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袁若瑜朝林窦氏看了一眼,問林舒婉:“這位是……”
林舒婉點頭:“證人。”
她頓了一下接着道:“林相貪腐,她一清二楚。林相貪的是從隴西水利工事的銀兩,隴西水利工事由工部負責,而袁大人你則是工部主事。”
袁若瑜立刻道:“在下是明白了,林大小姐是讓在下遞折子彈劾林相。”
林舒婉道:“袁大人也可以在折子裏提一提這個證人。”
“可是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袁若瑜遲疑道。
“物證到時也會有人交出來給皇上的,”林舒婉。
“是誰?”
“現在還不便告訴你,”林舒婉接着道,“若是袁大人信得過我,便寫一道折子給皇上,說有人密告林相,中飽私囊。”
袁若瑜想了想說道:“此事若是事成,最後林相被人查出貪墨官銀,那在下這個寫折子的,就可以得一份功勞。若是林相最後沒有查出貪墨銀兩……”
他頓了頓接着道:“在下寫的折子裏,只是說有人找到在下,向在下密告林相,請在下請旨查林相,并非直接誣告了林相。若是林相最後沒有查出貪墨,在下最多也就是被打幾板子。”
林舒婉點點頭。
袁若瑜接着說:“當然,在下會因此得罪林相,卻也能給皇上留下一個耿直忠君的好印象。”
“袁大人權衡一下?”林舒婉笑笑說道。
“被打幾板子無非是皮外傷,在下還能經得住,至于得罪林相嗎,在下也是不怕的。在下為官升遷本不就不靠林相。在下是武安伯府的人,有什麽事要用到人脈的,只會找宗親姻親這些世家人脈,而不會找林相。當然和林相關系好自然好,關系差,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袁若瑜正色道:“權衡下來,當然應該答應林大小姐。”
林舒婉颔首,袁若瑜會答應,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武安伯府日漸式微,袁若瑜這個官場新星是武安伯府振興的希望,這點袁若瑜心中也很清楚。
但大周官場一向是論資排輩的,就算袁若瑜有能力,上頭還有老資歷的官員熬着等着,當初林庭訓能那麽快升遷,除了他處理公務的能力以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秀宜郡主的娘家勢力。
袁若瑜沒有這種強有力的助力,
想要迅速升遷,豈是易事?
除非他有特殊的政績,除非他能在皇上面前刷臉,得個好印象,才能在一群熬資歷的朝臣中脫穎而出。
眼下就是個好機會,袁若瑜是個聰明人,也是個躊躇滿志的青年人,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林大小姐,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袁若瑜道。
林舒婉笑了笑,眼中流轉的神采,幾乎晃了袁若瑜的眼:“是不是覺得奇怪,我為何要你揭發我的親爹?”
袁若瑜搖頭道:“林大小姐和林相之間,想來有不為人知的過節,要不然好端端的,林大小姐也不會這樣做。
只是,林大小姐你也是林家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林相出了事,林大小姐也得不了好。
林大小姐這麽做,會牽連到自身,豈不是這般平白受反噬?若是為了心中怨恨,傷了自己,實在劃不來。”
“功績在眼前,難得你還能想到問一問我的情況,”林舒婉笑道,“我有自保的方法。”
“好,既如此,我便應下,”袁若瑜道。
“謝謝袁大人,”林舒婉道。
袁若瑜站起來朝林舒婉拱拱手:“林大小姐送在下這麽大一份功績,是在下該謝林大小姐才是。”
林舒婉拿起桌上的茶杯,給袁若瑜倒了杯茶:“袁大人,喝茶。”
袁若瑜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指着旁邊的林窦氏,問道:“這女子究竟是誰?她又怎知林相貪腐?”
“袁大人應該知道林相年前休了妻,”林舒婉道。
袁若瑜将手裏的茶杯往桌上一擱,倏地從條凳上站起來,指着林窦氏:“什麽?你說,她是,林相那位被休了的續弦。”
“恩,就是她,”林舒婉道,“我爹從隴西水利工事中貪墨銀兩,她是一清二楚。作為林相的夫人,她的證詞也很有說服力。”
她讓林窦氏作證指認林庭訓,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林窦氏被林庭訓休了之後,便回了娘家。窦家家主是個五品的官員,官不大,家裏院子也小,人卻很多。林窦氏被休回娘家之後,便受窦家上上小小的嫌棄。
哥嫂嫌棄她費了家裏的花銷,父母嫌棄她丢了臉面,連嫡親的小妹,都說她影響了自己說親。
嫌棄當然不只是在口頭上,實際行動也有。
窦家騰不出正經屋子給林窦氏住,就将一間放置雜物的小屋子收拾了一下給她住,每日殘羹冷炙的給她三餐,不讓她餓死就是。三九嚴寒,給她的霜炭也是最次等,還時常短缺。
沒多少日子,林窦氏便從一個養尊處優,嬌柔溫婉的丞相夫人,真正成了憔悴不堪,老态必現的下堂婦。
當了十多年的丞相夫人,富貴慣了,一下落差這麽大,林窦氏如何受得住?
被休之後的日子,苦不堪言。
林舒婉讓薛佑琛去找她,讓她做人證,指認林庭訓貪墨,條件是薛佑琛給她一筆銀子,使她就算離開窦家獨自過活,也可以衣食無憂。
當然,這些銀子不可能讓林窦氏回到林相府裏錦衣玉食的日子,但至少可以讓她吃飽穿暖,不用受凍挨餓。
林窦氏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她拿了薛佑琛的銀子,離開窦家,在京城租了間普通的民居,靠着薛佑琛給的銀子,過着平民百姓的市井日子。
這些都是薛佑琛翻牆到林府找林舒婉的時候,告訴林舒婉的。
今天,薛佑琛把林窦氏帶到了織雲巷這間民居中,讓她給袁若瑜當人證。
林舒婉朝林窦氏看過去。林窦氏身穿普通的布衣襖子,頭上垂髻用木釵挽着,發絲有些亂,臉色蠟黃,唇又幹又白,誰能想到一兩個月前,她還是诰命夫人。
林舒婉心裏暗道,她那麽幹脆得答應做人證,完全不顧她和林庭訓十幾年的夫妻情份,除了為了吃穿度用以外,對林庭訓也有怨恨的吧。畢竟林庭訓和她十幾年的夫妻,還養育一子,林庭訓不顧念夫妻之情,說休就休了。
“你願意做這個人證?”林舒婉問她。
林窦氏嘆了口氣,看着眼前曾被自己欺壓的繼女,心裏五味雜陳。
她的繼女也曾被休,被娘家嫌棄,不過她這繼女依舊過得不錯。
反觀她自己,能平安過完一生,已是最好的結局。
不甘和嫉妒是有的,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面對繼女,林窦氏心中到底想要些臉面,故作平靜道:“我已經答應了,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既如此,就把你所知的,都告訴這位袁大人,”林舒婉道。
……
——
靖北侯府。
卧房中,安懷山張開手臂,由着寵妾何秋芝為他更衣。
“老爺,”何秋芝說道,“近日總見老爺憂心忡忡的,也不知道老爺為什麽事憂心,也不知道妾身能不能為老爺分憂?”
“朝堂上的事,你一婦道人家懂什麽?”安懷山不耐煩道。
何秋芝從安懷山的背後,把他的袍子脫下來,嫌惡的看了一眼安懷山肥大的肚子:“老爺忒小看妾身了,妾身知道老爺是為了林相的事兒。”
安懷山一愣,随即捏住何秋芝的手腕,老眼盯着何秋芝,厲聲道:“什麽林相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何秋芝手腕吃痛,心裏咒罵了一句,面上卻是一副嬌嗔模樣:“老爺,今兒我怡春院的姐妹來看我了,是她告訴我的。”
“她告訴你什麽?”安懷山問道。
“她告訴我現在有傳言說,林相和隴西貪腐案有關,”何秋芝說道,“怡春院什麽地方,京城最大的青樓。來怡春院消遣的達官顯貴數不數勝,我那姐妹是怡春院的當紅姑娘,那些達官顯貴見了她,莫不是丢了魂似的,什麽話不跟她說?哦,妾身在怡春院的時候,她自然是比不過妾身的,妾身被老爺贖了回來,心裏便只有老爺一人。”
“這事竟然在青樓裏都傳開了?”安懷山變了臉色,喃喃自語。
何秋芝眼珠子咕嚕一轉:“還不止這些。”
“還有什麽?”安懷山問道。
“還有啊,隴西貪腐案是老爺您查辦的,傳言說您收了林相的好處,故意保他的呢,”何秋芝嬌嗔。
安懷山心裏咯噔一下,心裏喊,此事不妙。
何秋芝接着道:“老爺,妾身說您小瞧了妾身吧,要妾身說,老爺怎麽會去保林相呢?這可是要砍頭的大幹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命都沒了要什麽好處……”
安懷山手一揮:“你退下去。”
“侯爺,妾身說錯了什麽?”何秋芝委委屈屈。
“叫你走就走,啰嗦什麽?”安懷山道。
“是,”何秋芝退了出去。
一出屋門,她神色間的委屈無辜頓時消失不見,換成了竊喜。
話她已經說了,下次再見到她的姐妹蘇紅袖時,就可以收到那筆可觀的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