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安懷山拿起衣架上的錦袍,胡亂披到身上,快步走到卧房的外間。
外間有一張書案,安懷山走到書案旁邊,拿起書案最上面的一本折子,這是他早間寫好的彈劾林庭訓的折子,折子裏夾了幾頁紙,正是林庭訓貪墨的罪證。
折子握在手裏,腦子裏想的是剛才何秋芝說的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性命都沒了,還要什麽好處,要什麽美人。
得了。他也好幾日沒上朝了,明天他就拿着這份折子上朝吧。
——
次日清晨。
林庭訓又是幾乎一夜未眠,精神。
昨天早上,他上朝的時候,沒有看到安懷山,早朝算是平安過去了,那今天又如何?
林庭訓忐忑不安地上了馬車,準備去早朝。
今日,馬車裏出了林庭訓以外,還有林舒婉。
昨天下午,宮裏有內侍到林府來傳話,說皇上讓林舒婉今日進宮面聖,皇上會在早朝散朝後,見一見林舒婉,所以今天林庭訓便帶着林舒婉一起進宮。
“舒婉,一會兒進了宮,一舉一動都要謹慎小心,見了皇上更要謹言慎行,”林庭訓沒精打采頂叮囑了一句,便閉眼休息。
“是,爹,”林舒婉應了一句。
馬車到了宮門口,林舒婉跟着林庭訓下了車。
林庭訓一步一挪,煎熬着向金銮大殿走,而林舒婉則由宮人引着往禦書房走。
沒走幾步,林舒婉就見到來上早朝的薛佑琛正大步流星向金銮殿走。
薛佑琛突然轉頭,向林舒婉看過去,他朝林舒婉點了下頭。
林舒婉心領神會,也不着痕跡的朝薛佑琛點下頭。
“林大小姐,這邊走,”青春嬌美的宮女道。
“好,請姑娘帶路,”林舒婉跟上腳步。
皇帝裴淩去上早朝了,宮女把林舒婉帶到禦書房的偏殿。
“林大小姐,您現在這兒候着等皇上下朝,”宮女道。
“是,姑娘去忙吧,我等在這裏就是,”林舒婉道。
宮女退開之後,林舒婉就安靜的坐着,默默等着朝堂上即将發生的事。
——
金銮殿。
安懷山人已站在朝堂上,他揣着彈劾林庭訓得折子,心裏還餘最後一絲掙紮,這折子一旦遞上,他就和林相嫡女那小美人徹底無緣。
林庭訓提心吊膽了兩日,終于在朝堂上看到了安懷山了,他立在殿中,朝安懷山使眼色,安懷山就像沒有看到他似的,對他毫無反應。
他不由緊張起來,皇帝說些什麽他也聽不清楚,只聽得自己劇烈的心跳和耳邊嗡嗡的鳴響,他似是撐着最後一口氣,才勉強立在殿中,不至于倒下。
突然他耳邊刮過“林相”二字,他驚了驚,以為是安懷山在參他,他定睛仔細一看,安懷山還一動不動站着。
不是安懷山,林庭訓轉過頭,尋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不認識年輕官員,好像在工部任職,他在說什麽?
袁若瑜站在殿前,雙手握着折子躬身道:“昨日,有人找到微臣,向微臣告發林相貪墨隴西水利工事下撥的銀兩。臣不敢隐瞞,更不敢懈怠,已将那人所訴如實寫進折子。”
安懷山眼皮一跳,心中直道不妙。
已經有人告發林庭訓了,看來知道林庭訓貪墨的還有旁人,說不定那人手裏還有證據,看樣子林庭訓很快就會被查出來了,一旦林庭訓貪墨被查出,他這個隴西貪腐案的主辦人哪有什麽好果子?渎職是最親的,要被人知道他是為了保住林庭訓而故意隐瞞的,這後果……
“侯爺,按照律法,您是要連坐的。”這是林府嫡女說的話。
“老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性命都沒了,還要什麽好處?”這是昨日他的小妾在他耳邊說的。
皇帝裴淩蹙了下眉:“告發林相……”
安懷山到現在哪裏還敢再猶豫,一個激靈:“皇上,臣有事啓奏。”
裴淩被打斷,心裏不悅,看了眼安懷山:“靖北侯,朕先說林相的事。”
“臣要說的也是林相的事?”安懷山道。
“恩?什麽事?”裴淩問道。
“臣有罪,辦完隴西貪腐案之後,發現貪腐案還有漏網之魚,就是林庭訓,臣這幾日在家中,已把折子寫好,罪證也已整理好。原本臣是告了假的,今日上朝,就是為了這把折子呈給皇上。微臣要彈劾林相。”
安懷山說罷,慌裏慌張,從懷裏掏出折子:“皇上,折子在這裏。”
有老太監走到殿中,把安懷山的折子和袁若瑜的折子都收上來,遞給了裴淩。
裴淩從老太監手裏接過折子,正要細看,突然聽到殿中“轟”一聲重物倒下的聲音。
“林相暈倒了。”
“林相怎麽了?”
金銮殿哄鬧起來。
裴淩不悅的輕咳一聲,大殿立刻安靜了。
“把林相扶到偏殿,”裴淩道。
兩三當值的太監走到殿中,把林庭訓從地上扶起,挽着胳膊,架着腿,把林庭訓弄出大殿。
裴淩面色沉沉,繼續低頭看折子,大殿異常安靜,無人再敢說話。
少時,裴淩冷聲道:“着刑部徹查林庭訓貪腐一案。”
早朝散了。
誰也不知大周今日早朝的巨大變故,是一個閨閣女子一手策劃的。
——
林舒婉在禦書房偏殿裏等了一會兒,便聽到隔壁禦書房似乎有動靜。這時,剛才的宮女走進屋子:“林大小姐,皇上剛剛下朝,這會兒正在禦書房見朝臣,過會兒,皇上要見您的時候,再來喚您過去。”
“好。”
林舒婉應下,她仔細辯聽禦書房裏傳來的聲音。
低沉的嗓音傳過來,這嗓音林舒婉是認得的,是薛佑琛。但她只能聽出薛佑琛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仔細聽了一會兒,依舊什麽都聽不清楚,林舒只得作罷,繼續安靜地等着。
宮女立在旁邊,朝林舒婉看了一眼,心裏驚訝,這林大小姐是第一次面聖吧,怎地沒有一絲焦急擔心,竟是如此坦然自若,真是個沉得住氣的。
宮女的碎碎念,林舒婉自是一概不知的。她心裏暗道,既然已經散朝,裴淩和薛佑琛也到了禦書房,那朝堂上的事關于林庭訓的事應該已經結束了。
禦書房內,裴淩冷着臉:“我大周丞相,竟是個大貪官。朕用人不當。”
“皇上喜怒,”薛佑琛道。
裴淩怒道:“讓刑部好好地查,朕倒是要看看朕的丞相到底貪了多少銀子。”
他一揮手:“不提此事了,朕見你們幾個,是為了褒獎你等為大周北狄這場仗做出的軍功。你們幾個雖未直接上戰場,但也盡了力,理當論功行賞。”
“皇上,”薛佑琛撩起長袍跪地說道,“臣不求賞賜,臣想用軍功向讨個旨意。”
“什麽旨意?”裴淩問。
“賜婚的旨意,”薛佑琛道。
裴淩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哈哈,今兒終于有件高興的事了。怎麽我們南陽侯有看上的姑娘了?朕早就說過了,你也二十多歲的人了,到現在還沒個家室。說吧,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臣想求個賜婚聖旨,至于是哪家的姑娘,”薛佑琛道,“等那姑娘應了臣,臣再告訴皇上,免得影響她的閨譽。”
“看來那姑娘還沒有應下你,不想南陽侯竟在姑娘面前受了挫,哈哈,”裴淩道,“那好,朕就等你,呵呵呵,再告訴朕。你想的還挺周到。”
薛佑琛沒管裴淩的調侃,謝了恩。
裴淩見薛佑琛神情嚴肅,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覺得調侃他也沒什麽大意思,便不再說他:“起來吧,此事朕應下了。”
薛佑琛起身。
裴淩褒獎了其餘幾位官員,皆大歡喜。
——
“林大小姐,皇上要見你,快跟奴婢來,”宮女道。
“好,”林舒婉起身,跟着宮女走出禦書房偏殿。
她跟着宮女走到禦書房門口,便見薛佑琛從禦書房走出來。
薛佑琛的目光捉到林舒婉,對她點了下頭。
林舒婉心下明白,一切順利。
她走進了禦書房。
“臣女給皇上請安。”林舒婉屈膝行禮。
裴淩坐在主位上,低頭看着林舒婉,心情複雜,原本是要賞賜這個林相嫡女的,她獻出了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流水線的法子。在邑州,又想出了換班制和雪爬犁的法子。這些他從薛佑琛和袁若瑜的折子裏都看到了。
她功不可沒,是該好好賞一賞。
可惜她的父親竟出了這樣的事,等她父親定了罪,她是該受到牽連的。
裴淩犯難,一時竟不知如何處理林舒婉。
“林氏女,”裴淩道,“大周這場仗,你也是有功勞的,你想要什麽賞賜?”
林舒婉跪到地上,背脊卻是挺直:“回皇上,臣女不想要賞賜,臣女想用功勞換旁的。”
裴淩問道:“哦?你想換什麽?”
林舒婉低着頭,語氣波瀾不驚:“若是臣女的父親做錯了什麽事,臣女求自己和其他家人不要受到牽連。”
裴淩眉心一攏:“你知道剛剛早朝的事?”
林舒婉茫然道:“早朝?臣女豈會知道早朝的事?是臣的繼母昨日告訴臣女,父親做了錯事,她說她已經找了朝廷官員告發父親。臣女不知繼母所說是真是假,只想着萬一這事是真的,臣女可以用這份功換自己和其他的家人免受牽連。”
“恩,”裴淩應了一聲,想她一個閨閣女子又怎會知朝堂上發生的事?
“那你父親呢,”裴淩問,“你怎麽不為你父親求情?”
“若是父親真的犯了大錯,那皇上降罪也是他該受的,臣女豈敢用自己這點功績,求皇上繞過父親?”林舒婉道。
“好,你所求的,朕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