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薛佑琛急忙擰幹手裏的帕子,擦掉濃眉上挂着的幾點水珠,又在脖頸抹了一把,将鎖骨上下的水滴擦幹,三下兩下壓好衣領,迅速整理妥當:“怎麽出來了?外頭冷。”
“在車廂裏坐久了,出來走動走動,”林舒婉道。
薛佑琛站起來,他身材高大,站在林舒婉面前,淵亭山立。
林舒婉朝薛佑琛面前的銅盆看去,銅盆裏滿滿一盆水,在冰天雪中,沒有一絲熱水汽升起來,這是盆冷水。
想到剛才自己那兩壺熱水,林舒婉心中一暖。
“差不多也該啓程了,”薛佑琛道。
“好,那我回去了,”林舒婉颔首。
“我送你上車。”
薛佑琛将林舒婉送上馬車,再轉身離開。
林舒婉撩開簾子,朝他英偉的背影看過去,唇角勾起。
——
路上又行了三四日,終于到了邑州。邑州離大周邊境不遠,但北邊有山脈作為屏障,北狄人打不進來,這裏非常安全,是大周前線的後方。
羊毛衣衫的制作工坊就在邑州,除了羊毛衣衫的工坊以外,還有一些糧倉儲備糧食,一些倉庫放其他物資。
林舒婉撩起車簾,往外看,滿眼白茫茫一片,邑州城的街市上到處是厚厚的積雪,房屋看不到青色瓦片,地面也看不到石板路面,都被白雪裹住。沒有葉子的樹枝被雪壓彎了,風吹來,抖落一地碎雪。
臨街店鋪多半關着,路上也沒行人,偶爾稀稀拉拉幾個人經過,地上間隔着一串串的腳印。
“前頭就到了,”薛佑琛打馬走到林舒婉車窗邊,“這邑州城雖不及京城繁華,但起戰事之前,這裏還是頗熱鬧的,有不少來北狄采買貨物的商人,會在這裏落腳。如今,打了仗,沒了往來的商人,景象就看着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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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林舒婉應道,“打仗對邊關生意往來影響極大。”
薛佑琛道:“到了。”
薛佑琛話音剛落,馬車便停下了。
林舒婉和畫眉下了馬車。
薛佑琛下馬迎過來:“這裏是邑州府衙,邑州地廣人稀,府衙也大,裏頭有不少院子空着,我提前讓袁知州提前為你準備了院子。羊毛衣衫的工坊離府衙不遠。出門走幾步路就到了。”
他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我也暫時在這裏落腳。”
薛佑琛打發了車隊衆人各自安頓,便引着林舒婉和畫眉進了邑州府衙。
一進邑州府衙,知州袁博達便迎出來,幾人寒暄一番之後,袁博達讓夫人袁李氏帶林舒婉和畫眉進內院安頓。
——
“小姐,在馬車上颠了好幾日,這腳可算是落地了,”畫眉道,“沒想到這屋子還是燒了地龍的。真暖和。”
“本來以為咱們到北邊來會受苦,沒想到這裏還不錯,”畫眉道,“小姐到底是皇上下了旨到邑州城的,算起來,小姐還是欽差呢。”
林舒婉呵呵笑開着玩笑:“是啊,是啊,我是禦封的欽差大人呀。”
她低頭喝一口熱茶,向四周打量,這間卧房分為裏間和外間。
外間擺了一張八仙桌,林舒婉就坐在這八仙桌旁邊,桌子周圍擺的是雕了山水紋的條凳。
桌子上放了一個碟子,碟子裏有幾塊酥油餅,不是京城銀宵樓的,卻也精致可愛。
靠門口的地方置了一架的博古架,作為進門視線的隔斷。博古架上擺了些擺件,什麽白玉兔子,青釉花瓶,竟是女兒家多喜歡的精致小巧的擺件。
靠窗還有一張小書案,書案上一并排的放了筆筒,筆架,筆洗,硯臺,鎮紙,旁邊摞了一沓宣紙都是空白的。筆筒裏插着的毛筆大多是細巧的羊毫,正可以用來寫她最擅長的小楷。
裏間和外間是用玳瑁珠簾隔斷。
透過珠簾,可以看到裏面的架子床,和床邊的梳妝臺,梳妝臺上還立着一面梳妝鏡。
完全是女子閨閣的擺設。
桌子上擺着她愛吃的零嘴,筆筒裏備着她最擅長的毛筆,擺設布置都是女子喜歡的精巧之物。
林舒婉暗道,這袁博達應該是事先收到了薛佑琛的通知,按照薛佑琛的吩咐,特別收拾準備的。要不然就算她是林庭訓的女兒,袁博達和袁李氏也不會用心致厮。
林舒婉心中一嘆,心裏卻是暖融融的。
剛才袁李氏帶她進來的時候,還帶她逛了整個院子。
她臨時住的這個院子叫芷香院,是邑州府衙內院的一個院子,靠南位置很好,一進半的,雖不大,但對于邑州府衙來說已是上好的院子。
院子裏還設了兩個婆子和一個丫環供林舒婉使喚差遣。
“小姐,時辰很晚了,今兒第一天到邑州府衙,您也早些休息,”畫眉道。
“恩,是困了。”
林舒婉早早的安頓睡下。
在邑州府衙的第一個晚上,她竟沒有任何不适,一夜好眠,以至于第二日晨起時,精神倍佳。
晨起,剛剛梳洗好之後,就聽門口一個婆子隔着珠簾喊進來:“林大小姐,侯爺正在府衙偏廳,說是請您收拾好了以後,去偏廳找他,他帶您去羊毛衣衫作坊那兒。侯爺現在在偏廳等着您了。”
“知道了,”林舒婉向外頭應了一聲,“我馬上過去。”
邑州在京城的北面,天也亮的晚,這會兒時辰早,天色灰蒙蒙的。
林舒婉和薛佑琛兩人走到羊毛衣衫作坊的時候,作坊裏還沒人,羊毛衣裳也還沒有開始制作,院門是鎖着的。
“看來,我們來早了,”薛佑琛道,“是我疏忽了,之前通知他們今兒會帶你來,沒告訴他們什麽時候,估摸着人也快來了,說起來,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個羊毛衣衫的作坊,我們繞到後面去看看。”
薛佑琛接着道:“倒是我疏忽了,老周的信裏說了,這工坊後面有塊場地,搭了棚子曬羊毛,左右院子門關着,我們去看看。”
“恩,那我們繞到後面去看看,”林舒婉說道。
說罷,兩人又繞過作坊大院,走到後面的場地。
場地上搭了幾十個低矮的棚子,棚子擺了許多的羊毛。
幾十個棚頂都被積雪蓋住了,從積雪底下偶爾露出幾根搭棚頂用的幹草。
在這一大片的場地上,潔白的羊毛和幾十個潔白的棚頂,交相呼應,看着十分壯觀,倒也是個別致的景致。
薛佑琛和林舒婉在幹草棚子之間穿梭。
“倒是有模有樣,”薛佑琛道,“白日裏若是天氣晴好,就把羊毛放在空地上曬,夜裏就收到棚子裏。”
“恩,”林舒婉點頭,“老周很有經驗。”
“他做紡線一行幾十年了,雖是第一次接觸羊毛紡線和編織,但之前的經驗總是在的,”薛佑琛道。
林舒婉邊走,便伸出手,放在嘴邊哈氣。
邑州城天氣比京城還要冷許多,林舒婉身上穿得暖和,裏頭有羊毛衣衫,夾襖,裘褲,外面還包了裘皮大氅,這麽走了一會兒,身上倒也不覺得冷,就是手凍得厲害。
手凍得通紅,凍得發疼,十分難受,林舒婉便把手放在嘴邊,哈着熱氣,用熱氣緩解雙手的冰冷。
薛佑琛瞥見林舒婉凍得發紅的手,眉心輕斂:“沒有帶手爐出來?”
“沒想到這麽冷,”林舒婉道。
“沒的凍壞了手,”薛佑琛輕聲低吟了一句。
随後,他退開一步,向林舒婉作了個揖。
林舒婉驚訝道:“你這是做什麽?”
“唐突了。”
薛佑琛沒等林舒婉反應過來,從廣袖底下伸出雙手,包圍狀的将林舒婉的雙手裹在手心裏。
“莫要凍壞了。”他低沉的聲音放的很輕,不知道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男人的手又大又暖和,比手爐還要熱還要燙,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雙手頓時舒适了很多。
林舒婉試着動了動雙手,動彈不得。
手被捂着,慢慢的緩過進來,也暖和起來。
一股子暖意,又從她的心底升起,惹得臉上也熱起來。
她臉熱,垂下眸,不看他。
薛佑琛也低頭垂眸着,手是熱的,心也是熱的,手心裏是冰肌玉骨。
唐突也是唐突了的。沒忍住,也不舍得她如此。
他自也是不敢看她的,低着頭,感覺自己的心跳。
兩人默默不說話,垂着眼,相對而立。
良久,林舒婉輕聲細語道:“好了,我手不冷了。”
“恩。”
薛佑琛把手松開,把她的一雙手從手心裏放出來:“我們到前面去吧,老周他們應該來了。”
身體的異樣,心裏的異樣,讓薛佑琛差點同手同腳。勉強穩住心神,才免去尴尬,和林舒婉一起回到工坊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