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凝神細聽
前一陣,林舒婉每天都在教繡娘們羊毛手工紡織,對羊毛手工紡織技術已爛熟于心,現在寫起來也是快。
不多時,林舒婉就把制作羊毛衣衫的整個過程都寫下來了。
她吹幹墨跡,拿起這幾張寫滿字的宣紙,走到薛佑琛面前,遞給他:“侯爺,寫好了,您過目。”
薛佑琛接過這幾張宣紙時,手指刻意的避開了林舒婉捏着宣紙的手指,但她青蔥似的手指卻不可避免進入他的視線之內,潔白而細嫩膩。
薛佑琛接過宣紙,目光在紙上一掃,滿目都是細細小小的蠅頭小楷。
這一手娟細清秀的字,讓人驚豔。
薛佑琛鳳眼微擡,朝林舒婉掃了一眼,又繼續低頭看紙上的內容。
他看得極快,看完之後,轉頭吩咐衛得遠:“得遠,讓周行洪進來。”
“是,侯爺。”
衛得遠離開這間屋子以後,薛佑琛放下手中宣紙,對林舒婉解釋起來,他的聲音很低沉,也很平靜,仿佛深沉平靜的大海:“周行洪是我大周制造局的管事,對織布制衣十分有經驗,日後會負責羊毛衣衫的制作。
我讓他過來看看,他要是有什麽看不明白的地方,就讓他請教你。等他徹底學會制作羊毛衣衫的方法,我便會讓他立刻動身北上。”
林舒婉見薛佑琛雖然面無表情,但話說的很有禮貌,并沒有高高在上的倨傲,便應道:“不敢當,我一定知無不言。”
說話間,衛得遠帶了一個男子進來,這男子約摸四十歲,身材又矮又瘦,站在高大的薛佑琛面前,對比十分明顯。不過,他雖瘦小,卻不虛弱,看着精瘦能幹。
“老周,這是織雲繡坊羊毛衣衫的制作法子,你仔細看一看,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問這位林小娘子,”薛佑琛道。
“是,侯爺。”
周行洪畢恭畢敬從薛佑琛手裏接過這幾張寫了羊毛衣衫制作方法的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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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很慢很仔細。
起初時,他眉頭蹙起,目露不解,突然他眉心舒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接着,他又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後又豁然開朗似的眉眼舒展。
看着看着,周行洪漸漸露出贊嘆之色,嘴裏也發出極輕的“啧啧”聲。
再後來,他臉上呈現出克制的興奮,就像若不是因為薛佑琛在場,場合不對,他就要大聲叫好一般。
又過了一會兒,周行洪臉色突然一變,他雙目盯着宣紙看,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發白。
他似乎心有不甘,将幾張宣紙重新從頭開始看,看完一張,輕嘆口氣,搖搖頭,再看一張,還是輕嘆一口氣。
衛得遠見周行洪這幅模樣,指着林舒婉:“你寫的東西有問題。周管事是紡線制衣的行家,他看你寫的東西,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定是你寫的東西有什麽不對勁的。你是不是故意寫漏寫錯?”
薛佑琛手一擺,阻止了衛得遠繼續說下去:“得遠,不得枉加指責。”
林舒婉懶得搭理衛得遠,目光直接跳過他,看向周行洪:“周管事,敢問這羊毛衫的制作方法有什麽不妥的?”
周行洪道:“衛将軍,你誤會了,這羊毛衫的制作方法并無任何不妥。相反,這方法極妙,竟然可以将羊毛制成保暖輕便的衣衫,可以說是變廢為寶,點石成金了。老朽不才,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奇的方法,竟然失态了。”
“周管家,”衛得遠說道,“既然是個好法子,那你為何連聲嘆氣?這也不怪我會誤會。”
說道這裏,周行洪又嘆一口氣:“這羊毛衣衫的制作方法是難得一見的珍貴法子,可惜,對我們大周軍需,對于邊關正打的這場仗,卻沒什麽幫助。”
薛佑琛不由眉心微蹙:“老周,此話怎講?”
“回侯爺,”周行洪道,“一件羊毛衣衫從羊毛到衣衫,從剪羊毛,洗羊毛,曬羊毛,紡線,整理,編結,拼接,一道道工序十分複雜。
單說這編制就要人一針一針編出來,費時費力,堪比刺繡。
偶制出幾件幾十件出來,當然不成問題,但在邊關的将士,數以萬計。等制出數量如此巨大的羊毛衣衫,怕為時已晚。”
薛佑琛緩緩靠到椅背,雖然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是兩腮的肌肉明顯動了動,英挺的劍眉也染上幾分失望之意。
他垂了鳳眸,不想在衆人面前露出憂心的神色。
大周将士們不僅要對抗兇殘的北狄軍人,還要多抗北方的極寒天氣。他們在冷冽的寒風中受着寒凍,還要為保衛身後千萬百姓,浴血奮戰。
他在邊關戍邊三年,和許多邊關将士熟識。
然而,戰事不利,大周将士傷亡慘重,在他看到的陣亡将士名錄中,就有不少是他熟悉的,認識的。他也心知在這名錄之外,有更多的将士消失在戰場,連個姓名都不能留下。
皇上命他統管軍需給養運輸,且,禦寒是重中之重,原本以為這羊毛衣衫會成為大周将士保暖的法寶,大周取勝的利器,可如今…
薛佑琛背脊挺拔,卻靠在官帽椅的椅背上,他雙眸低垂,面無表情,沉默不語。
屋子裏極為安靜,聽了周行洪的話,大家都知道意味着什麽。
林舒婉自然也是知道的。
羊毛手工技術費工費時,像織雲繡坊這樣的民間小繡坊,一天只能生産去幾件而已。就算是朝廷組織的大生産,産出的數量也有限。
這個時代是冷兵器時代,打仗主要靠人,如果只有少數人穿上羊毛衫,對戰局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
至少要有一定數量的戰士穿上這種保暖輕便的羊毛衫,那戰鬥力的提高才有意義。
想要生産出大量的羊毛衣衫,就要提高效率。
在她前世,羊毛紡織技術早已實現機械化,生産一件羊毛衫不需要多少時間,但在這連直流電都沒有的年代,林舒婉自認無論如何是搞不出什麽現代化機械生産。
手工羊毛紡織技術,她還能搞搞,機械化生産技術,那是天方夜談。
林舒婉想了一會兒,倒是慢慢有了一個主意。
技術解決不了的問題,還可以靠管理。
屋子裏長時間的安靜,被林舒婉清脆的聲音打破:“我這兒有個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倏地,薛佑琛睜開眼:“林小娘子但說無妨。”
“好,”林舒婉點頭,“有一種法子叫做流水線。”
流水線作業在林舒婉前世這個年代已是司空見慣,但在古代小農經濟的時候,卻是前所未見的。
在歷史長河中,流水線作業從無到有,再到迅速普及,成為現代制造業不可缺少的管理模式,正是因為千千萬萬的實例證明它很好用,也很管用。用得好了,效率可以提高好幾倍。
薛佑琛劍眉輕擡,疑惑道:“何為流水線?”
“顧名思義,就是像流水一樣生産,将整個羊毛紡織工藝細分,分到最細……”
林舒婉站在薛佑琛面前,将流水線的大致方法說了出來,聲音清澈動聽,調理清晰。
而薛佑琛将眸光放在林舒婉身上,凝神細聽。
待林舒婉說完之後,周行洪大贊道:“這真是世間難得的妙法。”
林舒婉道:“這是大致的意思,詳細的,恩,我還是寫下來吧。”
薛佑琛食指點了兩下椅子的扶手,回憶了剛才林舒婉說的話,凝神思考了片刻,輕聲重複了周行洪剛才的話:“世間難得的妙法。”
他擡頭:“有勞林小娘子。”
“不必客氣,”林舒婉應道,“我這就去寫。”
她轉過身,正要向書案的方向走,聽到背後薛佑琛喊她。
“林小娘子。”
林舒婉轉回身,迎面就見薛佑琛深邃的鳳眸正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