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薛佑琛和林舒婉剛一出現在工坊院門口,翹首盼着的周行洪便映出來行禮:“侯爺,林大小姐。”
跟在周行洪身邊的還有一位年輕男子,約摸十八九歲,寶藍雲錦長袍,玳瑁腰帶系在腰間,朗眉星目,一副好相貌。
他站在周行洪身邊,也向薛佑琛和林舒婉行了一禮:“侯爺,林大小姐。”
“袁若瑜?”薛佑琛問道。
袁若瑜拱拱手:“下官正是。”
“侯爺,林大小姐,到廳裏坐坐?”周洪行問。
薛佑琛看了一眼林舒婉,想她剛才在場地裏走了一圈,這會兒應該也累,便點頭道:“好。”
周洪行和袁若瑜一起,引着薛佑琛和林舒婉進了廳。
薛佑琛和林舒婉在官帽椅上落了坐,周洪行和袁若瑜卻是不敢坐的,直到薛佑琛說了句:“你二人也坐下吧,”周洪行和袁若瑜才恭敬的應聲坐下。
“周洪行,你是見過的,是工部制造局的老管事了,如今在邑城管着羊毛衣衫的工坊,後來工坊的事,都是老周飛鴿傳書,給我遞的消息,”薛佑琛給林舒婉介紹對面坐着的人。
林舒婉對周洪行點了下頭:“在京城的時候,就認識了周管事,周管事別來無恙。”
她在京城的府尹衙門認識了這個瘦小精幹的工部織造局管事。
“林大小姐安好,”周洪行道。
再次見到林舒婉,周洪行諸多感慨,以前叫她是民間繡坊的繡娘,他見她喚的是林小娘子,當時他就覺得她大氣坦然,秀外慧中,不像是一般市井人家能養出來的女子。後來得知她是林府的大小姐,秀宜郡主的女人,驚訝之餘,又有幾分理當如此的結論。
想她小小年紀,命運起伏,經歷比他一個跑東跑西念過不惑的男人還要豐富,對她在贊嘆之餘,又多幾分敬仰。
“恩,”薛佑琛目光落到坐在周行洪旁邊的袁若瑜身上,“這位袁若瑜,是袁博達袁知州的獨子。袁知州的兄長是武安伯。若瑜是工部的主事,這次是到邑州來代表工部負責羊毛衣衫制作一事。若瑜年紀雖輕,卻已擔任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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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林舒婉心道,周洪行再有經驗也只是個制造局的管事,羊毛衣衫是重要軍務,朝廷不可能不派個官員過來負責。
這袁若瑜的伯父是武安伯,他算起來也是權貴出身,父親又在邑州城擔任知州,他來負責羊毛衣衫的紡織,确實是個恰當人選,看他年紀輕輕,就擔此重任應該也是個能幹之人,把他派到這裏,說不準也有讓他歷練歷練的意思。
大周這場仗,若沒有意外,應該是不會輸的,區別只在于贏得早,還是贏得晚,勝得大,還是勝得少。
等戰事結束以後,這袁若瑜便也是有功之人,是仕途上的資歷,是日後升遷的資本。
“原來是袁主事,”林舒婉道。
袁若瑜連忙道:“林大小姐客氣。”
袁若瑜方才第一眼看到林舒婉時,是有些詫異的,确切的說,是有些經驗。
林相嫡女要來工坊幫忙,他早已知道的,對于這個林相嫡女,他也有所耳聞,知道這羊毛衣衫的制作和流水線的方法,都是出自這位林大小姐之手,也知道她兩次被誣了名聲,又被休棄,不久前才真相大白。
他原以為林舒婉是個棄婦,雖心思慧敏,是個聰明的女子,到受到命運的幾番折磨,應該是個形容普通,面容憔悴的女子。
他也是世家公子哥,雖是家中獨子,但是家裏表妹,堂妹,嫡出的,庶出的一堆,知道女子相貌多是靠養,哪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不是嬌養着的。市井人家難出絕色,是有道理的。
林舒婉婷婷出現在工坊院門,和南陽侯薛佑琛并肩而立,也不見任何遜色時,他是十分驚訝的。
他在門口見到的林舒婉,以及現下正坐在面前的林舒婉,螓首蛾眉,杏眼粉腮,肌膚純潔無瑕,堪比高山積雪,偏多了一抹紅潤,顯得嬌豔動人。
相貌也就罷了,且坦然自若,,穩穩坐在官帽椅中,高貴大氣,與想象中憔悴的棄婦模樣,完全不一樣。
他想起自己父親袁博達對他的囑咐,“對這個林相嫡女恭敬着些,總是沒錯的。”
袁若瑜倒是從心中起了敬意,同時也對林舒婉不免好奇,存了幾分探究。
她是怎麽做到的?名聲被毀兩次,遭夫家休棄,她如何做到依舊容光煥發,明豔動人的?
袁若瑜意識到自己放在林舒婉身上的目光有些久了,再看下去太過唐突,便收回目光。
“按照皇上的旨意,”薛佑琛說道,“南兵北調,要盡快制出大批羊毛衣衫來,此事,現在如何了?”
周洪行面露難色。
袁若瑜遲疑了一瞬,正色道:“不瞞侯爺,本來有流水線之法,羊毛衣衫的供應是游刃有餘的,但現在皇上将南邊的兵力往北調,要做的羊毛衣衫數量巨大,要在短時間內完成,不是易事啊。”
“是人手不夠嗎?”林舒婉問道。
袁若瑜轉向林舒婉:“哦,大小姐,不是人手不夠。邊境兵力充足,有足夠的将士來紡織毛衣。我們還招了不少邑州本地的民婦來幫忙。另外,南方的将士很快就要到此地了,等他們到了以後,抽出一小部分兵力過來,那更是綽綽有餘。”
林舒婉思考道:“邑州城地廣人稀,看上去也不像沒地方。”
“林大小姐說的是,也不是場地不足,”袁若瑜道。
“那是……”
“是,沒有足夠的工具,”袁若瑜說道,“林大小姐有所不知,這紡線也好,編織也好,要紡錘之類工具,這些工具都是要靠木匠師做出來的,邑州就這麽大,木匠鋪子也就這麽幾家……”
“人足夠,場地也足夠,”周行洪接口道,“卻沒有那麽多木匠,一時之間很難做出這麽多木頭工具來。小的也曾想過,讓京城木匠制出這些工具,再運到邑州。但是這路上就要費不少時間。等工具從京城運到邑州,再在邑州制出羊毛衣衫來,要花許多時日,而南兵快要到了。”
薛佑琛沉默。
林舒婉思索了一會兒,也沒有想出什麽好法子。
周行洪嘆口氣,不再提此事。
幾人在屋子裏坐了一會兒,周行洪和袁若瑜,便帶着薛佑琛和林舒婉兩人在工坊裏轉了一圈。
——
又過了一日,林舒婉便又去了工坊。
下午,薛佑琛抽了空也去了一次工坊。
林舒婉住在邑州府衙,薛佑琛也住在邑州府衙。不過,薛佑琛一個和林舒婉非親非故的男子去林舒婉的院子找她,不太和禮數,反而去工坊,到是順理成章的。
薛佑琛是負責戰場軍需的,羊毛衣衫是軍需的主要部分,他為了公務去工坊,說到哪裏都是有理。至于裏面有多少假公濟私的成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讓雲信從箱子裏翻出了這個,大概是侯府裏新制的,我天生不畏寒,沒什麽用處,你且拿着用,”薛佑琛道。
林舒婉低頭一看,是一個毛茸茸的圓筒形裘皮手捂子。她來了邑州之後,見袁知州的夫人袁禮氏用過。出門的時候,可以挂在脖子上,雙手插到手捂子的圓筒裏,就在在戶外,手也不會覺得冷。
他是見她那天手被凍到了,特地為她備的。
“謝謝,”林舒婉想到昨日在場地裏,他為她捂手的情景,臉上不由一熱。
薛佑琛見她接過手捂子,嬌俏的臉上微微泛着紅雲,心裏歡喜,忍不住盯了一眼,将她的模樣狠狠看到心裏,雖然手癢得想去抱一抱人,但終是忍住了。
“帶着這手捂子,我們去場地上看看,”薛佑琛道,“這會兒他們應該正在曬羊毛。”
“好。”
林舒婉把裘皮手捂子挂到脖子上,雙手伸進去。
兩人轉到工坊後面。
這日天氣晴好,時值午後,日頭也不錯,将士們正在曬羊毛,林舒婉和薛佑琛并肩繞着走路。
“侯爺,近日公務可忙?”林舒婉問道。
“極忙,過兩日有大批糧草運到邑州,等這批糧草運到之後,便不會再忙,”薛佑琛道,“這批糧草是沒日沒夜,從京城運過來的,拉廢了不少拉車的馬匹。”
“拉廢了不少馬匹?”林舒婉不解問道。
“正是,沒日沒夜的運送糧草,馬匹吃不消,路上換了四五次拉貨的馬,才把糧草運到邑州,這批糧草十分重要,過兩日到邑州…”
薛佑琛在給林舒婉解釋,發現林舒婉腳步是停了下來。
他回頭問:“怎麽了?”
“我突然想了個法子,”林舒婉擡了下峨眉,“昨日周管事說了,紡錘之類的工具不夠,邑州沒有足夠的木匠。”
“你想到法子做出足夠的紡錘來了?”薛佑琛問道。
“跟工具無關,工具的問題解決不了,”林舒婉笑道,“我們都囿于工具,其實可以用旁的法子解決這個問題。”
薛佑琛眉梢輕挑:“如何解決?
“換班制,”林舒婉道,“我們昨日來得早,工坊院門關着,裏面也沒有人在幹活。我們從場地繞回工坊,才有人開始工坊。所有人在一天之中的同一段時辰做活。”
薛佑琛訝異道:“你是說,讓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辰做活?”
“是啊,”林舒點頭,“将人分為三撥。一天十二個時辰,也一分為三,每一段四個時辰。每一撥人對應一段時辰,讓将士們做活。
一撥将士從子時做到辰時,一撥将士從辰時做到審時,一撥從申時子時。不同的人,不同的時辰,使用相同的工具。”
薛佑琛當即大喜道:“此法甚善。”
“我也覺得可行,”林舒婉說道,這三班倒的法子,林舒婉是從前世學來的,這是生産規模有限,而人力充足情況下,提高産能極好的法子。
“我們立刻去找老周和袁若瑜去,”薛佑琛道。
“恩,好,”林舒婉應道。
兩人便一起疾步往工坊的方向走過去。
走到一半,薛佑琛又停下腳步,林舒婉折過身,目光帶着疑惑,看着薛佑琛。
薛佑琛同她說道:“過兩日,糧草要到了,後面清點啊,入庫啊,都很忙,我要在現場調度和監督,恐怕以後沒有什麽空了,倒是後日午後,我空着。”
林舒婉眉心微微上擡。
“這邑州城裏的東北角有一個小林子,這林子裏被人建造了亭臺樓閣,修了橋梁,鋪了階梯,是個好去處,”薛佑琛到,“你将那換班制告訴周行洪和袁若瑜之後,讓他們着手去辦吧。若是你後日無事的話,你我可以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