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遙遠的她
崇鄉的高鐵站修在往北延伸的新城區, 這片可能是資金沒到位,規劃是一紙空談,新也新不到哪去, 倒是襯得附近電動車走街串巷, 小三輪突突突的老式居民區格外有活力。
施采然坐車經過,水果賣場叫賣的喇叭聲透過落下一半的車窗傳入耳中, 本地的方言, 她聽不懂,想收回目光的剎那,有個瘦瘦高高的女孩騎着單車出現在巷子口,單腿支着馬路牙子,身段很利落,左右張望, 像是在等人。
她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落滿灰塵的記憶裏也有過這樣一個人, 騎的是一輛上了年頭的大二八, 常小随家裏淘汰下來的,她個子不高腿也不長, 坐上去都卡逼, 索性借花獻佛送給了謝迎年。
自行車的鏈條聲貫穿了施采然在三安裏有了記憶以後的每一天。
偶爾碰到車壞, 她放屁股的地方就會從硬邦邦的車後座變成謝迎年的臂彎,一路上會遇到很多人,修車鋪的老李叔, 納鞋底的常家奶奶,自诩為殡儀隊唢吶首席的小趙哥……
老李叔彎着腰洗滿手的機油, 嘿了一聲:“小年, 就這麽舍不得妹妹, 走幾步都心疼啊?”
謝迎年沒所謂地笑:“她輕着呢, 沒事。”
常家奶奶戴着老花鏡,常小随野猴似的這逛逛那竄竄,逮着路過的謝迎年也就不見外地使喚上了。謝迎年一口答應,将妹妹放到地上,施采然內向得很,縮着腦袋喊了聲奶奶好,躲在姐姐背後不肯再冒頭了。
替老人家多穿了幾根針線備用,姐倆臨走會被長着老人斑的手塞糖,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很多口味,施采然被謝迎年慣得嘴刁,不吃的味道她來吃。
吹唢吶的小趙哥,那個時候會聊什麽呢?
沒印象了,好遠好遠以前的事,施采然只記得她最後見到小趙哥是在梁素芬的葬禮上,唢吶像是正對她的心口吹,吹開一個百孔千瘡的洞,鞭炮在靈堂門外炸開,聽起來都空曠極了。
她的腿燒傷還沒痊愈,坐在輪椅上送最親近的人一程,身邊是災禍之後僅存的親近的人,談不上什麽最不最。
被東西砸,被扇耳光,受着被火災連累的鄰居非議,被以為養得熟的妹妹哭着說我恨你……謝迎年還是出現在了這裏,十八歲的肩膀也很稚嫩,卻沒有比她更适合去獨當一面的人了。
施采然長到同樣的十八歲才明白,成熟與法律上劃定的那道門檻無關,因為她的前面有謝迎年,一直有謝迎年,所以成年以後依然享有任性的資格。
但是變了啊。
家沒了,三安裏也沒了,她變了,我也變了。
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那件事該多好?
“咳咳咳……”冷風入肺,施采然隔着口罩咳嗽起來。
她長得其實很豔麗,畢竟梁素芬是整個弄堂出了名的俏寡婦,生的女兒差不到哪去。
眼型就跟謝迎年有點像,所以當時承認姐妹關系網友也沒那麽驚訝。狐貍眼不太徹底,弧度要圓潤一些,乍一眼會覺得這人應該好相處,還能給個乖巧的評價,等她開了口,這點五官帶來的濾鏡全都稀碎。
更別說多年的病痛消瘦了身形,天生的豔沾染了病态,給人的感覺陰森森的。
桑枝忙不疊地将這祖宗不聽勸非要降下的車窗給關了,藝人體檢的情況也就那樣,表裏如一,果然是副病怏怏的身子骨,下周有個新歌見面會,要是因為嗓子出問題了耽誤事,姜奈能用眼神殺了她。
周淳坐在副駕跟兒子的家教交流,冷不丁座椅被踢了一腳,她翻了個白眼,不慣這人毛病:“我可不是你姐,別給我甩臉子。”
“王老師,您剛才說到哪兒了?”她拿着手機,又是笑臉盈盈。
桑枝見着這位王牌經紀人堪比川劇變臉專業戶的功底,頓時覺得車上就沒幾個正常人,司機被連坐也不冤枉,一個90後,怎麽來到城鄉結合部就入鄉随俗聽起了花轎姑娘?
這麽想着,最不正常的那位開口了:“謝迎年沒空嗎?為什麽是你來?”
施采然低頭玩着新做的美甲,蒂芙尼藍,還鑲着水鑽,她從小就喜歡這些花哨的玩意,別針要買就一整包,常小随那會兒彩妝櫃姐的天賦還沒覺醒,嘴碎地吐槽了一句:“你有幾個腦袋啊買這麽多?”
眼前晃過個人影,謝迎年什麽也沒說就結賬去了,她走路有點跛,五十塊錢三條的沙灘褲長到膝蓋,兩條小腿細長筆直,左腳的腳踝腫了一圈。
那陣子菜館被砸,明知是競争對手下作也無能為力,錢能解決很多問題,但她們沒有,連施采然的舞蹈課都因為費用欠繳停了幾次。
平時得幫廚,得輔導妹妹,謝迎年只好在學校裏賺點外快填補家用,田徑場裝了個監督晨跑的刷卡機,她跑完自己的還能替別人刷,錢是立馬到賬,數額不多,但量大了也還行。
這趟出來是施采然吵着鬧着買裙子,馬上六一了,學校辦活動,班裏的同學七嘴八舌地聊這個,刺激得半大的孩子學會了攀比。
謝迎年給了錢,讓常小随帶她去,耳邊還是不清淨。單腿踩着矮凳的人也顧不上給傷處冷敷了,脫了襪子,潦草地噴了藥,洗個手,轉頭就牽着哭得滿臉是淚的妹妹往外面走。
車窗合上,充盈周身的暖意使得施采然心裏很煩躁,太多次了,為什麽今天總是想起以前?
新晉女歌手的聲音條件很好,但現在純唱歌的很難火,姜奈之前問她有舞蹈功底嗎,說是考慮送她到選秀節目混混人氣漲知名度。
施采然失神了一會兒,有舞蹈功底嗎,有啊,我曾經是班裏跳得最好的,拿了省裏青少年的大獎,老師都誇我有天賦,然後……沒有然後了。
她平靜地對姜奈說,我不會跳舞,也很讨厭。
姜奈讪讪一笑,那算了吧。
“我來還不夠啊?你多大面子?”周淳毫不收斂自己嘲諷的語氣。
施采然嗤了一聲。
司機跟桑枝早嗅出這倆人不對勁了,氣氛一點就炸似的,在避無可避的車廂裏恨不得将自己縮成個不起眼的鹌鹑。
周淳切屏到微信頁面,她從片場出發到現在怎麽也有半個多小時了,謝迎年什麽也沒發過來。
這很反常,但不關心了正好,合她心意。
她對施采然的第一印象就不怎麽樣,這姑娘太嬌氣了,又沒禮貌,見着人也不喊,渾身上下就寫着作精倆字。
也是真作,成人禮當天死乞白賴地要謝迎年趕回去給她過生日,人沒到就不吹蠟燭。
古裝劇在山區出外景,謝迎年冒着大雨開車,前腳剛到收費站,後腳就聽見電臺裏的新聞,她走過的那截路山洪暴發,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差,她連人帶車被沖下陡坡就是毫厘之間。
類似的事數不勝數,周淳覺得謝迎年沒被施采然害死也真是命大。
什麽仇什麽怨啊,還姐妹呢。
“對了,周經紀。”施采然突然出聲,桑枝都給吓了一跳。
周淳:“有事說事。”
她身後的人笑了笑:“你知道謝迎年又談戀愛了嗎?和喬映秋的女兒。”
“這用得着你說?”周淳淡定得仿佛這是一則晚間新聞。
短發女人氣定神閑地靠着椅背,嘴裏說着:“王老師,我快到了,視頻得斷一下,咱們微信聯系。”
演完這出戲,她啪嗒啪塔地狂戳輸入法,對謝迎年三連怒吼:你談戀愛了?跟鐘迦?你閨女?是人嗎你!
謝迎年暫時沒法收到這條自帶語音的微信,昨天夜裏下了場雨,氣溫降得太快,她感冒了,午休的間隙,将商務車的座椅放下來,蓋着條薄毯,暈暈乎乎,處于半睡半醒的狀态。
照她的個人風格,這點小病小痛算不了什麽,熬一熬也就過去了,但是女朋友如臨大敵,監督她喝藥,沒胃口那就別吃盒飯了,鐘迦去後勤那邊借鍋借竈煮了一小鍋濃稠的白粥。
被農斯卿取笑,《蘆洲月》的時候是她照顧你媽媽,現在倒好,反過來了。
鞏文茵殺青了,片場裏還有幾個年輕的,起哄說:哪反了?不都一樣嘛,年下就是會疼人。
“是她先對我好。”鐘迦将一粒米也沒剩下的碗遞給阿茶,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啾啾樂得白領工資,也習慣了謝迎年隔個十天半月就生病的體質,反正以前健健康康的身體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見着鐘迦忙上忙下,陀螺似的轉來轉去,貧瘠的cp腦讓她除了一句嗑到了也感嘆不出什麽來。
午休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鐘迦朝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想陪陪謝迎年。
“鐘小姐。”有個清亮的女聲在背後喊她。
施采然露出标準的社交笑容:“有興趣聊聊嗎?”
離得遠,鐘迦是靠嘴型認出的這句話,她點點頭:“我在網上見過你,你是謝迎年的妹妹吧?可以啊。”
兩人找了個稍微僻靜點的地方,是之前用過的布景,石凳上堆滿了落葉。
施采然也不啰嗦,開門見山地問:“謝迎年有沒有告訴過你……”
“她有病,家族遺傳,治不好的那種。”
作者有話說:
謝迎年:我沒有不行,我也沒有吃藥,別拿病弱攻不當攻,再說了,病是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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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獎競猜,小鐘會回答施采然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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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見,無意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