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中同傘
起了個大早,崇鄉的冬天又冷又潮,打個呵欠,從嘴邊帶出來的白氣像是濕淋淋的霧,啾啾往窗外一望,又下雨了。
細雨綿延,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她學着本地的方言,說毛毛雨。
謝迎年:“到了?”
她眼皮微微皺起,下一秒就睜開眼坐起身,米色方格的毯子滑落到了膝蓋上。
工作室已經有兩年多沒開工了,複工以來人事變動很大,好在核心的經紀人跟助理還是原來的。謝老板很人性化,沒有用合同強壓養家糊口不容易的員工,當年動身前往潇潇觀之前特地開了個會,說去留随意。
謝迎年穿着一件黑色羽織,肩上繡着雲間的白鶴,衣襟的金線閃着暗光,衣架子罩個塑料袋也貴氣,這件只不過是潇潇觀的文創産品,網店有賣,她這是觀長送的。
潇潇觀坐落在京郊的新汀山,道觀有幾百年了,現任觀長養了只網紅三花貓,被稱為三花道長,靈異相關的論壇裏一直都說他很靈,但具體怎麽靈也沒人說出個一二三來。
比起潇灑,工作室裏的人更多是覺得謝迎年瘋了,滿貫影後也不能這麽任性吧,才二十六七就勘破紅塵要出家麽?
周淳去了一趟新汀山,勞而無獲地回來,轉頭就去帶了工作室裏別的藝人,像是徹底放棄了謝迎年。
啾啾問她怎麽回事,周淳冷哼一聲,說謝迎年道號都取了。
“啊?叫什麽?”
“戒色子。”
啾啾呃了半天:“她還用戒麽……本來就性冷淡,那幾個前任不都是因為這個分的嗎?”
她都沒好意思說,喬映秋之後的模特才是謝迎年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位女友,倍力樂就買過那一回,後來都放過期了。
“開玩笑的。”周淳對三花道長成見頗深,“那個傳銷頭子說她俗念未斷。”
“那還待在那裏幹嘛?”
“治病呗。”周淳火氣很大,鼻子連哼幾聲,快冒煙了似的,“網上不是說潇潇觀治瘋病很有一套嗎?”
瘋病?啾啾心想,謝迎年多正常啊,她妹妹才是真的瘋吧,說起來那位也有好久沒犯病了。
雨刷嘩嘩地刮,崇鄉的天像是漏的,這雨估計又要下一天。路上還沒多少人,不過沿街的店鋪陸陸續續地開張了,經過一條煙火氣濃郁的老街,卷簾門的聲音此起彼伏。
啾啾:“诶,那裏真有個興發超市?”
片場布置的興發超市只能說是個大一點的小賣部,司機将車速壓慢,謝迎年透過車窗望出去,這個興發超市多少有點超市的模樣了,只不過從門面上還是橫平豎直的個體戶經營性質。
“農導龜毛成這樣,這都要實地考察嗎?”啾啾啧啧幾聲。
謝迎年收回目光,心裏那點疑惑愈發翻湧。
她視農斯卿為伯樂,為對方結草銜環,缺什麽角色說一聲就會來,這次也是。
農斯卿在電話裏說本來有個合适的人選,尤映西的歲數稍微小一點,但試鏡的時候能給她想要的感覺,可惜項目一再延期,演員是圈裏出了名的病美人,到了氣候不好的深冬更是命不久矣似的,她老婆說什麽也不讓她進組了。
這對伴侶算是圈內的楷模,一個是導演一個是演員,兩個人對彼此的事業互相尊重,很少幹涉對方,如果不是情況嚴重,江晚姿應該也不想冒犯德高望重的導演前輩。
“小謝,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這部電影明年必須上映。”農斯卿嘆了口氣。
背景音似乎有個口齒不清的人喊了一聲,農斯卿遮住手機,那頭悄無聲息好一會兒,再響起聲音的時候農斯卿都來不及将剛才的話題收尾,再見說得很快,像是有什麽急事要立馬處理。
謝迎年這才告別了三花道長,走出新汀山回到了演藝圈。
司機忽然問道:“謝老師,昨天不是說你跟甜甜一起過去嗎,怎麽就你一個啊?”
謝迎年:“她先走了。”
早上收到的微信,鐘迦昨天八成被倆大人一小孩的反應傷得不輕,微信名字偷偷改了,從梅川庫子變成了妮梅川庫子。
這妹妹你說她腦後有反骨吧也就只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叛逆一下,發的微信都規規矩矩的,誤會解除了,阿姨不叫了,一口一個謝老師,沒說是為什麽先走,但也猜得出來,緊張。
謝迎年瞥了一眼旁邊座椅上放的一袋秋梨,本地的,又便宜又甜,從酒店過來的路上買了幾斤。周淳前天給她發了鐘迦上個月的支出,還有一筆數目不小的轉賬,她愁死了,這丫頭細胳膊細腿的還吃那麽少,一門心思地節衣縮食要還錢。
問題是謝先生也沒催她啊。
喬映秋當年被渣男氣昏了頭,想要回兒子是咽不下那口惡氣,不想要女兒也是咽不下那口惡氣,無辜是無辜,但好歹也是鐘克飛的崽,她沒法平常心對待。
謝迎年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也不好說什麽,過了這麽多年,鐘迦長這麽大了,她偶爾也想到墓園問問喬映秋,你怎麽舍得?
好好一個孩子,那麽喜歡音樂,有只耳朵卻被不負責任的親媽弄聾了。
不抱怨也不恨,直呼其名頂多算不孝順,但那也是喬映秋自讨的,鐘迦在錢佩清面前就乖得不得了。
她眼中太乖了的鐘迦此時此刻正在淋雨。
屋檐底下站着很多人,施恒處理完家裏的事也來了,他沒法理解:“這孩子什麽毛病,淋生病了怎麽辦?”
農斯卿倒是見慣了演員的怪癖,唱歌的更是怪人一堆,笑了一聲:“雨也不大,她說要找感覺,随她吧。”
千絲萬縷理發店的門口,鐘迦蹲在地上瘦瘦小小,伶仃得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導演趕出來的。
個位數的氣溫裹着冬雨,更冷了。鐘迦還穿着自己的衣服,她望着低矮樓房背後的山,一座又一座,那個年代的人都像孔偲一樣渴望走出去嗎?孔偲為什麽會喜歡阮聽呢?
胡思亂想,鐘迦頭發被雨淋濕了,短款的光面羽絨服進不了水,她還是覺得冷,想環抱雙臂削弱寒意。
阿茶舉着傘要過去,卻見紛飛的細雨中來了個走路也走得賞心悅目的女人,便停下了腳步。
餘光裏有雙黑色的切爾西靴停在身邊,鐘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慢,她聞到了熟悉的野茉莉味道。頭頂的雨似乎是被遮住了,連陰沉沉的天光也是,好像被圈出來一個私密的天地。
謝迎年舉着黑色的雨傘,傘面向鐘迦傾斜,任憑雨水滴落在衣肩上,笑道:“大清早的農導就發脾氣,屋裏都不準你待了啊?”
鐘迦的手臂在空中微頓,實施了擁抱的動作,對象卻是灰白格紋褲包裹之下的一雙長腿。
她忍不住用臉貼着上下輕蹭,又覺得實在有點唐突,便為這個雙方都有些意想不到的舉動找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阮聽。”
也不知怎麽,她好像在這個鬼使神差的瞬間頓悟了,喜歡怎麽會有原因,喜歡明明是最沒有道理的一種情緒。
謝迎年笑着問道:“這麽乖,自己試戲呢?”
可能是蹲久了,鐘迦暈乎乎的,剛才動作快過了腦子,冷靜下來也不明白為什麽她就又抱又蹭的,還弄濕了謝迎年的褲子。
鐘迦往後退,也松開了手,盯着布料上洇濕的一團痕跡:“不好意思。”
“褲子?沒關系,今天下雨本來就容易髒。”謝迎年說。
風吹個不停,只将傘面傾斜也還是容易漏雨進來,她微微彎腰,舉着傘的手臂往下移,盡量顧着鐘迦,将後背的一小半暴露在雨中。
女孩目光回落看着地面,沒發現對方貼心的舉動,參差不齊的頭發被雨淋得像狗毛,但她的柔軟可憐只停留在主動蹭過去的那一刻,貪圖幾秒的溫度,又不願讓自己顯得太過黏人。
比起忠誠主動的狗,可能更像安靜獨立的貓,面對語言不通的兩足獸,就算喜歡也不會随便敞開軟乎乎的肚皮示好。
“農導是靈感型的導演,條條框框很少,但反而不好演。不過你是新人,她應該不會太苛刻。”謝迎年安慰她,頓了一下才問道,“為什麽在外面淋雨?”
鐘迦說得一本正經,也不怕對方将自己視作神經病:“我也是靈感型的,屋子裏憋得慌,學校的作業絞盡腦汁交不了也會去淋雨曬太陽,我可能是植物吧,得進行光合作用。”
植物?
謝迎年是真被逗笑了,笑出了聲。無論喜怒哀樂,她很難有過分外露的情緒表征,說冷淡是客氣,周淳這種關系的直接說她是土埋脖子的死人樣。
“有沒有這麽好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怪癖,這不是很正常嗎?”
鐘迦兩手撐在鞋尖上,仰頭看着謝迎年,她的視線裏除了對方舉着傘的手以外,又出現了另一只手。
短短數秒,視覺被觸覺所取代,謝迎年柔軟的掌心貼着鐘迦頸後沾了雨水有些濕潤的肌膚,一個手長,一個脖頸纖細,指尖無意間擦過埋着動脈記錄心跳的側頸。
積蓄在傘面上的雨水蜿蜒而下,在耳邊滴答輕響,鐘迦察覺到謝迎年正輕揉着自己的後頸,指腹似乎長了些薄繭,觸感也變得更加明顯。
她看着謝迎年,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确定自己是植物嗎?”謝迎年話語一頓,略有深意地瞄向她身後,輕聲笑道,“尾巴呢?”
鐘迦眨了眨眼:“我沒有……”
謝迎年的笑意愈深,她被盯得垂下頭,話也忘了說,耳尖很快就發燙起來了。
作者有話說:
tips:
1.本文有一些非現實因素
2.存稿實在不夠,深水不一定加更,請大家謹慎砸雷
3.不在更新時間的更新都是在修文,然後從本周四開始每周五更,周四周五,周末不更,周一二三這樣(如果申到榜單的話……)
中秋快樂!大家今天吃月餅了嗎,我最喜歡吃鮮肉月餅,你們呢?本章是評論區最後一次紅包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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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迎年對人類身體構造最好奇的點是?
-好遺憾,為什麽人類沒尾巴。
後來的某天,鐘迦送了個禮物給她。
謝迎年:好乖
鐘迦:你輕點r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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