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飛蛾之死
這場戲不太好演, 被鐘克飛耽誤了,鐘迦的狀态都得重新調整。
孔偲與來到崇鄉要帶走妻女的茍嘉勳發生了激烈沖突,現場混亂不堪, 桌椅都被掀翻。
毫無防備的男人倒在一片血泊中, 水果刀從孔偲手中脫落,她垂頭盯着鞋尖沾到的血, 低低地笑了一聲, 這屋子采光不好,潮濕陰暗也像滲入了這個笑容裏,讓人脊背發涼。
臺詞少,但一瞬間爆發的情緒不好演,設計好的肢體互動要演練好幾遍,
鐘迦有點緊張, 也沒演過這種拳頭往人臉上砸的戲, 體內的血液在沸騰, 像被光灼穿一個孔燒了起來,人卻很冷靜。茍嘉勳突然出現在崇鄉, 阮聽又一次傷痕累累, 孔偲早就下定了決心。
除夕的雨夜, 她們坐在烏篷船上游湖,戲腔萦繞在袅袅的霧中。
借問靈山多少路,有十萬八千有餘零, 她們之間卻仿佛無路可走。
血包在試戲的時候不小心破了,飙濺的道具血将襯衫都染透, 蔣弗聞笑了笑:“沒事, 小鐘你放開點。”
他經歷了一場禁止從業的風波, 早就是經紀公司的棄子了, 複出以後走的家庭作坊模式。
既是助理也是表弟的男生神經大條,情商公認的低,儒雅如蔣弗聞也沒少使眼色讓他閉嘴。這次是壓根來不及堵,導演剛喊卡,他就上前給蔣弗聞處理臉上的血跡,一邊對鐘迦說:“學學喬老師嘛,我哥當年演她的極端追求者,被扇了好幾個巴掌。”
蔣弗聞瞪了表弟一眼,面色尴尬地說:“小鐘……”
“嗯,我小時候也沒少被她扇巴掌,很暴力一人。”鐘迦穿得很單薄,牛仔襯衫和帆布褲,劇本到這兒是夏天,她待會兒還得含點冰,免得穿幫。
殺馬特的頭發染黑了,長度剛好到鐘迦肩膀,發尾帶着點弧度。
她自己很少留這種發型,狼尾的低配版,長也不長短也不短的,嫌打理起來麻煩,但前幾天阿茶幫她營業的照片反響很好。評論區裏的泥塑粉都是自我沉醉專業十級的潛力股,畢竟鐘迦這人最男的也就是那雙眉眼了,其實應該說是英氣,眉骨別人就羨慕不來。
鐘迦沒當回事,蔣弗聞還是說了表弟幾句,又走去更衣間了。
阿茶遞給她手機,微信裏有新消息,來自不遠處和農斯卿坐在一起的謝迎年,表弟那大嗓門堪比喇叭,想聽不見都難,謝迎年發過來兩個表情,合起來是一顆牛奶糖。
啧,哄人也太直男了。
她低頭回了個心被射得稀巴爛倒地的動圖,誇張得要命。
好想笑,真的很像營業情侶是怎麽回事?
電影團隊裏除了農斯卿以外也有不少人和喬映秋合作過,類似剛才這樣情況的也有,鐘迦有時候會聽到一些比較,避免不了的,別人随口一說,沒惡意,純屬無心之失,她會恍惚一下,想到的是:原來我媽也會這樣啊。
爹不管,媽死了,是基因失去參照的反應遲鈍。
那根從母體輸送營養給胎兒的臍帶系着,她們本來有互相成為一面鏡子的可能,男人的謊言破碎,還未完工的鏡子也出現裂痕。
維系母女關系很勉強,後來天南地北隔得那麽遠好像對彼此來說都是解脫。果真如此嗎?至少對鐘迦來說不是。
或許是受了孔偲這個角色的影響,鐘迦本來沒有那麽在乎喬映秋的,但媽媽跟爸爸确實不一樣吧。她微博關注了陳況,有一天見到對方點贊的內容,說誰不想當媽寶女。
後續還傳開了一組小貓哭着喊媽媽的表情包,廣場上都是聊天截圖,說發給媽媽,對方以為孩子受委屈了,想盡辦法地安慰。
鐘迦覺得很溫情,她蜷在被窩裏一張一張存下來,回到圖庫,分享的動作頓了頓,想起她沒有可以發送的對象。
房間的燈關了,周遭靜悄悄,屏幕的光映出鐘迦眼角些微的濕潤,她揉了又揉,默默将眼淚給憋了回去。
喬映秋,我還蠻想去墓園看看你的,但又怕你像我小時候那樣說不要黏着你,不要喊你媽媽。
就……還是有點難過,唔,就一點點,你也別太當真了,我沒那麽想你。
程序從圖庫跳到微信,鐘迦在聯系人裏劃了一圈,最後戳了周秘書的頭像。
幾年下來,謝先生對她不僅是經濟上的資助,大事小事都很關心,不過她與謝先生的聯系很被動,借助了周秘書的渠道,對方說謝先生太忙。
畢竟是生意人嘛,鐘迦沒多想,只是偶爾會冒出離譜的第六感:謝先生真的是謝先生嗎?倒不是刻板印象,就個人而言,她确實沒見過幾個這麽細致溫柔的男性,經紀人施恒算是其中之一。
但思來想去,這很說不過去,就一個性別罷了,謝先生有什麽瞞着她的必要嗎?
點進去又犯了難,謝先生是她半個家長沒錯,可是也當不了她媽啊,這傾訴的對象不太對,算了吧。
表情包存都存了,鐘迦懶得删,手機熄屏,放到邊櫃上就阖眼進入了夢鄉。
電影的收尾階段,算上回頭要補的一些鏡頭,大概下個月底就能殺青。
農斯卿最近常常走神,有一天收工下戲,助理見到她倚靠窗臺吸煙,目光追随着樓下并肩走出來的兩個主演,直到鐘迦謝迎年先後坐上同一輛商務車,汽車尾氣消散在四合的暮色中。
她太專注,被堆積的煙灰燙到才回神。
劇組有專職記錄花絮的工作組,農斯卿依然每天帶着自己的相機,她的鏡頭裏沒有花草景物,有的只是阮聽與孔偲。
她們躺在沙發上胡鬧,洗好的綠葡萄從果盤裏骨碌碌滾下來,碰到上下交疊不知道誰的白皙小腿,一顆又一顆落到水泥地破了表皮流出汁水。
孔偲給媛媛理頭發,洗頭妹一朝轉正,連太陽也好奇她手藝,從紅格木窗斜斜射入一道光。吹頭發,聲音嘈雜,趁着女兒閉眼,阮聽背着手走過去,親了孔偲一下。
媛媛半夜發燒,阮聽加班,孔偲帶着孩子急匆匆去醫院急診。
條件簡陋的廁所,孔偲低頭洗手,身後響起高跟鞋篤篤篤的聲音,阮聽走了進來,她們目光在劃痕很多的鏡子裏相遇,一眼就着火。
礙于媛媛,兩個人平時難得有親近的機會。
這次在狹窄隔間,孔偲背靠門板,被阮聽親得骨頭都要散架,陌生人來了又走,吻緩慢游移,她的喘息噴在對方柔軟掌心,潮濕霧氣漸漸将她反罩,禁不住仰頭,視線裏一半是蜘蛛結網的牆角,一半是阮聽專注的面容。
沖水的聲音讓孔偲更站不住,阮聽撈住她,低頭閉眼,親得猛烈不饒人。等出來,孔偲身上的背心被汗濡濕,窗外灌進夏天的風,肩胛骨處的布料鼓動,絞在一起的黑色內衣肩帶隐隐約約。
吊燈昏黃,飛蛾憧憬而來,也将死于向往。
媛媛出院之後不久,茍嘉勳不知如何得知妻女行蹤,不遠千裏趕來,軟硬兼施,先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再将不守婦道的老婆狠狠修理一番,結果人沒帶走,卻命喪孔偲刀下。
……
很多很多,有剪進正片裏的內容,也有校正以後多餘的片段,副導演甚至開玩笑,農導自留的素材可以再剪個番外。
農斯卿以前在采訪裏說過:創作者應該離自己的角色遠一點,可以理解,但不能共情。
她一反常态地在這部電影裏寄存了濃烈而晦澀的感情,工作人員聊八卦說起這事都壓低聲音,有人大膽猜測導演是主角原型之一,但也有人說不像,她的鏡頭語言更像是同時在懷念兩個人。
“卡,很好。”農斯卿握着對講機,喃喃了兩遍很好,她的眼神有些渙散,面容卻透露出疲态,仿佛她也置身于屏幕中的場景,經歷了角色所經歷的。
女導演沉默一會兒,站起身,助理關切地跟上,她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聲音也沒什麽氣力:“你們該休息休息,收工了,不用管我。”
艾以藍沒戲份,趴在謝迎年膝蓋上黏糊,她從農斯卿那兒回過目光,手邊碰到女孩柔軟的碎發,忽然想到什麽,心神狠狠顫了一下。
久久不能平複。
大概十多分鐘,鐘迦從休息室裏走出來,謝迎年在門口等她,兩人目光對上,倚着牆站姿懶散的人還來不及站正,就被抱了個滿懷。
謝迎年戴着副平光眼鏡,垂下的銀色細鏈從兩邊鏡腿牽到耳後,她擡起手臂,也隔着奶茶色風衣抱住鐘迦,掌心上下輕撫單薄的脊背。
此時此刻,她不僅是謝迎年,也是阮聽。沉浸太深,鐘迦沒有完全出戲,她承載着她所有無處可去傾訴與發洩的情緒。
阿茶咳了一聲,飛快地溜走了,雖然內心判斷傾向于這倆人沒太大進展,但眼前還是飛過無數彈幕,活像啾啾在她耳邊堪比給寵物配種的cp腦解說。
收工有一會兒了,嘈雜聲都在另一層樓,開了窗透氣的僻靜過道,冷風肆意地吹,呵氣都從嘴邊帶出薄薄白霧。
深灰色的長款西裝領口被鐘迦用頭頂蹭得皺巴巴的,她依戀謝迎年身上阮聽殘留的影子,又在對方與角色迥異的靜默中嗅到了野茉莉的氣味。
鐘迦手伸向後,握住謝迎年其中一只手腕,牽到前方,用另一只手一筆一劃寫下:
“我-的-糖-呢?”
笑意爬上謝迎年微彎的眼角,她故作不解地問:“不是給了嗎?”
“哪有?”
“微信裏。”
鐘迦瞪大雙眼,擡頭想要與不懂浪漫的女朋友理論一番,卻被人輕輕捏住下巴,謝迎年眼鏡細鏈擦過她耳邊碎發,掌控着她,在漂亮紅潤的唇間落下細密綿長的吻。
不知所措的手被反過來,掌心紋路朝上,謝迎年用騰出來的這只手去給真正的答案:吃到糖了嗎?
字詞被謝迎年的深吻吞下,張開口卻只能吐出模糊的幾個音節,鐘迦連氣都有點喘不勻。
比起尋常的回答,她無法自主的模樣反而更能取悅人。
謝迎年心底最隐秘最微小的褶皺被耳邊女孩急促的呼吸給吹開,露出了逼仄陰暗的一角……
捏着下巴的手甚至無意識地加大了力道,鐘迦忍着疼,在不适中承受對方難得主動給予的一切,想起了告白的那天晚上,謝迎年鬼使神差的啃咬。
鐘迦睜着眼,謝迎年的眼睛毫無情緒而顯得幽深烏黑,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尖銳地刺入耳膜,才驅散了她眼中讓人有些脊背發涼的侵略感。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來晚了,最近加班很忙,給各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