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羅寧見他離得近,又往後退了幾步,誰知李煜安亦步亦趨跟着她,胳膊微微擡起,朝她伸出了手。
羅寧往旁邊靠了靠,警惕的盯着他:“幹什麽?”
對方因為她的動作不悅,“什麽幹什麽,”他擡了擡下巴示意,“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羅寧将手裏的煙盒往口袋裏塞,哪想李煜安直接上了手,隔着她穿的羽絨服牢牢捏住她的手腕。羅寧覺得別扭,下意識就想抽出手甩開他的桎梏,胳膊往後拉扯的空檔,那盒煙就那麽落進他的掌心裏。
煙盒在他的手指間翻轉,他垂着眼皮看了兩秒,短促的笑了一聲:“拔完牙短期內不能抽煙,容易使創口面上的血凝塊脫落。”
羅寧沒打算抽,只是想聞聞味解解饞,但又想到對方出于好心,只好口上應答:“我知道了。”
“我以為你聽一遍就能記住來着,”李煜安從裏面抽出一根,指尖翻飛往上一扔,随即低頭含住,他又把煙盒重新塞回羅寧口袋裏。
羅寧覺得他彈煙的手法利索漂亮,倒沒在意他講話,擡頭看向他,目光停在他微抿的唇上,問:“你說什麽?”
“之前我給你講注意事項,”他從口袋裏去摸打火機,翻了兩個口袋沒摸着,眼神又落回羅寧面上,“你好像不是很願意聽。”
比起他的無聊問題,羅寧倒是更想知道,他為什麽送完鄭欣宜後,現在又出現在醫院門口。
羅寧把自己的打火機扔給他,李煜安點了兩下,沒點着,将煙拿了下來,漫不經心地說:“風太大了。”
“那你背過身去。”羅寧語氣有點不耐煩。
他輕薄的眼皮掠過她,微微俯下身,按了兩下打火機,手掌輕護着火光,下颌處滾動了兩下,濃白的煙霧從肺腑深處裹挾而出,像雲一樣四處彌漫。
熟悉的薄荷味順着風飄散,羅寧抽了抽鼻子。
“挂了幾瓶水?”
“兩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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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到醫院的時候,你是剛挂完第一瓶。”
羅寧偏頭看他,她的眼神隔着冬夜裏的風,極淺極淡的落在他的身上,她煙的味道也很淡,李煜安深吸了一口,煙霧被壓進肺裏,有着說不出的麻癢。
“你車上有保溫壺嗎?”羅寧突然問,“我很渴。”
李煜安把剩下三分之一還沒吸完的煙掐滅,轉頭扔進垃圾桶裏,返回車上拿了一個黑色的保溫杯,快步走來,一把塞進羅寧懷裏——
“你先拿着。”說完進了便利店。
很快他就出來了,原來是買了一大包一次性紙杯,他拆開之後,将兩個紙杯重疊,把剩下的杯子夾在臂彎裏,一只手擰開羅寧拿着的保溫杯,示意她往紙杯裏倒熱水。
“別喝太熱的,”他囑咐她,又抽出羅寧口袋裏的純淨水兌了一點進去,看着她仰頭喝了一杯後,又低頭給她兌了半杯。
感覺重新活了過來,羅寧捏住紙杯,看向李煜安:“謝謝你。”
他的眼神從她的唇角劃過,聞言微微颔首。
羅寧擡手擦了擦殘留的水漬,說道:“你回車上吧,天冷,我要回家了。”
李煜安不動,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車,說:“我還沒吃飯。”
就在半小時之前,他對另一個女人說了截然不同的話。
羅寧反應了兩秒,說:“哦。”
李煜安很有耐心,将臂彎下的紙杯包裝袋認認真真封好口,等着羅寧接下來的話。
“那我要回家吃飯了。”羅寧把紙杯捏成一團,尋了一眼垃圾桶,發現正好被李煜安遮擋住。
他伸手把她手中折疊的紙杯抽出來,扔到後面垃圾桶裏,說:“我送你。”
說完掏出了車鑰匙按了一下,黑色的雷克薩斯應聲而動,在不遠處閃爍着燈。
羅寧也沒矯情,地鐵口距離這還得走五分鐘,她跟着李煜安走到車前,他給她打開副駕駛的門,自己則從車頭繞到駕駛位。
“你的愛好就是送女孩回家麽?”羅寧去摸安全帶的時候發問。
“那也分情況,”李煜安俯身過來,身上的沖鋒衣擦過她的羽絨服發出沙沙聲響,他的手指提前她一步摸到安全帶紐扣,輕輕松松拉過來替她扣上,“有的,是出于禮貌不得不送;有的,是心甘情願,要等對方賞臉。”
他話說的輕佻,不動聲色地去一點點試探,羅寧嗅到了他身上殘留的細微煙味。
“要是待會感到熱,可以把羽絨服脫下來,”他啓動車子的同時開了暖氣,汽車駛入正路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頓了一頓:“你這是什麽眼神。”
羅寧心裏揣着明白,眼裏也露出幾分,聞言把頭轉向窗外,給他報了自己家的大概位置。
車內充斥着凝滞的沉默,李煜安率先開口:“現在做什麽工作?”
“剛讀完書,等着考試。”羅寧答的中規中矩。
“之前在哪裏讀書?本地?”
羅寧說了一個城市,李煜安動了動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良久之後,微哂:“那是挺遠的。”
他沒按羅寧認識的路線走,行駛了一段時間後,把車停在路邊,羅寧隔着車窗去看向外面,是一段街巷,夜裏才開始熱鬧,她之前來過幾次,吃的玩的地方很多,周圍有幾家出名的私廚館子。
羅寧無聲地看他,李煜安邊解安全帶邊說:“我去拿點東西,稍等我一下。”
羅寧靠在車座上,看着他的身影被人群遮住,突然感受到口袋裏的一陣蜂鳴,拿出來手機一看,上面赫然顯示着“方知許”三個字。
她劃開接聽:“喂?”
對面的信號不是很好,含笑的嗓音伴着絲絲縷縷的雜音傳到她的耳邊:“在做什麽?”
羅寧清了清嗓子:“今天拔牙去了,剛挂完點滴。”
“受罪了吧,你不是最怕疼來着。”
“還好,”她遲疑了一下,“醫生拔牙技術挺好的,不怎麽疼。”
“過段時間有個調研活動,”方知許也清了清嗓子,“地點距你很近,有什麽需要我帶給你的東西嗎?”
李煜安回來的速度很快,遠遠地能看到車上的羅寧,她把車窗搖下來一半,夜風把幾縷長發吹到外面,她神色是今晚和他在一起時從未見過的柔和,正捂着耳朵打電話,發現他過來之後,草草對着手機說了些什麽才挂斷。
羅寧等他上車之後,她才看見他手裏拎着一個手提的牛皮紙袋,李煜安在啓動車子之前,隔空将紙袋擱在了羅寧的膝上。
有點沉,還帶着些溫熱。
羅寧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是也沒吃飯?”
“現在才想起來關心我?”李煜安勾起唇角,“我貼心是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不是誰都有這個待遇。”
羅寧不愛聽他這樣講話,把車窗搖上後只低垂着眼。
“你不待見我,”他轉動方向盤,羅寧家居住的小區就快要到眼前,“防備我,看見我如臨大敵,為什麽?”
“都是同學,還說什麽待見不待見的。”她打了圓滑的調子,虛虛實實讓人摸不着邊。
李煜安将車緩緩停住,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你以前在床上勾我的時候,可不像今天這麽冷淡。”
坐在狹窄的空間裏,羅寧連憤怒都是無聲無息,她輕笑了一聲,壓下所有澎湃的心潮,還偏要去挑戰他的耐性:“怎麽還生起氣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提醒你一下。”
“多虧你的提醒,要不然我還真就忘了。”羅寧拽了幾下安全帶,不知道他怎麽扣的,竟紋絲不動。
“不妨礙,”李煜安看着她的動作逐漸暴躁,才慢吞吞靠過來,一邊幫忙一邊在她耳側咬字,“你記性不好,我記性好。”
他在她的耳廓間呵氣,又注視着她如玉般凝白的耳垂一點點變紅。
兩人算是不歡而散,羅寧一路沉默回到家裏,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身邊過來給她開門的羅真陽問:“你懷裏抱的是什麽東西?”
羅寧愣了一愣,意識到自己還拿着李煜安給她打包的食物,她随手遞給父親:“吃的,我拔牙了,回來喝點湯就行,這個你們解決就是了。”
“家裏給你留飯了,就不要在外面買了,多不健康,”宋文慧從羅真陽手中拿過牛皮紙袋,心生不滿,一邊拆開一邊埋怨,看清楚後,又問羅寧:“這是你給自己買的?還熱着。”
羅寧過來看了一眼,三個包裝精致的小碗,嚴嚴實實分別盛着番茄蒸蛋、巴沙魚粥和奶油土豆泥,另外還有一個玻璃瓶裏裝了溫熱新鮮的蔬菜汁。
都是綿軟嫩滑的食物,不需要過多咀嚼,适合剛拔完牙的人吃。
迎接李煜安的是一室黑暗。
他站在玄關處,手指劃過壁紙,摸到燈的開關,指關節曲起稍稍用力,“咔噠”,暖光直接撲灑在他半邊臉上,光面和陰影折疊的交界是他刀刻般高挺的眉骨和鼻梁,他維持着這個姿勢沒動,手下動作,又“咔噠”一下,屋內重回濃黑靜谧。他像上瘾一般,如此反複開關幾次,陽臺上的麥麥突然撲棱起來翅膀,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麥麥是一只七歲的雄性玄鳳鹦鹉,品種是常見的黃化珍珠,黑漆漆的小眼睛随着主人的走近不停地打轉,李煜安給它喂了鳥糧,它用小腦袋低頭拱了兩下食物,随即跳到他的手背上,面頰的兩團紅暈蹭着他的皮膚,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歡迎回家。”李煜安說。
麥麥跟着學舌:“歡迎回家!歡迎回家!”
“傻鳥。”
麥麥歪着頭看他,它會說的詞彙不多,這個詞顯然超出它的能力範圍,它用力撲閃了幾下翅膀,叫出了別的名字。
“別喊了。”李煜安用拇指蹭蹭它的腦袋,自言自語:“今天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