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賴在懷裏
農斯卿不僅請客吃年夜飯, 而且多放了兩天假,初三才開工。
那天她走得也早,結賬的事交給了助理, 隔壁桌的司機聽見動靜便放下碗筷從長條凳上起了身, 先去櫃臺那兒取付了錢的兩壇土酒,老板自己釀的, 陶土甕壇裝着, 紅泥封邊,很古樸,缺了點邊角的壇沿都像是特意的造型。
“導演,還下餃子呢,您不吃啦?”鞏文茵缺心眼,沒看出來這是要去見人, 腳被副導演踢了兩下也渾然未覺, 吸溜一口, 在嗦鍋裏的苕粉。
農斯卿知道這夥人沒出聲的也在好奇。
籌備至今,她從來都沒想瞞着, 但莫名其妙地交代也很奇怪。她這歲數的跟鐘迦鞏文茵之類的晚輩聊天也像說教, 對蔣弗聞, 哪怕年齡相差不大,對方太敬重,她也得端着, 唯一合适點的是謝迎年,可惜這人早幾年就勘破了生死似的, 聊什麽都沒勁兒。
最近倒是好點了, 謝迎年周身堆積的烏雲被人輕而易舉地劈開了, 女導演的目光越過幾張飯桌, 看着沙發上倚靠謝迎年睡得很安靜的鐘迦,她又一次想起了喬映秋。
本來以為只是長得像,現在不禁覺得是宿命也是孽緣,跟她母親是一脈相承的癡,只不過……謝迎年也很難是良人吧。
“有個老朋友住在附近,我去給她拜個年。”
農斯卿簡單道了個別便走了,門板開合,刮進一陣醒神的冷風。
吃了半個多鐘頭,戰鬥力不行的早就下桌了,二十幾寸的電視機裏演着尴尬的小品,老板送的板栗放在火鉗上,炭火烤得皮都爆開,被放進裏屋的小黃狗瘸了條腿,正趴在爐邊啃骨頭。
暖洋洋的,喝酒的吆喝聲也變小了,困意襲來,謝迎年眼皮重得睜不開,迷迷糊糊聽見旁邊有人侃大山:
“農導去見誰啊?我總覺得她好像在崇鄉待了很多年,口音也有點。”
“我問過開車的小劉了,說是村裏頭一個唱傩戲的老人。”
“傩戲?什麽玩意?”
“呃,跳大神?我也不太清楚,農導也許信這些吧,以前采訪不是還說受過高僧的點化嗎?”
手腕上戴的佛珠串珠彼此碰了一下,靠着不舒服又枕到了她腿上的人似乎動了動,謝迎年低頭:“醒了?”
沒人回答,鐘迦平穩均勻地呼吸着。
妙雲寺。
農斯卿有位電影迷同時也是出版社的編輯,早年當過記者,前前後後采訪了對華語電影有着深遠影響的女導演數十次,這些采訪有的止于電影,有的深入到了個人層面。征得農斯卿同意以後,編輯将歷年所得輯錄成書,附上珍貴的電影手稿,出了本當年很暢銷的個人傳記。
因為有些敏感內容,傳記再版已無可能,二手書被炒到了天價,鐘迦費了很大勁才找到pdf版本,也花了一筆錢。
其中一篇就說起了農斯卿的早年經歷,寥寥數語帶過,妙雲寺出現的地方被鐘迦在閱讀軟件裏标注了,然而信息量實在少得可憐。
只知道妙雲寺地處晉城,不算香火旺盛的名寺,裏頭有個法號叫做夢參的僧人。
這位女導演并非年少成名的典範,反而大器晚成,早年的片子既不叫好也不賣座,那幾年都有了轉行的心思,受了夢參點化才決心從事電影行業,下一部電影果然有了很大起色。
農斯卿在采訪裏并未直言夢參是得道高僧,編輯也很嚴謹,沒去做修飾,但是這樣的經歷從傳奇導演口中說出,夢參也随之被神化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鐘迦壓根就沒宿醉,她昨晚是有點暈,一頭栽倒也是真的,但沒過多久就被外面砰砰砰的煙花吵醒了,朦胧中正好聽見什麽傩戲什麽高僧,沒來由地就想到了謝迎年總不離身的那串佛珠。
被謝迎年問是不是醒了,鐘迦閉着眼睛猶豫了會兒,在騙人被發現可能真的會被收拾要不還是承認吧跟賴在對方懷裏之間選了後者,反正被收拾也很開心,只要是她。
鼻間傳來一陣栗子香,很純粹,不像大街上賣的那種糖味很濃郁的板栗。
有人問謝迎年要不要來一個,鐘迦聽見她放低聲音說:“不用了,對了劉哥,麻煩你把窗戶關一關,她睡着了,容易着涼。”
窗邊剛才有人吸煙來着,而謝迎年的右手被喝醉酒的女孩當成了枕頭。
溫暖極了,鐘迦悄悄地睜開一條眼睛縫,牆上“新年快樂”的英文燈串一閃一閃,她的心跳頻率還要更快些,好像迫不及待跨越到零點零分,新的一年她想有新的體會。
鐘迦沒年可拜,醒來以後就在跟妙雲寺較真,她自己也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該這樣,一來妙雲寺與佛珠那點聯系說不定是她牽強附會,二來随便發散別人的隐私很不禮貌,但她當面去問謝迎年就願意說嗎?
這人将自己藏得太深了,好的壞的都不願分享,近幾年清心寡欲得像網友口中的帶發修行,還是了無生念的那種,她身上隐隐約約有種讓人憂心又無可奈何的自毀傾向。
我想靠近她,了解她。
妙雲寺還真不出名,網上檢索出來的信息一半都與農斯卿傳記裏的內容關聯,鐘迦将這地方放進了自己假期的行程裏。
之前在燕京工作的分成發到了工資卡上,除了還錢給謝先生,她緊巴着從未雨綢缪的存款裏分了點出來,新買了個手機,網頁和微信同時開也很流暢,湊合幾個人在視頻,商量數字專輯錄歌的行程。
陳況能起這麽早純粹是因為她和居在回了老家,稍微有點錢的小縣城,但過年還是有很多原始的民俗。
眼瞅着倆閨女要畢業了,以前當對門鄰居現在處成了親家的兩家父母張羅起了婚事,同性婚姻的法案年後正式實施,婚慶公司早早地出了相應的方案,貨比都不是三家了,套餐的名字都天花亂墜,內卷得過分,選得人眼花缭亂。
這人被炮仗吵醒的,倒也沒不耐煩,精神奕奕的模樣,襯得旁邊黑眼圈碩大的居在活像是前天晚上被人榨幹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陳況是1。
商量得差不多了,幾個人閑着沒事瞎聊。瓦斯回家陪爸媽去了,她本來想省點路費住學校的,還能領到學校發的過年補貼,但宿舍翻修沒法住人,她那邊跟首都的時區差兩個小時,身後的窗外還是蒙蒙一片黑。
“诶我去,這歌是好聽啊,詞曲的陣容絕了,居然還請了丁至當制作人,難怪買了這麽多廣告位。”陳況和居在共用一個視頻位,電腦椅上坐着的居在正上網課,八成是金融方面的,就露了個蒼白的側臉,側頸有個很明顯的吻痕。
窗戶倒貼了福字,窗臺上是鞭炮的紙屑,居在手邊還有一碗湯圓,就一把白瓷勺,倆人一起吃。
瓦斯一頭自然卷睡成了雞窩頭,梳了幾遍也梳不順,索性就這樣了。
這歌她也聽了,幾個音樂軟件的開屏,這麽大陣仗,照片上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孩,名字也不熟,施采然。
“這音色,在哪兒聽過啊?”瓦斯蹙着眉頭想了半天,又點進歌手專欄,見到代表作,咦了一聲,“是之前很火的那個網絡歌手?”
陳況:“蔬菜圓子嘛,居在說她唱歌好聽。”
她未來老婆戴着副金絲邊眼鏡,拿着電容筆在做筆記,平時在學校裏是個不茍言笑的冷都女,愣是被陳況軟硬兼施地套上了情侶款豬豬睡衣。
“沒醋你也能自己釀呢,我什麽時候說過了。”居在笑了一下,她很像春天的柳,長在雨霧袅袅的湖邊,五官組合起來都是文藝的美,還是個藥罐子,以至于陳況說這人床上是牲口都沒人信,反過來被怼,你才是最難耕的田吧?
鐘迦關了浏覽器,從群裏的鏈接裏進去,她聽歌不講風格不論國界,關于歌曲的記憶力很好,前奏走完,第一句詞出來,一下子就認出了施采然的音色,确實是劇組裏的化妝師姐姐也很喜歡的那個蔬菜圓子。
施采然,蔬菜圓子,原來是諧音。
“鐘甜甜,你這表情不對勁啊,認識她?”唱歌的總有點惺惺相惜,也會有競争的想法,陳況覺得這個差不多大的女歌手有點東西,點進了百科詞條,同校的?算起來還是她學姐,真的假的,沒聽過這人啊。
鐘迦:“不認識,是在策劃案裏見過她名字,上次跟你們說過的那個節目也邀請了她,好像還是重要嘉賓,我跟她到時候會是對手。”
“先不跟你們說了,我有事得出去一趟。”
她跟屏幕裏的人拜拜,斷了視頻,将起了個大早配好的衣服穿上,往白裏透紅的臉上補了點妝,琵琶裝進包裏背着出了門。
原定的除夕請人吃飯變成了今天,鐘迦找了個房源,可以短租的,她租了一天,想做飯給謝迎年吃。
準時準點,酒店門口停了輛車,腳步蹦跳着從臺階上下來的女孩先把琵琶放到了後座,然後坐到了副駕駛上,車門關了,她聽見車載音響在密閉的空間裏放着熟悉的歌曲,系安全帶的動作不由一頓。
音響連着手機,手機放在支架上,鐘迦不經意瞥見了播放次數,音源公開才不到半天,對什麽都好像不感興趣的謝迎年卻已經聽了好幾遍。
她的手握着安全帶,握得有點緊,卻忘了系,聲音聽起來也有點悶:“你很喜歡這個歌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