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侯府地牢,陰郁而潮濕。
裘媽媽被綁在刑架上,嘴被布塞滿,不得言語。
刑架旁有一木架,木架上林林總總挂了各式刑具。
薛佑琛坐在一方小桌前。仲子景站在薛佑琛的旁邊。
衛得遠也被喊到這地牢中,此時,正站在刑架旁邊。
“得遠,用刑吧,”薛佑琛淡淡道。
“是,侯爺,”衛得遠從刑架上取了一塊烙鐵,在火上慢慢烤着,直到烙鐵被燒得通紅。
他舉着烙鐵一步一步走向裘媽媽。
裘媽媽盯着衛得遠手中燃得通紅的刑具,驚恐地睜大雙眼,不住搖頭,嘴裏發出嗚嗚的嘶叫聲。
突然,地牢中出現一股騷臭味。
衛得遠朝裘媽媽下半身一看:“還沒上刑,就經已吓尿了。就是塊烙鐵,上了刑也是烤焦皮肉罷了。旁的刑具,我還沒有拿。就這膽子,也敢給侯爺下毒?若是你能熬得住刑,我還高看你幾分。”
仲子景笑道:“你當他是北狄軍人?不過是個內宅仆婦,心思惡毒,人又蠢,到現在才知道怕了。侯爺,我看她那副樣子,應該是可以招供了。”
薛佑琛道:“取下她口中布匹,讓她招供。”
“是,侯爺,”衛得遠放下手裏的烙鐵扔到一邊,揭開塞在裘媽媽嘴裏的布匹。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老奴都招了,”裘媽媽喊道,“老奴都招了,侯爺饒老奴一命吧。”
薛佑琛緩緩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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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媽媽,”仲子景道,“你用此等陰毒的法子謀害侯爺,一死是免不了的,若是老實招供便可以死得痛快些,若是不招供……你還是招供吧,這些刑具用在身上,你還不如死個痛快。”
“老奴什麽說,老奴什麽都說,侯爺留老奴一條命啊。”
薛佑琛默默不做聲,不再看裘媽媽,把目光放到別處。
“快說,磨磨唧唧的,”衛得遠邊說着,又取過旁邊正在冷卻的烙鐵,拿在手裏放在碳火上烤。
裘媽媽盯着越來越紅的烙鐵,渾身顫抖:“老奴說,是,是老夫人。”
薛佑琛颔首,已在意料之中。
“接着說,”衛得遠道。
“是老夫人讓老奴下給侯爺家。”
衛得遠烤着烙鐵,偶爾串出火星發出噼啪的聲音。
裘媽媽一邊抖,一邊把薛柳氏讓她毒害薛佑琛的來龍去脈,交待了幹淨。
“侯爺,老奴都說了,老奴沒有任何隐瞞,侯爺留老奴一條性命,老奴願為侯爺做牛做馬。
若侯爺肯留老奴的性命,老奴還可以招供旁的事情。老夫人私扣了公中的錢財,老奴都知道,老奴願意招供的。”
薛佑琛沒有理睬裘媽媽,食指一下一下點着小桌,思考着應該如何出置薛柳氏。
裘媽媽眼角湧出眼淚:“我不想死啊,老奴不想死啊,我都說,我都說,老夫人對侯爺不敬,還有關于表小姐。”
薛佑琛絲毫不為所動,對裘媽媽所言渾然不在意。
“還有關于三夫人的,老奴都招,都招,老奴還不想死,”裘媽媽嗚嗚咽咽。
薛佑琛手指一頓:“三夫人?”
裘媽媽,見薛佑琛發問,仿佛見帶了根救命稻草,根本不去想薛佑琛為何會對三夫人的事感興趣。
她連聲說道:“是,是,三夫人,是以前的三夫人,三夫人私通的事兒,老奴都招,求侯爺饒放老奴的性命。”
“說,”薛佑琛劍眉沉下,目光轉向裘媽媽,“說清楚了,留你一命。”
“是,是,是,老奴說,老奴說,”裘媽媽急切道,“三夫人沒有私通,是表小姐,表小姐餡害的她。表小姐讓老奴引開三夫人的貼身丫環,騙表小姐去了廂房,騙表小姐喝下被下了藥的茶水。然後,然後,……。”
“怎麽哪兒都有你這老虔婆?”衛得遠道。
“表小姐說,老奴深得老夫人的信任,老奴說的話,老夫人一定會相信的,這樣一來,就可以讓三夫人百口莫辯。表小姐給了老奴不少好處,老奴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裘媽媽道,“老奴都招了。”
薛佑琛眉心斂起,下巴的曲線頓時崩緊,眼眸覆上一層冰霜:“表小姐,老夫人的侄女?”
“老夫人娘家遠房的侄女,家道中落之後,到侯府投靠老夫人,”裘媽媽道。
薛佑琛冷聲道:“帶上裘媽媽,去秀榮院,這姑侄二人都住在秀榮院,今兒夜裏便一并處理了。”
“是侯爺。”
薛佑琛站起來,邁開幾步,停下又道:“子景,你去把二爺和三爺也喊到秀榮院中。”
——
秀榮院西廂房。
榻上鋪了厚厚被褥,被褥上面蓋了一層上好的妝花緞面料。有七八個織錦靠墊擺在榻上,看着就覺舒适柔軟。
薛柳氏和平日一樣,坐在榻上。與往日不同的是,她的臉上沒有惬意舒适,而是震驚和害怕。
薛佑琛坐在榻邊的圈椅上,裘媽媽跪在他的腳邊。
這時,薛佑璋和薛佑齡被仲子景帶進廂房。
“外頭又黑又冷,人都要凍僵了,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把人喊到這裏來。大哥,你就算是侯府的當家人,也沒有這般行事的道理,這到底要做什麽?”薛佑璋一進門,就嚷嚷開。
薛佑齡站在門口,身姿挺拔,玉樹蘭芝,然而耳朵和鼻子也是紅的,顯然,剛才一路從聽濤院走到秀榮院,也被凍得不輕。
他眉心微微蹙着:“大哥,這麽晚了,把我們都叫過來,是為了是什麽事?”
仲子景道:“二爺,三爺,侯爺半夜叫二位過來,自是因為有要緊的事。”
“到底什麽事啊?”薛佑璋嚷道。
“老夫人命裘媽媽謀害侯爺,裘媽媽已經都招供了,”仲子景道。
“什麽?”薛佑璋道,“大哥,就算你不是娘親生的,好歹你也叫她一聲母親,這算什麽,看不慣娘親,胡亂編排她罪名。”
薛佑齡眉心蹙得更緊:“大哥,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薛柳氏雙手握着帕子,手心裏濕漉漉的,強作鎮定:“胡說什麽,是這老貨自己做了錯事,一時害怕,胡亂攀咬我,她給佑琛下了毒,卻推到我身上。”
薛佑琛輕嘆了一口氣:“母親,你不打自招了。”
仲子景道:“老夫人,我剛才只說,是你指使裘媽媽謀害侯爺,并未說下毒,你這是不打自招了。”
衛得遠在旁邊撇了下嘴:“也是個蠢的。”
薛佑璋一愣,不可思議的看着薛柳氏,又朝薛佑齡看看,再看向薛佑琛:“毒害大哥?”
薛佑齡眉心蹙得更緊。
“你說吧,”仲子景指指跪在地上的裘媽媽。
裘媽媽在地牢裏受了驚吓,此時哪還敢不說的,便老老實實,在衆人面前,又把薛柳氏指使她下毒一事,都說了出來:“是老夫人讓老奴問薛管家要紅信石的,是老夫人讓老奴把幾粒紅信石塞到囊袋破洞裏的。”
薛柳氏癱軟在靠墊上,臉上全無血色。
她突然站起,發瘋一樣的撲倒裘媽媽身上:“你為什麽攀咬我,我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連累我?你攀咬我,你誣陷我。”
“老夫人,侯爺什麽都知道了,老奴也是沒法子,”裘媽媽道。
薛柳氏站起來:“佑琛你莫要聽這個老婆子胡言亂語,我沒有害你,是這個老婆子污蔑我。”
裘媽媽跪在地上,接着道:“老夫人有一支小巧的扶郎花簪子,簪子頂端有幾片小巧精致的扶郎花花瓣,花瓣頭上是尖尖的,尖頭後面是又直又扁又平的,老夫人就是讓老奴用這支簪子上的扶郎花花瓣紮破囊袋的內襯。
這扶郎花簪子,老奴已經還給老夫人了,老夫人就放在這西廂房櫃子中的妝奁裏,還是老奴放進去。”
“你去取來,”薛佑琛道。
“是,”裘媽媽起身,走到牆角,從櫃子裏取出一個鎏金妝奁,妝奁沒有上鎖,裘媽媽把妝奁打開,裏頭有不少發簪頭面,裘媽媽一眼從其中挑出了一支扶郎花簪。
這扶郎花簪子雖小,但工藝十分精致,簪子頂端,一瓣一瓣花瓣清晰可辨,花瓣中央還有花蕊伸出。
裘媽媽把這支簪子交到薛佑琛手上。
薛佑琛從袖袋裏取出囊袋,将一瓣花瓣深入囊袋內襯的破洞。
這破洞不大不小,恰巧容下一瓣花瓣,花瓣和破洞嚴絲合縫。
薛佑琛垂眸,緩緩道:“母親,人證是你跟前的管事媽媽,物證也有了,在此之前,你也已不打自招。”
薛柳氏坐在地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她笑了起來,笑聲由輕到響,帶着幾分嘲諷,幾分凄厲:“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我當初做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就算有被發現的可能,但是為了我的孩兒,我也一定是要做的。說不準萬一就成事了。”
“娘,您真是糊塗啊,”薛佑齡蹙着眉,痛心大聲道。
“佑齡,你懂什麽?”薛柳氏嘴角帶着慘笑,看向自己的小兒子:“哪個當娘的不想把最好的捧到自己孩子手裏,你和佑璋,又哪個不是老侯爺的血脈?憑什麽,他能成爵,你們就不能承爵?這侯爺的爵位近在眼前,娘怎麽可能會不想要?就差一點就到手了啊,可惜事敗了,可惜了,可惜了。
若是能成事,娘就算粉身脆骨,也是心幹情願的。
可惜了,可惜了。
呵呵呵。”
衛得遠冷哼道:“不知悔改的惡婦。”
“娘,您怎可用這樣的卑劣手段謀害大哥?”薛佑齡痛心道,“娘,你真是糊塗啊。”
“卑劣?成王敗寇罷了。佑齡你就是書讀得太多,天天之乎者也的,死腦筋。娘還不是為了你和你二哥,你大哥回京以及,是怎麽對待你們兄弟倆的?若由着他這樣,我們娘仨還有什麽好日子過?你二哥若是能成爵,他是你的親哥哥,必然會對你多加照拂,”薛柳氏道。
“此事與我無關,”薛佑璋道,“娘,這事兒是您自個兒做的,可別拉我下水啊。”
薛柳氏道:“佑璋啊,這事兒是我一個人做的,當時不讓你和佑齡知道,就是怕萬一事發,牽連你和佑齡。
放心,你大哥聰明得很,這事兒跟你有沒有關系,你大哥清楚得很。”
“大哥,”薛佑齡端起長袍跪在薛佑琛面前,“娘也是一時糊塗,她只是一時想岔了,求大哥看在娘打理侯府多年的份上,饒了娘這次。”
“佑齡,你不必求他,”薛柳氏道,“敗了就敗了,事到如今,我随他處置就是。”
“大哥,求大哥饒了娘,她也是诰命在身的侯老夫人,為薛家開枝散葉,養育子女,打理內院幾十年如一日,”薛佑齡跪在薛佑琛面前,清潤的嗓音流露出哀求之意。
薛佑琛沉聲說道:“斷其左手,送入家廟,削發為尼。
從此以往,青燈古佛相伴,為薛家上下祈福,用右手每日抄經百頁。
此生不再踏出家廟一步。”
“大哥!”薛佑齡大聲喚,“此生不再踏出家廟一步,便是關她一輩子了。你還要斷她的左手,她如何受得住?娘年歲大了,家廟本就清苦,還要用另一手每日抄經百頁……”
“佑齡,莫要說了,留她一條性命,已是我最大的讓步。”
“大哥。”
薛佑琛低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弟薛佑齡。
薛佑齡也擡頭仰望薛佑琛,他心裏明白此事大約已無回旋餘地,卻還想再勸一勸自己大哥,再為薛柳氏求求情。
兩雙相似的鳳目,相對而望。
薛佑琛盯着薛佑齡的眼睛:“今日還有一件事。”
他擡起頭,不再看薛佑齡,對門外喊道:“去把秀榮院的表小姐喊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