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滋味不好受吧?滋味當然不好受。
林窦氏心底一驚?什麽滋味?被人構陷的滋味,被人誣陷的滋味,被人陷害毀了名節的滋味。
她猛然擡起頭,一雙柳葉眼直直盯着林舒婉:“是你?”
是林舒婉。
當初是她陷害林舒婉,讓林舒婉含冤莫白,名節被毀,受了這種滋味。而現下,林舒婉是知道她也受了這種滋味,所以才問的她,這種滋味不好受。
林舒婉清楚她是被冤枉的,因為這次讓她陷入困境的,不是別人,就是林舒婉。
“是我,”林舒婉毫不避諱的點頭。
她卻接着道:“是我,明明只是去換身衣裳,卻恰巧進了薛三爺休息的那間屋子。是我,蒙受了不白之冤,名節毀于一旦。是我,成為你的遮羞布,替罪羊。”
“你,胡說,你明明,”林窦氏心裏羞惱到極點,憤恨到極點,卻百口模辯。
“母親,你就實話實說吧,”林舒婉說道。
林窦氏慢慢垂下眼,真的招出真相?
“一個婦人,丞相婦人,想要與人私通?”林舒婉道,“母親,你再仔細想想。”
林窦氏心中發苦。
她要是真的名節被毀,定了她意欲私通的罪名,她會是什麽下場?
被休是最輕的。
她沒有林舒婉的身份。林舒婉再怎麽樣,也是相府的大小姐,秀宜郡主的女兒,南陽侯府不敢真弄出人命來,一紙休書休了便是。而她娘家官位不高還要仰仗林庭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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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庭訓也不是薛佑齡。
薛家三爺,風光霁月,以仁德之心修身,寫下休書已經是對不貞女子最大的懲罰了。
但是林庭訓……
林窦氏眼角悄悄擡起,偷瞧一眼林庭訓,見到他陰毒憤怒的眼神,連忙垂下眼睑。
她伴他身邊多年,自是知道枕邊人不是什麽善良之輩。
他會怎麽對她?
一杯鸩酒?三尺白绫?還是留着性命,讓她過得生不如死。
相較之下,陷害繼女的罪名,似乎要小很多,至少在林庭訓心目中,陷害他女兒失去名節,和夫人偷人之間,定是害她女兒壞了名聲要輕許多。
“母親,到現在還死不認罪嗎?”林舒婉道。
林窦氏口中腥甜,林舒婉是以此來逼她說出真像。
“好,我說,”林窦氏深深嘆了一口氣,似乎用完身上所有氣力。
“妾身之所以讓孫全福走了許久的路,把薛三爺帶到園子旁邊的屋子,是有原因的。”林窦氏說道,“不是為了什麽自薦枕席,而是因為那裏方便把舒婉也引過去。”
裴展充茶不喝了,握着瓷杯的手頓住,身體也繃直。
林庭訓眉頭皺起。
林舒婉淡淡看了林窦氏一眼,立到一邊,等她繼續招認。
“孫全福也沒有被薛三爺打發走,”林窦氏說,“孫全福把薛三爺領到那間屋子休息以後,妾身就讓孫媽媽引大小姐去那間屋子換衣裳。”
“至于,剛才孫全福和包瑞紅說的,妾身說了什麽薛三爺一表人才的話,”林窦氏想了想,接着說道,“妾身不記得自己說過,若是妾身真的說過,應該也是說薛三爺一表人才,妾身安排大小姐和薛三爺共處一室,若是兩人真的春風一度,大小姐能就此嫁給薛三爺,也是一樁幸事。”
林窦氏心裏苦,孫全福和包瑞紅說的這句話,她根本沒說過。包瑞紅也就罷了,連她的心腹孫全福也這麽說,也不知林舒婉究竟用了什麽法子,讓孫全福也幫着一起陷害她。
不管如何,兩個人都這麽說,這麽一致的口供,她想否認都不行,還不如換種說法認下來。
她已招認自己構陷林舒婉毀她名聲,那也只能說,她說薛佑齡相貌堂堂是為林舒婉說的。
“妾身知錯了,請相爺責罰,”林窦氏道。
裴展充從座位上站起來:“方才我以為,你看上了薛家老三,而舒婉誤打誤撞壞了你的好事,你為了掩人耳目,就往舒婉身上潑髒水。現在竟知,你是處心積慮的設計陷害舒婉。舒婉究竟哪裏礙着你的眼了,你要這樣陷害她,毀了一個女子名節,真是蛇蠍毒婦。”
對于裴展充來說,人家夫人是不是準備偷人,只是個八卦,外甥女的事,才最重要。
之前,他以為林窦氏是為了掩人耳目,才向林舒婉扣屎盆子,這已讓他十分氣氛。現下得知,這竟然是事先有心安排,更讓他胸中盛怒。
他轉向林庭訓:“林相,舒婉的娘親确實已經去世了,不過我這當舅舅的還在,林相是不是應該給個交代?”
林庭訓聽林窦氏說出真相,卻莫名松了一口氣。
相較而言,他的繼室陷害了他的嫡女,對他來說,只能算他治家不嚴,內院混亂。比起他的夫人偷人來說,要輕許多。
至于,被構陷私通,對林舒婉的傷害有多大,他且也管不了了。
當着裴展充的面,林庭訓自不會把心中所想表現出來,他指着林窦氏,怒道:“原來三年前,舒婉根本就沒有私通,是你陷害了她。她也是你的繼女,你怎能如此害她?”
林窦氏瑟縮了一下:“老爺息怒,妾身只是嫉妒舒婉可以風光大嫁,妾身出嫁的時候婚事簡樸,妾身心裏妒忌舒婉,一時想岔了,才做錯了,求老爺原諒。”
“所以你就毀了她的名聲?”林庭訓喝道。
他再婚時,為了營造清廉守節,一心為公的好官形象,所以婚宴沒有大操大辦,而是十分簡樸,甚至有些草率。原以為林窦氏沒有介意,沒想到她終還是在心裏長了刺。
“再怎樣,你也不能陷害繼女,毀她名聲?”林庭訓皺着眉嘆道,“你當真是害了舒婉。”
“還有一事,”林舒婉道。
“舒婉,還有什麽事?你盡管說,有舅舅在。”裴展充說道。
林庭訓睨了一眼裴展充,對于這個在一邊看戲,幫林舒婉撐腰,偏偏身份貴重的北敬王,他也是恨得牙癢癢。
他收回目光,對林舒婉道:“舒婉,有什麽事,你說吧。”
“是,爹,舅舅,”林舒婉道,“我娘的嫁妝裏有一塊白玉玉佩,這玉佩是帶血絲的暖玉。但是我收到的嫁妝裏,那白玉玉佩只是一塊普通的白玉玉佩。我想問問母親,那塊血絲暖玉呢?”
林窦氏心裏又是驚詫。
林舒婉怎麽知道的?
白玉玉佩被掉包,只有她和戚媽媽兩人知道。
莫非戚媽媽出賣了她?
林窦氏原本極為信任戚媽媽的,現在卻要懷疑一下。林舒婉既然能讓孫全福背叛她,那也可以讓戚媽媽出賣她。
這麽想來,玉佩的事情極有可能就是戚媽媽出賣了她,是戚媽媽把實情告訴了林舒婉。
事已至此,再反駁已沒有用。
林窦氏的手從領口處伸進去,伸到胸口,将胸口的暖玉玉佩取出。
暖玉取出,領口随之進了冷風,林窦氏胸前冰涼。
林舒婉接過暖玉,仔細看了一下,見白玉玉佩一角上确實有幾條細碎紅絲,玉佩握在手裏,發着熱。
她心下明白這才是真貨。
包瑞紅盯着林舒婉手裏的玉佩看了幾息,也确定這塊玉佩就是秀宜郡主嫁妝裏的那一塊。
她順着玉佩朝上,去看林舒婉的神情,見林舒婉神色泰然自若,既沒有得到珍寶的興奮激動,也沒有氣憤痛恨,完全看不出林舒婉現在的想法。
喜怒不形于色。
包瑞紅暗道,她怎麽一直沒有發現,府裏怯弱膽小的大小姐,竟是個不容小觑的厲害角色。
剛才,她逼得林窦氏招供了三年前構陷林舒婉。現在,簡簡單單一句話,又輕而易舉讓林窦氏連反駁的話都沒有一句,直接交出玉佩。
林庭訓見到眼前的場景,心裏也明白了,是林窦氏私藏了秀宜郡主嫁妝裏的玉佩,用了一塊贗品代替真品,給了林舒婉。不知怎地,被林舒婉發現了,林舒婉問她讨要,林窦氏便還給了林舒婉。
“不像話,”林庭訓轉向林窦氏,眼裏的失望之色,毫不掩飾。
他這個續弦出身雖是不高,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斷文識字,平日裏也有些小情趣。
更重要的是,她會小意伺候,還會笑臉迎奉,平時也是溫柔體貼,低眉順眼的。對他百依百順,他要她做什麽就做的什麽,不做什麽就不做什麽,從來不會說個不字。府裏打理的也不錯。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的。
小家子氣,上不了臺面。
手段還毒,人還蠢。
裴展充都拿出嫁妝單子來要嫁妝了,她還拿了塊假貨,就沒有想過被發現的後果?就嫁妝一事,她還嫌不夠丢臉?
為了一點嫉妒心,陷害繼女,毀繼女名節,真是十分惡毒,而且手段還很蠢,破綻良多。
他怎麽娶了個這麽個續弦?
“林相,你要教訓妻室,自可以在人後教,”裴展充道,“你妻室陷害舒婉,偷換玉佩,這兩件事,你打算如何給舒婉和我這個當舅舅的一個交代?”
林庭訓抿了下唇。
怎麽罰林窦氏?
林庭訓卻是猶豫了。
三年前,林舒婉和薛佑齡私通一事,讓他在朝中丢進顏面。
若是三年後,再爆出三年前是他夫人構陷的繼女毀了繼女名節,那他定會再一次顏面盡失。
雖不像夫人偷人這麽恥辱,但被人诟病治家不嚴是逃不掉的。
甚至還有一些政敵會彈劾他,會說他一家之地尚且治不好,又何意以治國?
若是按照他的意思,林窦氏罰是一定要罰的,但是最好是在私底下罰,不能讓旁人知道其中原委。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在朝堂丢失顏面,也不會被人彈劾。
只是,這樣的話,如何跟裴展充交代?
若是私底下罰了林窦氏,将林窦氏陷害林舒婉的事情壓下去,那林舒婉這私通的罪名便不能洗清,她的冤屈便不能平反。
而裴展充顯然是不會答應的。很明顯,裴展充問他要一個交代,就是要他把這件事公布于衆,還林舒婉一個清白。
如何才能将這件事掩蓋了,又能向裴展充交代?
林舒婉見林庭訓猶豫不決,心中不禁冷笑。
她的好爹爹,心裏只有他的顏面和仕途,極為自私。在他的顏面和仕途面前,親生女兒的名聲和人生,又算得了什麽?
林舒婉冰冷的目光落在林庭訓身上,心中在為原主哀嘆,你怎麽有這樣一個父親?
裴展充見林庭訓遲遲不說話,心中也是不悅,他沉聲說道:“怎麽?林相是個什麽說法?”
林庭訓沉着臉,兩腮肌肉顫了幾下,正待說話,門口傳來老仆的聲音。
“老爺,南陽侯來了。”
林庭訓驚訝道:“南陽侯來了?”
這大晚上的,南陽侯怎麽又來了?在朝堂上,他是文臣,他是武将,沒什麽交情。在林舒婉被休之前,兩家也是親家,親家上門拜訪,還可以理解。但是林舒婉已經被南陽侯府休出來了,他們林相府和南陽侯府也算斷了關系,怎麽這會兒,南陽侯竟然在日落之後,來他府上?
門口老仆接着道:“南陽侯說,他有急事找相爺,另外,他還說,他知道北敬王在我們府裏,他也來見一見北敬王。”
林庭訓狐疑的轉頭看了一眼裴展充。
裴展充不以為意的挑了下眉。
林庭訓對門外道:“請南陽侯到大廳。”
他對裴展充道:“王爺,南陽侯到訪,還說要見你。既然如此舒婉和內人的事先放一放。王爺放心,舒婉的事,我一定會給王爺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