡道:“丞相下了獄,要被處死了,這事兒,全京城誰不知道?”
袁若瑜放下茶杯,朝鄰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上折子彈劾林相的當日,靖北侯也同時彈劾林相。他給了人證,靖北侯給了物證。
人證物證齊全,當真鐵證如山,林庭訓第二日就被定了罪,皇上念他多年勤于公務,留了他一條全屍,賜他毒酒一杯,不是明日也是後日,就該行刑了。
他想到在織雲巷的民居裏,林舒婉告訴他,他提供人證,自會有人提供物證的。
他的人證是林舒婉給他的,那靖北侯的物證又是哪裏來的?還是說靖北侯本來手裏就有物證,是林舒婉讓他也在那天上折子彈劾林相。或者,林舒婉算準了靖北侯會在那天上折子拿出物證來?
那個女子……袁若瑜想起林舒婉坦然自若,卻又巧笑嫣然的模樣,也不知道她如何了?
八字胡道:“那你知不知道林相家眷的事兒?”
“家眷的事兒?怎麽回事?”另有一人問道。
“林相出了那麽大的事,家眷都要收到牽連的,女眷是要充為官妓的,男丁是要沒入踐籍的。但是林相的家眷卻沒有事。”
“沒有事?”
“沒事,想要再做丞相家眷是不可能了,但也沒有成了踐籍官妓的,往後就同你我一樣,都是平民百姓了。”
“皇上對林相的家眷網開一面了?這裏面有什麽緣故?”綠襖男子問道。
八字胡道:“是林相的嫡長女是用自己的功勞換的,說了起來這林相嫡長女也是個奇女子啊。”
”……”
“可惜了,若不是碰上這麽個爹,這林相嫡長女不知要得什麽賞賜,說不定還能得到個什麽封號,說不定能禦賜個什麽好婚事。可惜攤上這麽個爹,連官家小姐也做不得了。”
聽幾人說到林舒婉,袁若瑜又想起林舒婉說她自有自保之法的模樣。
林庭訓被定罪之後,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林舒婉用自己身上的功勞,換了自己和家人免受牽連。
可惜嗎?袁若瑜腦中浮現出林舒婉那時淡笑的模樣。她應該不覺得可惜,她大約根本不在意官家小姐的身份。
茶館裏人漸漸多起來。
時辰一到,“啪”一聲驚堂木,整個茶館安靜下來。
袁若瑜鄰桌幾人不再說話,開始聽說書,袁若瑜也把目光轉向一樓說書臺。
——
與此同時,林舒婉去了織雲繡坊。
此時已是傍晚,繡坊的繡娘們已經收工,正在擺放繡架,收拾針線。
院子裏郝婆婆帶着幾個粗使婆子收晾曬的布匹。
聽到敲門的聲音,郝婆婆覺得心裏奇怪,都這個時辰了,怎地還有人來繡坊。
“你們接着打掃,我去開門,”郝婆婆說了一句,便去開門。
打開門一開,見到笑盈盈立在門口的林舒婉,郝婆婆驚訝的張着嘴。
她一拍大腿:“林,林小娘子。”
她回頭大嚷:“林小娘子來了,是林小娘子來了。”
郝婆婆年紀大,嗓門也不小,中氣十足一喊,把繡坊裏的衆人都吸引到門口。
繡娘們放下手裏的東西,往院門口走,嘴裏念着:“林小娘子啊。”“林小娘子回來了。”
林舒婉被衆繡娘圍在了院門。
綠珠第一個說話:“林小娘子,您來了啊,我們都挂念着您。”
郝婆婆道:“可不是,您的事兒,老婆子聽說了七七八八的,林小娘子您也不容易啊,要是什麽需要老婆子的,您盡管開口。”
“是啊,林小娘子,要是有綠珠可以使得上力的,您記得吩咐我,”綠珠道。
盧春燕拉着妹妹春妮,擠到林舒婉面前:“林小娘子,當初您救了春妮,現下,您若是用得上我們姐妹倆,就喊我們。”
春妮紅着臉,點點頭。
“林小娘子,辛苦了。”
“林小娘子,我們挂念你呢。”
認識林舒婉的繡娘,跟林舒婉打招呼,不認識林舒婉的新來的繡娘,好奇的打量着這位傳說中的繡坊東家。
“勞各位挂念,我挺好的,”林舒婉笑道,“謝謝你們的好意。”
“林小娘子,您這回來到繡坊裏來,是來看看就走的,還是留下來?”郝婆婆問道。
“是啊,林小娘子,您還走嗎?”綠珠問。
“不走,”林舒婉道,“我是繡坊的東家,日後不走了,留在繡坊和大家一起賺銀子。”
“好,好,”郝婆婆道,“留下來就好。”
“有林小娘子在,咱們這些繡娘又有大銀子賺了,”綠珠呵呵樂道。
“董大娘呢?”林舒婉問道。
“董大娘在兩樓,我送您上去,”郝婆婆道。
衆繡坊讓開一條道,郝婆婆引着林舒婉穿過院子,上了繡坊二樓,董大娘的屋子。
董大娘正在落筆寫字,擡頭間,見到立在門口的林舒婉,手一頓,一滴墨汁滴在紙上。
董大娘渾然不知定定,看着林舒婉,定了幾息,又驚又喜地喊出來:“舒婉。”
“董大娘,我回來了。”
董大娘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拉起林舒婉的手:“舒婉,你可算回來了。”
她把林舒婉拉進屋子:“你的事,你董大娘都聽說了。你的身份,剛開始,我也吓了一跳,還在心裏埋怨你隐瞞,後來聽到你的那些事……”
董大娘嘆了一口氣:“可憐見地,原本以為只有我們這些市井小民的女子命苦,不想高門大院裏的女子一樣也命苦。被人陷害,毀了名節,被休了,又被娘家嫌棄,這真是……林小娘子,你也忒不容易了,真是辛苦。”
“我無礙的,”林舒婉道,“我那些冤屈也洗清了。”
“可是……”董大娘道,“你原本是官家小姐,還是丞相家的,現在卻……”
“高門大院的女子也不一定命好,人怎麽活,都看自己個兒,”林舒婉道,“若是董大娘不嫌棄我這個罪臣之女,我便繼續和董大娘一起經營織雲繡坊。”
“怎麽會嫌棄?”董大娘說道,“你能來,最好不過,現在繡坊生意大了,我一個人還真管不不了,生意上有不少事,我決斷不了,都積累着,我也不知該怎麽處理,你來了就好,有事咋們商量着來。舒婉,你是個有本事的,你來了,咱們繡坊生意肯定得好。”
董大娘接着道:“哦,對了,這段日子,繡坊賺了不少銀子,我替你留着,就想着什麽能給你。相府,我進不去,找不到你,只好先留着。我去拿給你。”
林舒婉按住董大娘的手:“這事先不急,我們先講講繡坊的生意。”
……
——
林舒婉在繡坊裏同董大娘說了一會兒話,見天色漸暗,便同董大娘,以及繡坊衆人告了別,回了織雲巷的那間民居,畫眉還在這民居裏等着她。
走到院門口時,天邊只剩下最後一道餘晖。
就着昏暗的光線,林舒婉看到院門口立着一個人,高大挺拔,如雪中青松,遠遠的,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