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很軟的
除夕是放假沒錯, 不過鐘迦還是沒能如願請謝迎年吃飯。
影視圈的人士多少有點迷信,很多古裝大IP非趕着夏天開機就是圖個紅紅火火的好兆頭,農斯卿的作品卻一反常态, 她從不吝于表達自己對秋冬兩季的喜好, 電影也都是從秋冬開始,到春夏結束, 以至于大熒幕上呈現的內容有股獨特的暮氣。
浮生一日, 蜉蝣一世,用局外人的視角記錄,是慢鏡頭的暴力美學。
演農斯卿的電影就要做好沒法回去過年的準備,對于導演要請吃年夜飯這事,蔣弗聞也有點意外:“農導不是向來不喜歡聚餐嗎?”
他和農斯卿合作過很多次,初出茅廬就在喬映秋爆紅的那部電影裏演過她的追求者, 演了很多年的配角, 如今也就能以影壇地位混個特別出演, 沒辦法,他這人就沒長着一張主角臉, 觀衆緣差了點。
人倒是很随和, 當了幾年的職校老師也沒有好為人師的爹味, 教鐘迦演戲的時候生動又風趣。
鞏文茵:“是嗎?”
她回想了一下,進組這麽久好像就開機那天象征性地吃了個飯,還是制片人請客, 但農斯卿平時沒少請大家喝奶茶吃甜品,也不像吝啬的人。
“畢竟是過年啊, 農導這個歲數的長輩也不喜歡冷冷清清的吧?”
蔣弗聞笑而不答, 心裏自有一番猜測。
“對了蔣老師, 你覺不覺得最近甜甜和謝老師……”
氣質儒雅斯文的男人噓了一下, 不遠處兩個人正并肩走下臺階,收尾是她倆的戲,可能是怕大家等,匆匆忙忙就出來了。
謝迎年的衣領沒翻好,她自己整理了一邊,另一邊是鐘迦伸手幫忙收拾的,好像還取笑了舉足輕重的影壇前輩,被對方刮鼻子也不躲,吓得閉眼,腦袋往後縮,整個人卻乖乖地站在原地,笑容明媚得過分。
別說刮鼻子了,像是謝迎年對她做再過分的事情都可以。
壓根就不是開機那會兒不太熟還很尴尬的狀态了。
“也不一定是那樣,演情侶嘛。”蔣弗聞的口吻留了很多餘地,是基于對謝迎年的了解,如果鐘迦多少遺傳了點喬映秋,那麽也是基于對喬映秋的了解。
這年頭大家都懶,能用錢解決的事堅決不麻煩,小縣城的年夜飯也不太好訂,農斯卿不知道怎麽找了個農家樂,地方很偏,從片場開過去十來分鐘的車程,山路繞得人頭暈,還差點迷了路。
從城裏買年貨回來的大嬸被領頭的司機落下車窗問路,說起這家飯店還笑了笑:“你們很會吃啊,老店了,本地的年輕人都不太曉得叻。”
農莊沒過分裝修,院落辟了幾塊菜地,屋後還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河,吃飯的時候能隔窗見到随風飄蕩的水草與水面上的白色月光。
老式的電視機架在飽經風霜的八仙桌上,沒有機頂盒之類的東西,鐘迦進屋之前見到屋頂上有口鍋,還問了是什麽。
謝迎年:“收信號的,老古董了。”
她想起小時候,笑了笑:“以前每周二都沒電視節目的,你想象不到吧?”
劇務大哥從她們身邊走過,順口說:“謝老師,那肯定的了,甜甜跟你差不少呢。”
鐘迦:“……也沒有很多。”
“我是和你媽演過電影的人。”謝迎年狀似随意,但潛臺詞實在明顯。
“你解釋過了,沒那回事。就算沒解釋過,小媽也可以的,正好你是遺孀我是遺孤。”鐘迦邁過眼前的門檻,沒所謂地說,“相依為命也可以,我照顧你也可以。”
她好像生來就有股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勁,如果當初雙親善待,稍加規訓,在溫室裏長大,不受風雨,也許還能收斂點鋒芒,不至于這麽外露惹眼。
但命是一回事,命運又是一回事,她兩個都不屈從,偏偏走了截然相反的一條路,孑然也要過得閃耀奪目,又怎會願意被世俗的眼光束縛。
謝迎年笑道:“這臺詞未免也太熟了。”
“你說的啊,你是小寡婦。”鐘迦話音落下,笑意還沒來得及在臉上鋪開,腰後先被人不輕不重地甩了記巴掌。
人很多,她的叫聲起了半截便生生憋住了,剩下一個能猜出是“嗷”的嘴型,微微蹙眉,像是真疼,也沒委屈或者嗔怪,就自己揉。
嗷什麽嗷,嘴也張成了個小圓,像被突然踩了一腳的貓。
謝迎年又在想了,人類沒長尾巴真是怪遺憾的,不然鐘迦最近能在她面前表演尾巴纏腰吧,太黏糊了,怎麽以前沒發現她這樣?
偷襲的人雙臂交叉站着,斜後方是陸陸續續入席的同事,她們待在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謝迎年:“學得這麽快?那我這個長輩小小收拾一下晚輩也不過分吧?”
她的手軟綿綿又要吓唬人地落下,鐘迦輕輕握住,細白的手勾着對方衣袖晃了晃,很小聲地說:“回去再收拾好不好?”
謝迎年:“……”
敢情你是真覺得自己有被收拾的必要?
鞋尖抵着謝迎年的鞋尖,鐘迦用下巴去蹭對方毛絨絨的圍巾,瞟了瞟四周,咳了一下:“我臉皮很薄很薄的,不要在這裏收拾我。”
“你沒脾氣的嗎?”
謝迎年真是不知該拿她怎麽辦好了,應該強硬一點的,否則總會給人遐想的空間,以為有很大的幾率去發展。
但鐘迦對自己太過服帖,反而是她有生以來與人相處最沒轍的一種,因為從小到大都是她順着別人。
梁素芬有意去消除養女寄人籬下的感覺,太刻意了也會适得其反,而且堵不住街坊四鄰的閑言碎語,吃的穿的用的喝的都一樣,謝迎年和施采然還是不一樣。
是她的問題,覺得自己偷走了妹妹一半的幸福,總要不着痕跡地還回去。
家裏養第二只貓還要顧慮原住民,何況是人呢?
所以後來施采然對她說恨,說很多次恨,也能理解了,或許年幼時早有跡象。親生的姐妹也要在爸媽面前争争地位,這世上誰不想要偏心,施采然明明可以享用獨一份,卻要與另一個人平分,甚至得的還少一點。
假期被壓着做作業做煩了,對謝迎年出言不遜說你沒資格管我,梁素芬聽見,罰她跪,還不給吃飯。
很矛盾,大人既想要孩子懂事,又想要孩子不記仇,但正因為小,經歷的事情淌不出去,積塞成了淤泥,只能在腦袋裏留痕,好的壞的都記一輩子。
常小随總吐槽謝迎年,幹嘛對這丫頭這麽好,差不多得了,當年你為了她累死累活瘦成人幹了也沒見她心疼你。
也沒有多好,凡事都講究因果,她是在補償。
想着養個妹妹到大學也差不多了,該放手了,結果世事難料,施采然的命途好像從她們之間感情消磨義務漸深就變得多舛,休學又退學,待在家裏哪也不肯去,人生方向一變再變,茫然地原地踏步。
養完妹妹養病患,謝迎年對待施采然确實是有點朋友眼中的逆來順受,習慣了,以至于同樣可以當妹妹的鐘迦對她百依百順,有點不适應,但仔細去體會,又其實很受用。
太乖巧,反倒激起她基因裏惡劣的欺負欲,又覺得還是得收斂些。
鐘迦并不清楚,她喜歡的其實不是真的我。
脾氣嗎?鐘迦認真地想了想:“還好,我很軟的。”
謝迎年沉默幾秒,忍不住垂眼,随後,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你往後退一點。”
“不是……不是這個軟,你也太不正經了。”鐘迦耳朵都給她說紅了。
“是你貼得太近,先去吃飯,別讓人等。”
“哦,好的。”
導演讓助理訂了兩種套餐,這桌是魚湯火鍋,鄰桌就是青椒雞,可以竄桌混吃的。不是什麽山珍海味,小菜也很家常,但可能是食材新鮮,也可能是氣氛好,大家還真吃出了年味來。
艾以藍的媽媽接孩子回去過年了,有個親戚家就在崇鄉附近。樓上的大老爺們唱起了渾厚的難忘今宵,還有人即興說相聲,鼓掌喝彩,跺腳跺得吊腳樓都像是要塌了,牆壁上串起來的彩燈也跟着晃。
春晚倒計時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崇鄉沒禁煙花爆竹,砰砰的聲音引得一堆人鄉巴佬似的去圍觀,還有閉眼許願的,被人笑說又不是流星。
同桌的都是長輩,敬了導演不敬別人說不過去,一輪酒下來,鐘迦眼神都有點飄了,還剩最後一杯,她轉頭,是謝迎年。
“喝這個。”對方遞了罐旺仔。
謝迎年在她敬酒敬到一半的時候叫了服務員要的飲料,也顧不上旁邊的小年輕起哄了,哦的一聲,好像她倆真的怎麽了似的。
鐘迦的耳邊仿佛循環放着劇務大哥那句甜甜跟你差不少呢,碗裏的魚湯稠白,是謝迎年盛的,魚刺也給剔得幹幹淨淨。
又被她照顧了。
農村用的土竈炭火發出荜撥聲,蔣弗聞彎腰調了調風口,滾沸的魚湯泡泡變小。
握着酒杯的女孩卻覺得自己心裏的泡泡變大了,還泛着難受的酸味。
“不喝奶,要喝酒。”鐘迦說,“我不是小孩了。”
說着,便舉杯,仰頭悶了那杯老板說度數不低的土酒。她以為自己很清醒,順序反了不說,杯子還端不穩,手一歪,碰到了來混菜吃的阿姨的碗壁。
清脆的一聲,沒過一會兒,又是一記悶聲——謝迎年看着一頭歪倒在自己臂彎裏的女孩,實在很想笑,什麽酒量啊還逞強。
最好就這麽睡過去吧,別像幾年前就好,哄這人睡覺都難,又是兒歌又是講故事,謝迎年腦子裏沒貨了,随手拿了本周淳的育兒寶典念得呵欠連天。
也不知道遇到了什麽傷心事,十六七的高中生喝得爛醉,給周淳發了很多條語音,放出來沒有一句是能聽的,嗯啊哦啊,哼哼唧唧,話很多,聽不清也聽不懂。
周淳煩得要死,手機甩給了謝迎年,說管管你閨女,未成年酗酒!
“喂——”謝迎年直接撥語音電話,醉成這樣趕明兒不斷片就不錯了,也聽不出是她。
那頭頓了幾秒,然後是特別可憐的一聲“媽媽”,尾音發顫,頓在疑問的語氣上,像是終于等到了這個人又不敢相信似的,謝迎年澕腦海裏浮現了嗷嗷待哺的某種幼崽,眼睛蓄淚。
鐘迦那雙眼睛,唉,是長得蠻好,很惹人疼。
她嘆了口氣:“得,真當媽了。”
周淳敷着面膜還不忘補刀:“誰讓你給她念育兒寶典?”
謝迎年:“……你這也沒什麽正經書啊,教綁人的我翻了翻,好像用不着,綁螃蟹倒是可以借鑒,不是,這位辣媽,你孩子幼兒園沒畢業呢你就買五三了?”
作者有話說:
預估失誤,這周有榜單,那麽多更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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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迦:我臉皮很薄很薄的。
作者:啊???(一臉不相信……
----感謝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