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麥麥呢?”她埋在柔軟的被褥裏,聲音都變得嗡然。
“在旁邊,喂完鳥糧就不鬧我了,自己蹦跶玩去了。”
羅寧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了笑。
“你抽空可以過來看看它。”李煜安漫不經心地說。
她指尖在被褥上動彈了兩下,沒拒絕也沒答應,只轉移了話題:“有點困。”
他也沒在意,安撫似的哼了一聲:“睡吧。”
羅寧接下來幾天,手機消息就沒消停過,李煜安和她聊天倒是不多,鄭欣宜也不曾繼續和她搭過話,但是把她的微信號推給了一個話多的人——她高二高三時期的同桌,喬彤。
羅寧高中時期內斂,整日沉默着不說話,日常能和她有些感情聯絡的,也就只有作為同桌的喬彤。
喬彤加上她的聯系方式後,首先就是埋怨羅寧和她斷了聯系,兩人聊了幾句,彼此就重新熱乎了起來。
她把自己朋友圈的結婚請帖轉發給羅寧,羅寧點開很認真的看了,穿着婚紗的喬彤依舊天真爛漫,結婚對象儀表堂堂,也配她。
聽喬彤聊天時說,兩人應該算是商業聯姻,但對方是喬彤留學時期就看上的,從國外追到國內,無論是人品還是家境,彼此的父母也都很滿意。
很符合喬彤一貫以來的作風,羅寧聽她說完,就只問了一句話:
「他待你如何?」
手機能邊的喬彤似乎是思索了一會兒,很快給出了回複:
「算是體貼,而且我也只要他一個态度,有雙方父母在,他不敢不體貼」
正當羅寧想回複的時候,對面又接連發來幾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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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彤:「你知道誰給我當伴娘嗎」
喬彤:「除了我大學同學,還有鄭欣宜」
喬彤:「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搞笑,不喜歡她還是和她一直聯系,還讓她做了我結婚時候的伴娘」
羅寧看她一口氣發了那麽多,只能慢慢的打字去回。
對于喬彤所說的話,她真的可以理解。
畢竟成年人不像小孩子那樣随心所欲,不能說我今天不喜歡你,那我就可以随時随地翻臉不認人。喬彤和鄭欣宜從小學就做同學,兩人家境外表都好,一直維持着表面關系。即便有些龃龉,也只是性格上的小摩擦,加上曾經喜歡過同一個男人。
羅寧剛轉進實驗班的時候,具體時間來講,應該是高一下學期。
她在班裏最先注意到的女生就是鄭欣宜。
實驗班的學生都是從嘉裕初中部升上來的,彼此相熟,有着天然的排外傾向,加上羅寧走讀,同住宿生也沒有培養感情的條件,她自己一個人坐在後排的角落,沒有同桌,倒也樂享安靜。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還很難去泰然自若的面對整日一個人的境況。對于羅寧來說,最初轉班時的心情應該是恐慌更多一些。
其他時候還好,她最害怕的是體育課和作文課。
體育課活動結束後,會有自由活動時間,女生大多會叽叽喳喳相伴着去超市買零食,然後坐到籃球場看臺上觀看男生打球。
羅寧沒有一起相伴的女生,她會在體育老師宣布解散後,自己一個人回到教室。
每當這時候她就會感到不自在,回教室的腳步愈快愈好,坐到位置上,心頭也是失落。
窗外柳枝嫩綠,風吹過窗簾,把後排隔絕成一個小小的空間,她将自己藏在裏面看小說,看累了就把書搭在臉上睡一小會兒。
慢慢地,她開始适應,這短暫安靜會令她産生了一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錯覺。
快下課的時候,班裏打完球的男生會一窩蜂進來,一邊喝水一邊讨論剛才的比賽,再互相謾罵幾句,好幾次羅寧都被他們吵醒,睡眼惺忪地瞧着這些人。
害怕作文課也是相似的原因,寫作作業完成之後,語文老師會讓同桌互相批改作文,改完還要在下面簽上名,打上分數之後上交。
羅寧沒有同桌,無法批改別人的作文,自己作文的批改處總不能署上自己的姓名,當她為此煩惱的時候,就去找到當時擔任語文課代表的鄭欣宜。
她比羅寧想象中的好說話,面對羅寧的困難,很爽快地把自己和羅寧作文交換:“以後你改我的就是。”
羅寧有些受寵若驚,看着留在鄭欣宜手中的兩份作文,一份她的,一份鄭欣宜同桌的,有點擔憂:“你要改兩份嗎?會不會太麻煩?”
“不麻煩。”對方很客氣。
羅寧便很認真的去批改,她在當時的年紀認為文品即人品,某種程度上也很欣賞鄭欣宜的文章。
如果說自己寫文章的時候總喜歡另辟蹊徑,力求不落俗套,那鄭欣宜就是另外一種相反的極端。
她熱愛命題作文,更喜歡帶着鐐铐去跳舞,字跡娟秀文風清麗。羅寧在她每一個段落之下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給的分數也不低,同時也期待着對方給自己的評價。
等作文本發下來的時候,羅寧就明白鄭欣宜口中的那句“不麻煩”是什麽意思了。
因為批改處簽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大名,碳素筆在綠色格子稿紙上劃出筆走龍蛇、力透紙背的三個大字——
李煜安。
羅寧對這個人實在不熟悉,也沒說過話,但是他分數給得高,批改也認真,還會寫上一些诙諧的批注。
比如羅寧寫了一篇敘事文,講述她小時候被父母逼着練琴時候的痛苦,李煜安會把一些句子圈出來,在旁邊寫下“深有同感”,後面跟了三個感嘆號表示強烈認同。
寫議論文的時候,他去圈出來結尾,在旁邊自言自語寫道“能否借鑒?月考急用。”
像讀小說時候在旁邊随手寫下的碎碎念,羅寧覺得挺有意思,所以每次發下作文本的時候,她也是逐句逐字的讀完。
給羅寧作文高分的不止李煜安一人,還有語文老師,那個接近四十歲的中年女人,時常穿着一件印有米老鼠圖案的毛衣,身形瘦弱,她面色柔和,很少在班裏發脾氣。
高一下半學期,羅寧的成績也沒有多大起色,但總歸不在班裏吊車尾了,所有的科目裏能算上亮眼的,也只有語文這一個學科。語文老師也認為她作文寫得好,講課時有幾次提起過她的名字。
從小到大羅寧的父母都吝啬于表達,面對誇獎,她的第一反應是羞恥和躲避。
班裏的大多數同學對于老師口中“語文成績好”的羅寧印象淺薄,聽到之後最多在腦海搜尋一下這個日常沉默寡言的女同學的記憶,随後也就抛之腦後了。
鄭欣宜與他們不同,或許是同羅寧打過幾次交道,她會在老師提及她名字的那一瞬間,在教室前排忽然回頭,她的目光精準越過整個班級,和被老師點名正不知所措的羅寧隔空遙遙對視。
羅寧看不太懂她眼神的含義,只能扯動嘴角對她笑笑,對方也回應她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随後飛快地轉回身子。
高二新學期開學,按理應該文理分班,但實驗班一直默認是理科班,文理分科實際上對他們沒有影響。
語文老師将羅寧叫到辦公室,沒有多問她的意見,就将語文課代表的職位帽子戴在了她頭上。班主任在一旁也鼓勵她,讓她把學習語文的勁頭也分給其他學科一點。
羅寧強壓下心裏的不安,很想說學習也看天分,自己語文好也是因為愛看書,和學習勁頭扯不上什麽關系。
至于曾經擔任課代表的鄭欣宜,班主任則給她了一個文藝文員的輕松職位。
羅寧想,自己如果是鄭欣宜,一直以來擔任的職務被換成了閑差,心裏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不舒服。
嘉裕中學的高中生很少去玩明面上的霸淩,所謂把人堵在廁所裏揪頭發踹肚子那一套,對快要成年的她們來講,是粗魯且不上臺面的。她們懂比物理傷害更讓人如坐針氈的方法,只有女孩子之間一個眼神才能體會的心領神會,那就是背地裏的孤立。
羅寧之前在班級裏早已習慣于獨來獨往,但是經歷過課代表換屆之後,才感受到真正意義上的“孤獨”。她雖然甚少與旁人交流,但也不是完全不說話,自從當了語文課代表,班裏的大多數女生竟都不約而同地視她為空氣。
新學期需要重新調整位置,班主任這次采取了比較民主的方案,讓同性之間相互選擇座位,搬完東西之後再去填座次表。
羅寧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不打算動,看着班裏大多數同學熱熱鬧鬧的搬動桌子。
就在這時,鄭欣宜拿着一張座次表走到她面前,并說明了來意。
羅寧聞言擡頭看她:“我就坐在這個地方,不可以嗎?”
“不可以哦,”鄭欣宜搖了搖手指,“每個同學都要換座位,不能坐到和上學期相同的位置。”
她将已經填了大半的座次表擺到羅寧的桌子上,指了幾個空白的地方:“這幾個位置還空座,但是她們的同桌已經訂好人選了,你要不要去問問剩下的女生,看有沒有人願意和你坐一起。”
羅寧聽她說着,看向班裏剩餘的女生,她們大都是鄭欣宜日常玩鬧的好友,看戲一般地望向這裏,察覺到羅寧的視線,又笑着作鳥獸散。
“我們班的女生是單數,總會單獨剩出一個人,但是班主任的意思,多出來的那一個女生要去和男生合桌,”鄭欣宜的語氣輕柔中帶着遺憾,似乎真的很想替她解決這個困境,“要不我去講臺上幫你問問咱班男生?”
羅寧不合時宜地回想到之前她上時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後知後覺明白了那裏面隐藏的含義,那是動物世界裏的非洲幼獸,在感受到同類侵入自己的地盤時,下意識的防範和警惕。
“那就,”羅寧擡起下巴,眼睛微微眯起,這是一個仰視的姿态,她沒有露出任何的慌亂和難堪,只平靜地說:“麻煩你了。”§
話音落下,她就看着鄭欣宜嘴角的笑容變淡,直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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