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媽和她
啾啾跟阿茶如聞驚雷,臉色變了又變,兩個助理默契地對視一眼,裝作無意,退到了好幾步之外。
啾啾:“你家藝人真是敢說,喬映秋當年也很瘋吧?”
阿茶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現在只能祈禱她別遺傳喬映秋的戀愛腦。”
片場的路燈是老式的風格,還亮着,暖黃燈光映照着謝迎年的臉龐,她淡淡地看着鐘迦,笑了一聲:“你怎麽不喊小媽呢?”
“我……”鐘迦踢了踢地磚裏的雜草,“你們又沒領證。”
謝迎年:“我那會兒才多大?”
鐘迦:“萬一你們去國外領的呢……”
“你就那麽希望我給你當小媽?”謝迎年站在原地抱起手臂,她輕輕笑着,口吻平淡,很難分辨真實的情緒。
明明是自己為了解釋“阿姨”不得已說起的敏感話題,卻被她四兩撥千斤地反将一軍,鐘迦對謝迎年膚淺的認識似乎更進一步了,這個女人有點記仇,話少,但不耽誤她嘴皮子厲害。
冬天的風凜冽地吹着,刮得鐘迦鼻尖泛紅,她往掌心呵了口氣:“不是,喬映秋那麽喜歡你,我以為她會用婚姻束縛你。”
不負責任的父母樹了個反例,單身了二十年的鐘迦對婚姻只能作出負面的消極的理解。
她口口聲聲的喬映秋,媽字前面還要用名義上的來修飾,要是正經長輩肯定早就聽不下去了,謝迎年卻無意糾正與教導,也許是知道鐘迦的成長之路喬映秋從未參與過,也許是奉行了一套與主流相反的價值觀與道德标準。
“束縛?”謝迎年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品味這個詞,覺得從鐘迦的嘴裏說出來很有意思。
手臂垂下,她朝前邁了一步,鐘迦鬼使神差地往後退了一步。
又進一步。
鐘迦踮起的腳尖又收回,她不退了,慫成這樣實在是有違自己的個人作風,電線杆似的筆直杵着,腦門上頂着碩大的四個字——硬着頭皮。
“不餓嗎?找個地方邊吃邊聊吧。”謝迎年走過去是為了牽起鐘迦的手。
不遠處的啾啾滿眼是糖,都快蹦起來了,阿茶在她身上算是認識了世界的參差,覺得cp腦真可怕,不嗑cp的又冷又餓只能原地跺腳暖暖身。
凍得僵硬的手被柔軟的掌心包住,所謂的牽似乎只是障眼法,鐘迦感覺到對方輕柔地摩挲,在給她溫暖。
兩人坐上車,助理也跟着,謝迎年給師傅報了個地名,車門合上的剎那,空調的暖氣慢慢驅散了冷意,相纏的兩只手松開了。
鐘迦:“你剛才不用走過來的。”
“我說吃飯,你會乖乖過來?”謝迎年單臂支着車窗,側過臉。
她收到女孩“為什麽不”的眼神,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大多數時候的無波無瀾減輕了眼型天然的壓迫感,謝迎年說:“你很怕給人添麻煩。”
後面坐着的阿茶大為贊同地點頭,壓低聲音問正在逛同人網站的啾啾:“謝老師跟甜甜很熟嗎?”
“甜甜?”
“我家藝人的小名啦。”
說是外婆取的。
施恒還有阿茶當場笑噴了,實在不怎麽貼臉啊。
鐘迦除了親媽給的下半張臉以外确實不甜,她本人也壓根沒有詐騙宅男的想法,平時的衣服都很随性,裙子常穿,但少女系的那幾條是為了樂隊的營業。
穿着倒也不是男友風,鐘迦天生體脂率偏低,鍛煉沒那麽頻繁也有馬甲線,屁股更是又圓又翹,形狀很漂亮,隊友室友都喜歡占便宜,來個背後襲擊什麽的,啪的一下回響還特清脆。
哦,鐘迦啊,啾啾忍不住笑出聲:“熟,簡直不要太熟。”
阿茶越發好奇,追着問是什麽情況,啾啾卻守口如瓶,瞥了謝迎年的後腦勺一眼,又沉浸在紙片人的世界裏了。
話題中心的當事人之一頓了頓,有點吃驚。
謝迎年沉默着,無意解釋自己是如何猜中了她的心思。
“我是想請你吃飯的,但是剛到崇鄉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就一直沒開口。”鐘迦自以為阿姨的誤會解開了,整個人都輕松不少。俗話說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她太想甩開在對方面前的喜劇人人設了。
鐘迦話說了一半,前後呼應,兩個助理也聽明白了。謝迎年邀請鐘迦吃飯,肯定是謝迎年付錢,這跟鐘迦的想法沖突了,所以如果只是口頭上的,她會下意識地回絕。
“雖然猜到了,但還是想問,為什麽要請我吃飯?”謝迎年好奇。
鐘迦本來是靠着椅背的,她坐正坐直了才說:“外婆的事,謝謝你。”
如果不是在車裏,鐘迦很有可能站起來對謝迎年畢恭畢敬地鞠躬,她這種帶着點叛逆感的偶爾這樣會顯得特別乖,讓人很想順毛。
想着也就做了,謝迎年輕揉了鐘迦的腦袋:“沒幫到什麽。”
她似乎還有想說的,掌心下的人默契地補上了:“人各有命,幾年前你跟我說過。”
當時的謝迎年以二十五歲的年齡傳授了這句亘古不變的真理,她語氣很平淡,那副已經在影壇登頂傾耳就能聽見千萬人鼓掌歡呼的身軀像是早就被蟲蛀了似的,骨髓長滿細孔,酸性的風流竄。
十六歲的鐘迦坐在急救室的門外,人生的學校裏,她正在走向天人永別的教室,更恐懼,更不想面對,覺得這四個字是狗屁。
但後來她就明白了,人各有命是有道理的,所以任她如何努力,外婆還是走了,所以她生來就爹媽都不管,命定的會失聰,在學校裏被人罵野種被人罵聾子。
那又怎樣?
鐘迦握着謝迎年的手腕,跟自己的一起放在了膝蓋上,她的頭頂不再壓着任何東西,歪着頭笑了一下:“我還不是好好活着?老天它盡管為難我吧,我不怕。”
窗外的光閃過,謝迎年一直看着她。
鐘迦好像很少會表露出消極情緒,很多人都以為她是沐浴着陽光長大的,方糖娛樂有例行的藝人體檢,施恒陪着去的,知道她有只耳朵聽不見都驚訝極了。
“沒事啊,所以我睡眠質量那麽好呢。”她還笑了笑。
世界不是立體的,鐘迦也習慣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讀,有的人能好好活着不尋死都是一種堅強了,她也算是這個範圍內的,卻沒有放任自己沉湎在特殊裏,努力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堅韌被吃透,消化物以正面的形式存在,不熟悉的才會以為她過得好。
車裏的光線朦胧,鐘迦的輪廓隐在昏暗中變得模糊,謝迎年好一會兒才轉過臉收回手,一顆顆地撥動着腕部的佛珠。
鐘迦說要給謝迎年轉錢,那筆手術費她一直記着。
她後來在好心人的資助下複學了,讀書讀得早,辍學大半年還趕得上趟,說來也巧,那位先生也姓謝,只不過從不露面,由他的秘書代為聯系。
複學以後鐘迦一邊上課一邊兼職,升入大學的那個暑假開始去好幾個酒吧駐唱,組了樂隊,演出邀約紛至沓來,這麽幾年下來賺的也不少,更別說現在還簽公司出道了,但要一口氣還完那筆手術費還是夠嗆。
因為她同時也在還謝先生的錢,每個月定期轉賬給“周周”的微信用戶,謝先生很關心她,周周會索要一份大概的支出情況,生怕鐘迦為了還錢苛待自己。
鐘迦有記賬的習慣,app裏導出來的流水,連吃什麽也一清二楚。
“我可以先還一半嗎?”鐘迦頓了頓,聲音更加軟和,“姐姐。”
謝迎年識破了她裝乖想讓自己應下這個稱呼徹底跳出阿姨怪圈的企圖,善解人意地說:“不用還了。”
“照你說的,領證了就是合法妻妻,喬映秋死了我也是小寡婦,為媽盡孝是應該的。”
“……”鐘迦無話可說了,又是她自挖自埋。
謝迎年坐姿随意,忍着笑吐露真相:“不逗你了,我跟你媽不是你想的那樣,到店裏說吧。”
十八線縣城也沒什麽網紅店米其林,韓料日料都是低配,還不如吃點當地的特色,但大衆點評上面壓根沒幾家店鋪。
可能是演戲天南地北到處跑,什麽旮旯角都去過,謝迎年對崇鄉還蠻熟,帶着衆人直奔破街爛巷裏的一家菜館,西南這片想要找好吃的還真得往巷子裏鑽。
鐘迦對吃的其實沒多少品質上的需求,學校食堂裏的窗口菜被湊合的另外幾個嫌難吃,她也覺得還好,圖的就是便宜。
單子先給了她,她記得謝迎年在采訪裏說過只吃素,随手劃了兩個一般不會翻車的素菜。
助理跟司機三個人另外開了間包廂,菜單遞過來,謝迎年的目光在打勾的地方一頓,她沒說什麽,也是點了幾個菜。
等菜的間隙,店裏在放歌,是一首小衆的民謠,謝迎年覺得耳熟卻想不起來,坐在對面的女孩宛如行走曲庫,心情很好地哼唱着。
唱着唱着,鐘迦突然停下,正用滾燙茶水給兩副餐具消毒的謝迎年瞥她一眼:“不唱了?”
“怕你覺得吵。”鐘迦兩手放在膝蓋上,坐姿很乖。
謝迎年唇角微微翹起,發出了一聲悅耳的贊嘆:“哇,甜甜唱歌也太好聽了吧。”
沒說吵不吵,而是繞了個彎打消了她的顧慮。
鐘迦:“……”
她眼睫輕顫,喝了口茶水,發覺耳根慢慢發燙起來。
謝迎年消毒好一副碗筷,先放到了鐘迦的眼前,涼菜已經上了,她可以先吃。
燈光下,謝迎年的側臉更顯柔和,情緒的缺失并未影響皮相的完美,反而注入一縷孤獨又溫情的魂,讓人很想化作一道風,吹皺她波瀾不興的眼底。
菜陸陸續續地端上餐桌,鐘迦舉筷時不禁愣住,怎麽全是她喜歡吃的?
謝迎年注意到了這道探究的目光,若無其事地夾了糖醋藕帶到碗裏,平靜地說:“我們那個時候是因戲生情,也是代入了電影裏的角色,并不算真的喜歡對方。”
作者有話說:
激情發文選錯了時間……沒想到最近的榜單那麽擠,球球收藏,照這周的趨勢我怕下周沒榜單……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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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今天不舞凰】
兩人同居以後,謝迎年翻到了鐘迦小學時候的日記本。
20xx年x月x日天氣:畫了烏雲心情:畫了哭臉
董天浩今天又罵我是小龍子,我忍不住打了他,鼻青臉zhong,然後我們兩個都去了老師的辦公室。老師讓我對董天浩說對不起,我才不要,老師就用牆上的尺子打了我,塑料尺都斷了,屁股好痛,可我還是不想對董天浩說對不起,明明是他先罵我。老師後來又說要請家長,外婆的腿這幾天又痛了,我不想外婆為我跑這一湯,所以我對董天浩說了對不起。我覺得我沒有錯,真的好難過。
謝迎年合上日記本:鐘甜甜。
趴着玩游戲的鐘迦翻身下床:啊?
鐘迦穿着貓咪連體睡衣,尾巴一甩一甩的。
謝迎年朝她展開雙臂:讓我抱抱你。
-------感謝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