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要答案
原定的計劃根本不是這樣。
浪漫嘛, 誰不喜歡浪漫呢?
謝迎年穿着道袍是很像那麽回事兒,肩寬個高,身板又單薄, 雨霧氤氲, 竹林濤聲,她像是了無遺憾地要乘風而去。
她在早期還沒被厭世味侵蝕的時候武俠片裏也是差不多的造型, 花絮中行雲流水地舞劍, 連扇子也或開或合随意在手中把玩,袍角翩飛,恣意灑脫。
萬轉的群像剪輯,謝迎年穿着月白色圓領女官服,元宵燈火如晝,她賞玩夜市的片段停頓在“當時年少春衫薄, 騎馬倚斜橋”的字幕上。
過了很多年, 她的粉絲耐不住寂寞去新汀山蹲守, 甚至從另一個山頭用天價長焦鏡頭去找淡圈的偶像,狗仔特供了第三視角讓雙方同屏的照片很有笑點, 腳踩太極八卦的謝迎年如有所感地往那邊望去, 一群年輕女孩立馬高興得跳起來, 像是補全了當年的後半句——滿樓紅袖招。
但這人畢竟沒真的出家,紅塵未勘破,在這麽一個不下雪又一年大半時間都陰沉沉的南方小城, 除夕夜的煙火被鐘迦錯過,也不知道讓人微醺的紅酒與閃爍燭光是否能彌補一些不足, 促使天上那顆她遙望已久的紅鸾星動。
等不到了, 反正應了那句俗語, 計劃趕不上變化。
從施采然那首歌開始, 一切就亂了步伐。
在有些昏暗的樓道裏,鐘迦站在出租屋前正準備用房東發過來的限時密碼開門,謝迎年:“手術日期定好了跟我說。”
“好。”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也許謝迎年無論說什麽她都會答應。
輸密碼的動作頓了頓,電子屏光亮變暗,鐘迦才張口問道:“為什麽?”
腳步聲響起,謝迎年走到鐘迦身邊,半個頭的身高差讓一小片陰影落到了女孩蒲扇一樣的眼睫上,迎着她疑惑又隐隐有些期盼的目光,謝迎年笑了一聲:“不是怕疼嗎?我去陪你會不會好一點?”
“會。”鐘迦垂下開門的那只手,側臉看她,鄭重地點頭,“會好很多。”
謝迎年臉上笑容還在,狐貍眼彎着的弧度更深了些:“怎麽這麽直白?”
還有更直白的,在進屋以後。
鐘迦抱住了謝迎年,兩個人站的地方也就這麽點大,她像是将人給怼到了門板上似的,不觸碰還好,碰到了就愈發貪戀,她情不自禁地将對方牢牢禁锢。
“也太緊了。”謝迎年任由她動作,只是無奈地說。
周淳家裏養了只貓,閹了的英短公貓,發腮之後越來越胖,還特黏人,她躺在沙發上被這貨踩上幾腳都覺得堪比胸口碎大石。此時此刻的感覺也差不多,抱那麽緊,喘氣都費勁,區別在于,她對鐘迦耐心更足也更縱容。
一半是源于與喬映秋的舊交,見過幾次面,一半是從鐘迦十六歲至今,謝迎年假借謝先生名義的資助,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共事相處,足夠她了解鐘迦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別人面前展示的是共性,唯獨面對她,是獨一無二的特性,乖巧、黏糊又柔軟。
謝迎年這時想起了從前,崔鳴說得對,她就像天上的風筝,苦苦尋覓一根結實牢固的線,被牽或者牽住線,怎樣都可以,她其實比誰都渴望有個根能落地。
跟喬映秋是意外,是戲裏角色的姻緣在她們軀殼中短暫的延續;跟千淇是彼此皮相的吸引,相處了才發現百分之七十的不契合;跟闵從璐是那幾年雙方都空窗,随便試一試,結局也毫不意外。
算來算去,她對待感情就從沒認真過——非要這麽說,她的不認真其實也是認真,至少對對方來說是件好事。
那麽,如果跟鐘迦,真的開始了會不會太不負責?
謝迎年感到為難,這是個讓她總是不合時宜湧起責任感的對象,不是周淳陰陽怪氣的所謂閨女,至少也是她眼裏有點同病相憐的妹妹,可偏偏讓她觸動了很多次,就好像今天,随便逗一逗就這麽難過,我很重要嗎?
真的有種被她千辛萬苦終于找到的感覺,甚至懷疑是我也在茫茫人海中找的那根線。
如果沒有喜歡,一點也沒有,大概也不會心軟地給人得寸進尺的空間了。
“我終于抱到你了。”鐘迦沒有松開手,她仰着頭,下巴蹭着謝迎年的衣肩,聲音有些悶悶的,還在發澕顫。
謝迎年被鐘迦噴過來的鼻息烘得發癢,往旁邊躲了躲,對方這熟練的背後偷襲很難不讓人覺得是受了什麽文學荼毒所致,不沖浪是一回事,身邊有人科普,她也知道這年頭任何性向都流行年下。
年下?
算了吧,任她欺負的可憐樣,聽起來怎麽都要哭了似的?喬映秋,你閨女也不是不像你啊,眼淚不少,也很嬌。
“抱過很多次。”謝迎年背對着鐘迦,不解風情地戳穿她。
鐘迦:“那是電影裏,孔偲當然抱過阮聽很多次,親也親了,床也上了,我們跟她們不一樣。”
我抱着的這個人不是阮聽,不是影視劇裏的任何角色,是我喜歡的謝迎年,是也許不喜歡我的謝迎年。
她的心裏酸酸脹脹,又發出滿足的喟嘆,一面感慨對方的腰太細太細,難怪古裝劇狐裘加身也還是盈盈一握,是我想喂胖一點的人,給個機會好不好。
謝迎年張口欲言,鐘迦阻止了她,用解釋去強調,堵住了對方也許在心中預演了很多次的回絕:“我的意思是,不是因戲生情。”
“或者說,電影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是一盞燈,我心裏一直有片朦朦胧胧的地方,它幫我照亮了。”
這個時候該說什麽呢?
為什麽喜歡?喜歡我什麽?謝迎年心想,你要是從你九歲說起,你媽說不定能從墓地裏跳出來罵我是個禍害。
“想現在就聽我說答案嗎?”
成年人的世界用不着迂回,煽情也顯得矯情,無非就是你情我願,你情我不願,再不濟還有将就一說。
謝迎年轉過身,果然垂眼就見到了一雙微微泛紅的眼眶,她嘆了口氣,想去揉揉這人臉蛋問她是不是水做的。
卻忘了黑色皮質手套還戴在手上,伸到半途怕冰着人,收回來也難——鐘迦握住了她的手腕,張嘴含住,用咬的方式幫她一點點脫下了手套。
眼角委屈的紅還在,鐘迦一邊用牙尖輕輕咬住手套一邊看着謝迎年,目光虔誠而滾燙,還有幾分她自己也沒察覺的讨好。
想靠近我的取向?謝迎年無聲地看着她無異于羊入虎口的舉動,深邃的眼睛湧動着什麽,不用模仿誰,此時此刻,這一分這一秒……
謝迎年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輕蹙,吃驚于自己的反應,手套滑落,她再次伸手,卻以鐘迦的唇角作為起點,也或許她回神再晚幾秒,這個起點會落在更暧昧不明的地方。
肌膚觸碰的剎那,謝迎年明顯地感覺到對方渾身一顫,鐘迦告白以後,她第一次主動給的回應,自己明白是鬼使神差,但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會誤會。
“以為是眼淚,原來還沒哭麽?”謝迎年心平靜氣地給自己找補,她的手在鐘迦彎起又放平的唇角輕點,僅此而已。
鐘迦的表情在片刻之間大起大落地變化,她別開臉調整着情緒,漸漸濕潤的眼眶進入了對方的視線,謝迎年卻仿佛見到了更有趣的畫面,無端地輕笑一聲。
我的克制我的收斂我做到了,是你警覺性低非要闖入的,一點點将我從自縛的繭裏剝開,鐘迦,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靠近什麽?
“沒有那麽容易哭。”
最近幾次,都是因為你。
鐘迦垂下眼皮,垂眸看着鋪着碎石紋路瓷磚的地面,走進這間屋子,她為她做了第一件事,也算是吻了她的手吧。答案麽,早就預想過了,得到回應是最好,得不到回應……
“謝迎年,我現在二十歲,保守一點算我能活到七十左右,我等你三十年,你只要回頭,我一定在。”
她塗了在凜冽冬日顯得嚣張的口紅,但豔麗中還是有少女的氣息,青澀還沒褪盡的女孩,輕易就許下三十年的承諾。謝迎年沒太當真,反而笑了笑:“為什麽是三十年?”
“你算算,三十年,我五十了,你五十九了,你現在體力就不太好了,唔,不過如果你答應了我會好好鍛煉的,為了你……啊——”
鐘迦突然被人反剪了手,她口中體力不太好的謝迎年輕輕松松将她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怼,用剛才她親自咬下來又送上門的兩只手套作為兇器,掀起礙事的大衣,潦草地往翹起的部位甩了幾下。
聽見鐘迦猝不及防之下很是悅耳的叫聲,謝迎年眉梢倍感惬意地挑起:“誰體力不好?”
“……”
鐘迦打心底裏認為怪她毫不設防遭了暗算,為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譜的她和謝迎年的美好未來,她覺得對方有必要認清自己在體力方面确實還有待改進,所以戰術性沉默了。
身後風聲又起,鐘迦緊張得眼睛閉上肌肉緊繃,靜候數秒,沒有任何痛感才緩緩睜開。
也太奇怪了,她之前那麽讨厭被人體罰,怎麽這個人是謝迎年她不但不讨厭,還有點說起來很丢人的興奮?
手套沒落下,純粹是吓唬人,謝迎年手撐桌面,站姿懶散,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還不忘口吻平靜地戳對方肺管子:“被按在這兒教訓的人是誰?”
鐘迦将頭狠狠一埋,頭發順着散落到兩側,露出發絲之間紅得像是熟透了的一雙耳朵,剛才嘚吧個沒完的勁兒全沒了,聲音輕得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是我。”
表面是逼不得已承認,當然,上天保佑,千萬別讓謝迎年見到我此時此刻藏起來了的笑容,肌無力的藥是不是不用幫她買了啊?
“想現在就知道答案嗎?”謝迎年松開壓在鐘迦背上的手,又問一遍。
鐘迦從桌面上起來,回過身,腰下是細微的餘痛,她回味着,用眼睛裝滿心思很難猜透的謝迎年,勾出一個仿佛豁出全部反倒有些讓人心疼的笑:“不想。”
“我要給你唱歌,給你做飯,陪你喝酒。歌很好聽,飯也不差,酒能醉人。”她頓了頓,眼睫毛不可克制地發顫,“如果前面都不行,醉得不省人事了,謝迎年,喜歡我一秒總可以吧?”
酒後吐真言,酒後還亂性,她卻只要酒後一秒的喜歡。
鐘迦脫了大衣在廚房忙碌,謝迎年頭一次被比自己小的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端上來的三菜一湯都是素菜,除了盤子簡樸了些,其他都無可挑剔,很合謝迎年的胃口。
沒有洗碗機,洗潔精都是臨時下樓買的,大過年,外賣也很難叫。
刷碗在內的一條龍服務,周到得讓人無所适從。
謝迎年能做的只有坐在沙發上喝紅酒,偏僻的老城區,放眼望去連路燈都緘默無言,燈光之下也沒有夏天狂歡亂舞的蚊蚋。很孤獨,一牆之隔的洗碗聲卻給了她心安的感覺。
沒過多久,耳邊響起熟悉又陌生的旋律。
第一次吻戲的那天晚上,謝迎年失眠聽到的那首歌,鐘迦重新編了曲,詞也改了,琵琶被她抱在胸前,彈唱一段,她放下樂器,清唱,是最平鋪直敘的她的心聲。
結束了,鐘迦站在原地,她的胸腔剎那間洶湧滾燙,向将酒杯放到桌上的謝迎年走近,将語速放慢着去問:“答案是什麽?”
窗外吹進一陣風,迷了兩人的眼,鐘迦的手腕被人捏住,也順着這股力道将自己往前送,謝迎年牢牢握着鐘迦的腰,頭頂的光源因方位的變化而被吞沒,她在晦暗不明的環境下輕輕開了口:“只要一秒?”
鐘迦看着謝迎年模糊的輪廓,她跌入了這個人的懷裏,她聽見了她想要的答案,得償所願,不可置信,鼻尖一酸,忍了幾乎一整天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不要,不要一秒,要很久很久。”
“你可以親一下我嗎?”
她的眼淚,她的哭腔,她現在的模樣,每一件都足以勾起謝迎年最陰暗最惡劣的念頭。
門鎖早就松動了,怪物是關不住的,死火山也終有爆發的一天,在那到來之前,也許不該過早地吓壞她。
沉默半晌,謝迎年捏住了鐘迦的下巴,迫使哭得鼻頭通紅的女孩低頭看着自己,口吻盡量回歸到平時的溫柔:“哭的時候不可以。”
不要随随便便發出讓我心癢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替你們問了:老謝到底行不行。
答案:作者不行,阿遇不行,蔥寶不行,是我卡親親卡doi,是我不行,我的1不會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