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佳容器
謝迎年說很快回來, 真的很快,鬥地主玩了一盤結算的時候,鐘迦等不了, 正要支起腦袋往後望, 車門嘩啦一聲,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怎麽不去休息室?”
她沿路走來, 見到車子沒熄火, 沒急着邁上臺階往片場的方向走,果不其然,靠近車邊,隔着車窗望見裏頭坐着個失魂落魄的小朋友,愣愣地盯着屏幕,系統催促她出牌的方言聽來就好笑。
“這裏要安靜很多。”鐘迦往旁邊坐, 謝迎年自然地落座, 兩人的肩頭緊緊依偎。
是安靜, 适合在較為私密的空間聊些什麽。
謝迎年應了一聲,開着空調, 她也就将風衣脫了下來, 手腕上戴着佛珠, 瑪瑙顏色鮮豔如血,她用這只手輕輕撥弄女孩額前長得有些遮眼的碎發:“想問什麽?”
知道自己體寒,病中尤甚, 被外面的風吹過一陣,觸碰的溫度想來也是冷的, 謝迎年心細地想着, 很快收回手。
對方卻将她冰涼的雙手握進掌心, 摩挲着, 給她輸送自己的溫度。
“你想告訴我什麽?”鐘迦反過來問她,問得平和,沒有逼迫的意思。
謝迎年低頭盯着女孩貼心的舉動,那只覆在她手背的手白淨纖長,一下又一下,好像也将自己的心揉得不平。
“我以前沒問過,現在也不會問。”鐘迦說,“問了不一定有答案,我死乞白賴得到的,跟你親口說的,意義一樣嗎?”
她垂着眼,笑得有些勉強:“我媽可能也就給我上過這一課,血淋淋的,所以記得很清楚。我不像她,幸運很多,是遇見你。不追求毫不保留的坦白,但至少給我親近的機會,讓我了解你,可以嗎?”
移開視線不去對視,謝迎年面容平靜地望着窗外,她有一時的失語,很想開口去糾正,真的是幸運嗎?我都不敢保證。
“還是說,我不值得你去信任呢?”
謝迎年轉過頭,眼睫顫動一下,她眼前的女孩也許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神情有多讓人心軟。
誠懇的詢問沒有回應,鐘迦再往後退一步,怪自己年齡太小,還在念書,事業也剛起步,給不了喜歡的人安全感。
眼皮微微耷着,一張嫩白臉蛋,眼眶泛紅又強忍着沒落淚,也是從小到大吃了很多苦頭才被饋贈這副倔勁兒。
謝迎年想起這人在床上哭,水龍頭似的,不禁懷疑真的假的了,但如果為了取悅她能做到這一步,也很難不動容。
是人都有窺私欲,越親近的關系越沒有邊界感,有的身份占盡先機,身為為數不多的知情者卻利用這些隐私傷害她。
遠的是謝玉瑤,近的是好像終于斷了個幹淨的施采然。
“鐘迦。”謝迎年輕聲喚道。
她在心裏問,如果知道了湛藍湖底潛藏着純粹而漆黑的未知物,你還願意走進會将你深深卷入的漩渦嗎?
“嗯?”鐘迦應她這聲呼喚,笑着揉揉眼睛,“你好少這麽叫我。”
手被握住,拿開,謝迎年更清楚地見到對方眼角些微的濕潤,明明白白訴說着委屈,她眼中湧動着一些情緒,喉嚨發癢,側過臉咳嗽一聲,又忍住了。
體質哪有你自誇的那麽好?
畢竟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聽力也受到影響,那個時候在片場,喬映秋沒少買營養品往清原縣寄過去,有老人吃的,也有小孩吃的。
鐘迦:“謝迎年,你是不是想親我?”
“鐘老師目光如炬,這都被你發現了。”謝迎年眨了下眼睛,略有疲态的目光緩緩落在鐘迦的唇上。
跳過那些暫時沒有答案的問題,她們的氣氛似乎恢複如初,但這連緩兵之計都談不上,一味逃避,這條裂縫在時間的風化作用之下只會越來越大。
如果,我是說如果,沒有将來,那至少過好今天吧。
今天的我們依然是可以對彼此有着欲望并互相滿足的——女朋友。
“為什麽不親?”鐘迦盯着她,仰起下巴,用手點自己的唇,眼睛很亮,好像天上兩顆最勤懇發光的星星落了進去。
真會選,這麽漂亮的容器,上下睫毛之間顏色略深的瞳孔,仿佛剔除了所有的雜質,眼神交彙,就能察覺她一塵不染的真心。
謝迎年:“我生病,你該離我遠點……”
口罩從一邊耳朵脫落,她怔住,窗外突然下起了雨,仿佛夏日預兆,來得猛而急,砸得耳邊噼裏啪啦,玻璃上是蜿蜒的水滴,還映着支起身子湊過來的女孩。
車身輕微地晃。
“那我也一起病好了。”鐘迦單腿跪在座椅上,她俯身,穿得舒适的領口頓時松垮,有弧度的雪白在謝迎年視線中一晃而過,“在真的生病之前,記住了,是我吻的你。”
她脫下另一邊耳朵上的線,藍白色口罩徹底滑落,屏障被解除,自願去靠近後果難料的危險。
鐘迦伸手握住謝迎年的雙肩,垂頭去吻她,沒多少經驗的人哪有什麽章法,唇貼着唇,濕潤與滾燙都讓她亂了心神,稍微過火的嘗試還是被她吻得激烈的這個人親身示範教給她的。
稚嫩,羞澀,她閉眼又睜開——腰上多了股力道,謝迎年頭發散落幾縷,柔軟地貼着鵝白側頸,她将還在投入的女孩抱進懷裏,唇齒分離了一瞬,幾乎是沒費什麽力氣,再吻上去,輕松将承受位颠倒。
雨聲不停,有個念頭趁隙而入,順着耳膜鑽進心裏,肆無忌憚地環繞。
掌心張開,橫過鐘迦後頸,看似溫柔地給了受力點,其實是不準她逃離半分,謝迎年咬着她的唇,聽見回蕩在胸腔的那道聲音,女人冷冰冰地說:對,是你吻的我,所以病了也是你活該。
你活該。
鐘迦艱難地調整呼吸,她在一次深過一次的喘息中努力去辨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謝迎年,我想知道你這個時候究竟在想什麽?
但這雙無波無瀾的眼睛唯獨裝着臉頰慢慢燒起來的女孩,專注地去索取屬于她的東西。
後背忽然貼上另一個人的溫度,那只手靈巧地活動,有一粒已被解開。謝迎年要做的事讓鐘迦寒毛直豎,她下意識握住對方腕骨,輕輕地喊:“不要,不要在這裏……”
車窗緊閉,下着瓢潑大雨,又是午休時間,想來外面也沒什麽人,鐘迦還是被她想象的一些場景給吓得心跳飛快。
謝迎年沒張口,也沒反制她不安分的手,掌心感受着她劇烈起伏的脊柱弧線,沉默,用眼神去問:不可以嗎?
不一會兒,鐘迦緩緩将手松開,埋頭在謝迎年肩頸間,耳尖羞紅,嗅着讓自己癡迷的氣味,随她胡來了。
偏偏是這一刻,女孩豁出全部似的表情映入她眼中,謝迎年回味着剛才聽見的幾聲破碎呻吟,手中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
鐘迦疑惑地睜眼,車內飾單調乏味,謝迎年似乎沒帶任何情緒地問:“一輩子都待在一個地方,就你跟我,我不演戲,你也不唱歌,誰也別往來,你想過這樣的日子嗎?”
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了。
通訊視頻,陳況戴着頂棒球帽走在燕京某條街頭,人流密集,背景裏還有三三兩兩的漢服娘走過,她第七次說:“這日子沒法過了。”
洗漱間,手機放在支架上,鐘迦刷牙,彎腰低頭,吐出一口泡沫,聽見瓦斯呵欠連天地抱怨:“學姐,你差不多得了,居在不就出國游學嗎,又不是不回來了。”
陳況輕哼一聲,走進一家奶茶店,她身後的全玻璃大廈光污染嚴重,路過的人們穿着清涼,那邊是有點夏天的味道了。
崇鄉就不行,早晚溫差大,午後出門得備件外套。
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消息,施恒:晚上八點多的飛機,你那邊順利嗎?行李阿茶負責,你到了以後先跟我去趟公司,最近的行程得确定下來,培訓什麽的,落下了也得補。
鐘迦伸手拿毛巾,擦去嘴角牙膏沫,接着用幹淨的手點進微信去回複,她最近都是語音轉文字,有點懶,阿茶也說甜甜你怎麽沒什麽精神?
忘了後臺還有通話,不能發語音。
陳況喇叭精似的停不下來吐槽,說她未婚妻說不好假借游學名義在外偷腥,洋妞胸大屁股翹,誰見了魂不飛?
瓦斯估計是大早上被深閨怨婦吵醒,困蒙圈了,來了句:你也知道你平啊,前面後面都……
在音樂界嶄露頭角的女歌手毫無偶像包袱,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滾啊!老娘下個月就去隆!不就是屁股麽,居在就喜歡平的。
啊?那她以前老占甜甜便宜幹嘛?
姓瓦的,你再說!
我不姓瓦,我全名老長了……
鐘迦憋住笑,戳着九宮格給記性堪憂的施恒回消息: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上次跟你說過,殺青了我想請幾天假。
去晉城,妙雲寺,她都訂好票了。
等了半晌,沒等到施恒回複,她返回聊天主頁,被設成置頂的頭像讓她恍惚了一會兒,多久沒聯系了?
想着,也沒留神腳下,鐘迦完美踩空,兩手在空中亂舞,壓根就沒東西給她借力,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左膝狠狠磕碰了門框。
“嘶……”鐘迦輕輕吸口冷氣,挽起褲腳,抱着膝蓋吹了吹,離出門還早,她幹脆翻了個身坐在地上。
——謝迎年,我傷着腿了,你……
她斟酌,逐字逐句删完。
——你也才醒吧?要不要一起去片場?我下午就殺青了诶。
诶什麽诶,我心情有那麽輕松嗎?
輸入框又是一片寂寞的空白,鐘迦嘆了口氣,屏幕熄滅,好友的呼喚叫不醒她,思緒不斷倒退,退回傾盆大雨的那天。
謝迎年的問題奇怪得很,她下意識地笑答:“當然不想了,我有我的朋友,你也有你的朋友,怎麽可能完全不往來?”
肌膚白嫩,膝蓋很快就冒了點滲人的烏青。
鐘迦顧不上疼,她支着頭想,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回答有錯嗎?為什麽謝迎年聽完淡淡嗯了一聲,**也消失得一幹二淨,平靜地替她穿好內衣,雨小些了,便拿起車裏的備用傘,同她一起回到休息室。
那天以後,謝迎年再沒主動找過她。
鐘迦隐隐約約明白些什麽,還了那張房卡,她是有點賭氣的,也沒想到謝迎年真的就收了,一來二去,她們的距離仿佛回到了開機的時候,甚至還更疏遠些。
殺青戲補的是之前的片段,農斯卿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這部電影的結局在劇本裏板上釘釘了,她心血來潮自己編了個番外,或許會作為彩蛋在電影院放映。
副導笑了一聲,說農導您的彩蛋也還是be味兒啊,這大哥東北人,be倆字母說得賊逗,在場的人哄笑一片。
農斯卿:“是嗎?我以為多少給了點希望。”
她淡淡笑着,監視器的幾個機位對準了崇鄉縣女子監獄,天空壓得很低,仿佛不堪厚重雲層,随時要坍塌下來似的。孔偲服刑期滿的那天,阮聽穿着新買的裙子站在樟樹下等她,荷葉邊的連衣裙包裹着多年以後依然曼妙姣好的身軀,第一次見面,她也是這麽穿。
菜市場在政府的大刀闊斧之下模樣大變,鹵鴨店從城南遷到城北,阮聽上次去已是三年前,鬧市區的卷簾門緊閉,貼着被風吹皺被雨打濕的轉讓告示。
她沒買到讓她們結梁子也結了緣的鹵鴨,但她如約出現就是最好的禮物。
阮聽等這一天等了很久,最近連做夢也是高牆之外她與孔偲緊緊相擁的畫面,她抱着這個将青春饋贈給她的女孩,無以為報,唯有餘生。
輕飄飄一陣風就将這些都吹散了,她順着風向奔跑,瘋狂地追逐,卻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跌進了兇獸似的将人吞沒的沼澤……
噩夢,但夢是反的。
她望着不遠處那扇緩緩打開的大門,期待又忐忑,滿手都是汗,眼眶微熱,向前走去。
彩蛋就停在這個地方,給人無限遐想。
不過正片的末尾其實很明顯了,彩蛋到時候也就騙騙不認真觀影或者寧願欺騙自己的觀衆罷了,農斯卿很善于利用畫面裏的元素去暗示,茍家的施壓,服刑的日子苦不堪言,身心雙重的壓力,孔偲最後一個鏡頭,探視結束,她轉身,背對着阮聽,眼裏的光也倏然滅了。
“過。”農斯卿對劇務說,“準備下一場。”
劇務沒敢耽誤,立馬調度去了,這一轉頭,他嘿了一聲:“鐘老師,你這腿……”
喇叭沒關,聲音傳了出去,謝迎年聽見,循聲望過去。
她站在樓梯上,兩腿踩着上下兩層臺階,顯然是正準備上到二樓去。
目之所及,是很快被工作人員圍起來的女孩,或高或矮胖瘦不一的人影晃來晃去,她定睛去找那張嫩白臉蛋,見到了,鐘迦被人圍着,跟大家說說笑笑,一深一淺地往前走,走得有點慢,好像是傷着哪兒了。
謝迎年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蹙了一下,目光沒多逗留。
明明從進來就看到了謝迎年,鐘迦的視線一直躲閃,餘光裏那道鵝黃色的身影縮到邊角了,她才擡頭若無其事地去張望,但對方已經走遠,只剩三月末的微風吹得眼角泛起酸澀。
“能行嗎?”鐘迦走到導演跟前,農斯卿關切地問,“待會兒那場戲,全程站着的,會磨很多遍。”
鐘迦笑了一下:“可以的,破了點皮,我沒那麽嬌氣。”
後腦勺被寬厚手掌揉了揉,農斯卿說:“殺青了,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也該出來了。”
她到底是年少,沉不住氣,聽懂話外音,很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什麽來,低頭去忍,情緒反而在沉默中翻湧得更劇烈。
謝迎年在二樓窗邊看着,許久沒有變過姿勢,直到鐘迦起身也往這棟樓走來,她的呼吸有短暫的淤滞。
“年姐,你要的東西。”從外面回來的啾啾遞過來一管藥膏。
她接了,确認是自己再三叮囑的那款,收進衣兜。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手速不行,狀态被吞了,離一萬還差八百字,卑微社畜要準備明天的午飯和工作,明天晚上補在本章,早點購買可以省八百字的錢!
唉,上章說了分手立馬掉收藏,我想說,真的不是甜文啊!!!标簽我自己沒法改,別問,問就是後悔。
能承諾的是he,一定he,但是這對問題很多,哪會那麽順利,還有預警一下,為了圓某些設定,這本依然有奇奇怪怪的元素,依然主虐受,依然以虐受的方式虐攻,但甜甜腦回路是這樣也很難被虐……笑哭,說狗血也是蠻狗血的,不喜歡随時可以離開。
上上章猜對甜甜回答的我發紅包啦,查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