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捉蟲)娟秀的蠅頭小楷和削蔥般的玉指
“怎麽了?”林舒婉問。
薛佑琛遲疑了一瞬,才決定問出口:“方才,林小娘子說,你之所以願意獻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是因為往大了說,這是筆劃算的買賣。現在,林小娘子願意獻出流水線的法子又是為何?甚至沒有提到嘉獎一事。”
他接着道:“畢竟,你若不說,沒人會知道這個法子,你大可以私藏。”
林舒婉峨眉微擡,她不知道薛佑琛為什麽會問這個,不過她問心無愧,便實話實說:“人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有的人卻為了國家百姓,冒着生命在邊關沖鋒陷陣,不管是将領,還是最普通的士兵,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一個法子,可以救很多将士的性命,我私藏來做什麽?賺錢嗎?”
林舒婉搖搖頭:“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是利欲熏心,只顧賺錢,沒有良心的。”
薛佑琛看着林舒婉的雙目,像是要探究到她靈魂裏去。
看了幾息,他輕點了下頭:“好,”聲音依舊波瀾不驚的。”
說完,他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也不是所有侯門權貴,都是利欲熏心,只顧一己私利的。”
這話是林舒婉昨天說的,那個時候,她不知道他是誰,還誤會他為了私利搶奪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
現在聽薛佑琛這麽說,林舒婉不禁莞爾一笑。
薛佑琛的唇角也往上勾了勾,弧度極淺。
“侯爺,說起來,這流水線的法子是我臨時想起來的,我得一邊想一邊寫,可能要花上點時間,”林舒婉道,羊毛紡織技術織雲繡坊前幾日天天在用,她熟悉得很,所以寫起來飛快。這流水線的法子,她還要一邊回憶,一邊思考,一邊落到文字,肯定寫得很慢。
“大概要多久?”薛佑琛問。
“若是詳細寫的話,少則一兩個時辰,多則三四個時辰,”
“好,辛苦林小娘子。”
林舒婉重新回到書案前,攤開一張新的宣紙,一邊兒思考着,一邊兒落筆。
Advertisement
薛佑琛對周行洪道:“老周,你先退下,等林小娘子寫好之後,我再喚你。”
周行洪退下之後,薛佑琛轉向董大娘:“織雲繡坊的東家,你坐吧。”
董大娘早已被廳內這一連串的變故吓壞了,她一直立在原地一動沒敢動。
薛佑琛讓她坐,她也不知如何應對,喏喏稱是的,在離門最近的角落,找到一把椅子坐下。坐也不敢大大咧咧,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一個角。
“得遠,”薛佑琛道,“去取些邸報來,我就在這裏看。”
——
林舒婉在書案寫關于流水線的細節,董大娘忐忐忑忑坐在角落裏,衛得遠站在旁邊随時候命。
而薛佑琛坐在主位上,手裏拿着一份邸報,低頭看。
他偶然間擡頭,視線便投到在林舒婉身上。只見她素手玉指握着一杆細巧的羊毫,小幅而迅速的移動着,她神情專注,旁若無人,仿佛沉浸在“流水線”中,屏蔽了周圍的一切,包括他在內。
薛佑琛收回目光,繼續看邸報。
過了一會兒,在他擡頭之際,又朝林舒婉看了一眼。這時,林舒婉已把筆擱到一邊,杏眼盯着宣紙,全神貫注的,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
薛佑琛心道,自己就坐在她的不遠處,她卻視他為無物。
以他的身份地位,又是這樣的性子,在他面前,一般人總會有所顧忌,不會那麽旁若無人的自顧自,尤其是女子,要麽更加謹慎,要麽花樣百出。而她,眼裏心裏卻只有手裏的紙筆,這也是他見過的第一人了。
薛佑琛又繼續看邸報,偶爾擡眼時,目光總能恰巧落在林舒婉身上。他所看到的,都是她專注的神情,或者靈巧推動着筆杆的玉指。
幾份邸報看完,前方戰事焦灼,大周處于下風,沒有什麽起色。
薛佑琛朝窗外看看天色,不知不覺,竟然已經是中午了,他對衛得遠輕聲吩咐道:“得遠,去備些茶水和精致可口的糕點,多備些。”
少時,衛得遠帶着幾個衙役,端了糕點,茶壺茶杯進來。
衙役們把幾盤糕點,擱在薛佑琛旁邊的茶幾上,又倒好了茶水,随後退了出去。
薛佑琛在茶幾上的糕點掃視了一圈,卻沒有動手吃,而是端起一個盤子和一杯茶,走到林舒婉的書案前。
林舒婉正在奮筆疾書,視線中突然出現一盤精致的糕點,視線往那盤糕點一移,又見雲錦五蝠暗紋的廣袖,和廣袖外節骨分明的男人的手,正是這只手,把盤子擺在她的案頭,還沒有來得及拿開。
林舒婉順着手向上看,是薛佑琛棱角分明的臉和深邃的鳳眸。
“侯爺?”林舒婉指指書案上的那盤糕點,“給我的?”
“本該請小娘子用膳的,只是事情緊急,為了節省時間,只能委屈林小娘子,以糕點代替。”薛佑琛道。
林舒婉朝盤子裏的糕點瞅了瞅,各色糕點都做得十分精致,白面無瑕,紅豆鮮豔,還有青綠色的,深褐色的,看着就軟糯可口,再聞聞,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可謂色香味俱全。這樣精致的糕點不是普通鋪子裏出來的,也不是普通百姓家能做的。
想想既然薛佑琛在這裏,這糕點肯定不是一般的糕點。
林舒婉本來寫東西寫得專心,現在被這些糕點勾出了饞蟲,突然覺得餓了。
“好啊,那謝謝侯爺,”林舒婉道。
“不必客氣,”薛佑琛看到書案上幾張宣紙已經寫得密密麻麻,旁邊,還有一沓寫錯了的廢棄宣紙,他低聲說道:“多謝。”
“恩?”林舒婉峨眉一擡,朝薛佑琛看。
薛佑琛真誠的說道:“多謝你獻出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和流水線的法子。”
林舒婉嫣然一笑,明眸閃着潋滟的波光:“不必客氣,況且,我是把這法子獻給大周的将士們,不是交給侯爺一人的。”
“恩,”薛佑琛常年覆了霜雪的眉眼,也似乎在一瞬間有融化的跡象。
薄唇動了動,又輕聲道:“多謝。”
林舒婉笑笑,沒有再阻止她,她拿起一塊糕點,放到嘴裏,一瞬間,滿嘴香甜。
見林舒婉開始吃糕點,薛佑琛也回了座位,在座位上吃糕點。他讓衛得遠給董大娘也端了幾塊糕點,又讓衛得遠自己也拿了幾塊。
一屋子的人,就在偏廳裏用糕點當做午飯。
吃好糕點,林舒婉又繼續寫她的“流水線”。
一邊回憶,一邊寫,本來就慢,林舒婉又怕這個時代的人對流水線一無所知,寫模糊了,恐旁人看不懂,就寫得特別詳細。而且她還幹脆把羊毛紡織技術和流水線管理方法結合在一起,又增加了工作量,是以,等林舒婉寫完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
夕陽西下,柔和的陽光将冬日的蒼白的天空映成暖色調。
薛佑琛見林舒婉将厚厚一沓宣紙給他遞來,一低頭,入眼的就是娟秀的蠅頭小楷,和削蔥般的玉指,指甲未染蔻丹,卻修剪的整整齊齊,素淨可愛。
他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前所未有且不可名狀的感覺。這感覺又很快沒了蹤影,不知是消散開去,還是沉入心底。
他接過宣紙時,還是刻意避開了她的手指。
“天色快暗了,”薛佑琛道,“你寫得這些,老周需得費些時間研究一番。我讓老周今天夜裏連夜看完,若是他有什麽不明白的,明日可能還要再勞煩林小娘子解釋解釋。”
“好的,”林舒婉點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時辰不早了,不如我讓衙門給林小娘子和繡坊東家備飯菜,”薛佑琛道。
“不用不用,我家裏人還等着我回去吃飯,”林舒婉道。
董大娘也連忙站起來推辭不已。
“那好,我馬車送你們回去,”薛佑琛道。
林舒婉見窗外天色漸暗,眼看就要入夜,她和董大娘兩個女人走夜路怕不安全,而且這衙門離織雲巷還有些距離,便答應下來。
随後,薛佑琛便命人安排了馬車,将董大娘送回織雲繡坊,也把林舒婉送回家。
——
夜已深,南陽侯府疊翠院。
正屋裏,薛佑琛正要洗漱更衣。
他對身邊的小厮雲信說道:“雲信,把我那件羊毛衣衫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