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醫院走廊上,李絕端着餐盒匆匆而過。
尹剛迎面走來, 看到李絕, 面露驚訝, 輕輕喊了聲:“李絕?”
李絕擡頭, 面露微笑:“尹剛!”
“你也回來了?”尹剛看看她手裏的餐盒,又看看她身上随意的穿着, 問道, “誰生病了?”
“我爸病了。”李絕解釋, “一句兩句的說不清楚,我反正是只回來幾天,後天就打算回守望村了。畢竟當初簽了一年的約, 不到時間是不能提前回來的,除非接到調令。”
“那伯父沒事吧?”尹剛轉過身,“我也去看看伯父, 看看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
“不用不用。”李絕拍拍尹剛結實的後背, “你快去忙吧,我爸沒事, 見了我, 啥啥都好了。過幾天就可以出院。”
“那再好不過了。”尹剛看看手表, “那我先去準備手術, 回頭再來看伯父。”
李絕點點頭, 腳步匆忙的進了病房。
父親正在看書,看到李絕進來,把書擱到一邊的桌子上, “小絕來啦。”
“吃飯喽。”李絕把床上的餐桌打開,把飯菜一樣一樣的擺上,“都是我媽親手做的,肯定合你的胃口。我讓我媽在家休息了,她最近忙來忙去的,我怕她吃不消。”
飯菜放好了,李絕才想起來一茬,轉身從床底下拿出臉盆,去洗手間端了盆水,遞到父親跟前,“爸,洗手吧。”
“你這孩子,”父親往旁邊一推,自己從床上下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動,犯得着這樣麽,你這是打算把我當三歲小孩啊。”
李絕輕輕笑了下,把水盆放到到床底下,“好,都依你。”
父親洗完手出來,坐回床上,擡頭招呼閨女:“一起吃飯來。”
李絕擱對面坐下,拿起另一雙筷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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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吃飯,有時候沒胃口,兩個人一起吃就不一樣了,做伴能多吃點兒。
都是熟悉的口味,兩人埋頭吃得分外香。
吃得差不多了,李絕才擡起頭來,有些讨好的問父親:“爸,跟你商量個事兒呗?”
“閨女有啥事,只管說。”
“我還想回守望村。”李絕猶豫下,說出自己的想法,“你看,我跟仁義醫院有合同,如果不回去了,醫院肯定會處分我的。背着處分,我還怎麽在醫院待下去?到時候同事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我……”
父親長長嘆了口氣,忽然放下了筷子:“你說的,爸心裏有數。”
李絕見狀,趕緊把筷子遞回老爸手裏:“爸,該吃飯吃飯,都是我不好,淨惹你生氣了。”
父親手裏捏着筷子,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放下,表情慎重的說道:“回吧,你該回去。”
老爸這麽痛快,李絕都有點兒不敢相信,她以為怎麽着也要來幾段長篇大論才能讓他有所松動,可沒曾想,只幾句話,父親就同意了。
“爸,謝謝你。”李絕不知道說什麽好,站到父親旁邊,用胳膊攬着他的脖子,把頭輕輕倚到父親的肩上,心裏特別感慨。
“有什麽可謝的。去守望村是支援山村醫療建設的,你這半道走了,不光是對仁義醫院交待不過去,就是對那些村民,也是沒辦法交待的。你媽也就是一時沖動把你給帶回來了,我心裏卻是清楚得很,即使你不說,我也會要你回去,必須回去。”
李絕沒想到父親如此通情達理,她撒嬌般的把頭在父親肩上蹭了蹭:“爸,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馬屁精。”父親笑了,“吃飯吃飯。”
兩人繼續吃飯,室內的氣氛更加融洽了。
陪父親吃完飯,李絕去副院長辦公室,跟副院長解釋了自己回來的原因,并表示隔天自己就回守守望村。
副院長快退休了,見誰都特別和煦。
“好好陪父親幾天,趕緊回去認真工作。”
李絕連連點頭。
解釋清楚,李絕繼續回了病房。
在家裏待足了三天,李絕要回守望村了。
父母特別不舍,雖然心裏知道必須回去,可這心裏還是不舍,要是個兒子,吃點苦受點罪,當父母的還能承受些,可這畢竟是個女兒,走到哪裏都不讓人放心,就怕萬一被人給欺負了去。
蕭然主動請纓去送她。
李絕特別不好意思,一直拒絕:“飛機又不是你家的,我哪能說坐就坐。”
“伯母上次付了錢,這次我跟老板商量了下,他已經同意了。”蕭然有些腼腆的表示。
李絕眼睛俏皮的一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們老板會有這麽好心?”
“我跟他講了個理由,老板說就算是試飛了。”
“什麽理由?”李絕好笑的問道。
蕭然低下頭,明顯不好意思說。
李絕愈發好奇,催促他:“倒底什麽理由?”
“我說你是我的女朋友,這次去守望村,得過九個多月才能回來。”
蕭然象是鼓足了勇氣,才把這段話說出了口。
李絕“撲哧”一聲笑了:“老天,你這理由真好。難怪你們老板額外開恩。”
蕭然臉色一變,剛要解釋,李絕嘻嘻哈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狐假虎威的頂着你女朋友的頭銜,搭搭你這班免費飛機了。”
李絕有些感嘆:“山路遙遠的,讓我再走一趟,我這心裏還真是沒底。幸虧有你。”
蕭然想要出口的話,慢慢給咽了回去。
李絕跟父母依依告別,在隆隆聲中,回到了守望村。
從飛機上下來,李絕跟蕭然揮手作別,帶着大包小包的去了村長家。
因為乘飛機來,拿東西特別方便。李絕恨不能把家給搬來,藥品、吃的、用的,她拿了好幾大包。
自己一次拿不完,她放了些在村口,先行拿了些到了村長家。
大嬸在院子裏摘菜,看到李絕,高興的站起來:“李醫生?!你又回來了!”
“我不回來還能回哪兒?”李絕氣喘籲籲的放下幾個大包,“這就是我在守望村的家。”
她轉身往外走,“大嬸,我先去搬東西。”
“還有東西?”大嬸忙跟上來,“你怎麽來的?怎麽能拿這麽些東西?”
李絕笑嘻嘻的指指天上:“坐飛機來的。”
大嬸眨眨眼,臉上現出向往的神情:“飛機就是好啊。”
兩人齊心協力的把東西給搬了回來。
進了院子,李絕擦把臉上的汗,開始拆包。給村長捎了煙,給大嬸捎了衣服和吃的,還有一些是捎給鄉親的。
分派完,李絕就想往平房走,大嬸忙拉住了她。
李絕有些不解:“大嬸,我是要進去拾掇東西。”
“秦盛不在,你住裏屋吧。”
“秦盛走了?”李絕有些不相信,“他去哪裏了?咋沒跟我說?”
“沒跟你說?”大嬸挺吃驚,“他不是去找你了?”
雖然秦盛沒說回去幹啥了,但村長夫婦想當然的以為,他是去找李絕了。他跟李絕是夫妻,不找她找誰?他生來不是山村的人,早早晚晚要飛出去的。
李絕搖頭:“沒有。”
“這孩子,他有什麽事情,不跟誰交待,也要跟你交待啊。”大嬸琢磨了半天,總覺得哪裏不得勁,“不對呀,這孩子不是那麽莽撞的人。他肯定是有自己的事情。”
李絕遲疑的點頭:“應該,是吧。”
秦盛徒步走出了守望村,又幾經輾轉,坐出租車趕往潘氏集團。
司機看眼後視鏡裏風塵仆仆的男人,問:“你在潘氏上班?”
秦盛搖頭:“我是去找人的。”
“潘氏好啊,”司機感嘆了一聲,“潘氏董事長可是我們市最有錢的人哪。”
秦盛沒什麽興致的“嗯”了聲。
“可惜啊,這麽有錢的人,竟然連個一兒半女也沒有。”司機的八卦精神上來,說得津津有味的,“你說也奇怪了,有錢人也有煩惱。聽說這潘總啊,得了不孕症。撒盡錢財,就是治不好。這眼看五十多歲了,錢財越積越多,可就是後繼無人啊。”
秦盛“哼”了聲:“該不是壞事做多,老天爺看不過去,故意讓他斷子絕孫吧。”
司機回頭瞪了他眼:“你這小夥子,是不是仇富啊。說起來,這潘總人可是挺好的,起碼從來沒換過老婆,跟現在的夫人,可是結婚二十年哪。他這麽有錢,在外頭養個小三小四,或者是換幾任老婆,絕對正常,可人家潘總就是潔身自好的。緋聞從來跟他沾不上邊。不光如此,人家還致力于慈善事業,對咱市做了好多貢獻。我倒覺得是這老天爺不長眼呢!”
這潘總的口碑挺好的,司機不知不覺誇了一路,秦盛也就默默聽了一路。
到了潘氏門口,秦盛付錢下車。
司機看了他的背影幾眼,嘀咕了句:“一身窮酸樣,難怪仇富。”
言罷,趨車離開。
秦盛進了潘氏集團的一樓,對前臺的服務小姐說了句:“我找你們潘總。”
女孩擡頭掃了他眼,客氣的問:“有預約嗎?”
秦盛撩了撩眼皮:“算有吧,他說我可以随時來。”
女孩表情很奇怪,這人口氣好大,感覺有點兒象騙子,但她還是非常有禮貌的問:“請問您的名字。”
“秦盛。”
秦盛百無聊賴的站在那裏,看着來來往往的人,面色很平靜。
女孩撥打了秘書室的電話,報上了秦盛的名字。聽對面說了幾句話之後,她放下電話,眼神很奇異的掃過秦盛,口氣變得頗為恭敬:“您請稍等,侯秘書馬上下來接您。”
女孩心裏挺驚訝的,這個看起來打扮很樸素的年輕人,沒想到還挺重要,重要到侯秘書親自下來迎接。
秦盛點點頭。
等了不多會兒,四十歲上下的侯秘書行色匆匆的下來,看到秦盛,特別恭敬的說了聲:“您好,潘總正在開會,請先上來稍等。”
秦盛點點頭,從善如流的跟他走。
在裝修雅致的董事長辦公室裏,秦盛坐在沙發上,等着散會的潘總。
辦公室很幹淨,放眼望去,纖塵不染的,視線裏看不到一絲的灰塵。
牆上挂着一副畫,看不出來畫的是什麽,應該是一副抽象畫。
沙發是皮質的,透着油亮的光澤,茶幾上是一杯冒着袅袅香氣的咖啡,是侯秘書剛剛端進來的。
秦盛沒喝咖啡,他看到旁邊有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擰開喝了幾口。
開會中的潘總,聽侯秘書說秦盛過來了,匆匆結束了會議,把文件夾往侯秘書懷裏一塞,腳步匆忙的回了辦公室。
推開辦公室大門,潘總看到正百無聊賴坐在沙發裏的秦盛,臉上有絲異樣的情緒。
他盡量平靜着心情,走到沙發前坐下,狀似随意的問:“你過來了?”
秦盛看到他,坐正了。
“你看起來挺累的,要麽,先回家休息下吧?”潘總體貼的問。
聽到“家”這個字眼,秦盛眼神閃了下,拒絕:“不用,我在外面住就可以。”
見秦盛誤會了自己,潘總趕忙解釋:“不是回我和你阿姨的家,是我單獨給你準備的。你可以回去好好的休息下。一切事情,可以慢慢來。”
秦盛從兜裏拿出一張紙,應該是事先寫好的,放到了桌子上:“不用那麽麻煩了。我來,只是有求于你,這幾件事情,麻煩你幫我安排下。其他的,就沒必要麻煩了。”
潘總打開那張紙,迅速的看完,面露詫異:“這些事情,你回來以後,完全可以自己去辦,為什麽拜托我?”
“我得了絕症,估計活不過十天半個月的。”秦盛象拉家常一樣,把這個晴天霹靂抛了出來。
潘總象被雷劈了,他震驚的說道:“不可能,你這麽年輕,不可能。”
“可這是事實。”秦盛一臉的平靜。
潘總探究般的看了眼秦盛的臉:“你不會是跟我開玩笑吧?”
因為生氣,故意氣自己?
潘總覺得只有這一種可能。
秦盛平淡的搖搖頭:“我沒那麽無聊,拿自己的生死來開玩笑。應該是我媽想我了吧,去天堂陪陪她也挺好的。起碼她不用覺得孤單害怕。”
潘總坐不住了,騰的站起來:“我不信,現在出發,我們去美國,找最好的醫生,我一定可以治好你。”
他沒管秦盛的表情,雷厲風行的下達指令:“侯秘書,馬上訂機票,我要去美國。”
“可您明早有個很重要的會議。”侯秘書小心翼翼的提醒。
“我兒子命快沒了,你說我還有心思開什麽狗屁會議嘛?!”潘總近乎咆哮。
侯秘書吓了一跳,忙不疊的應聲:“好的,我馬上去安排,馬上。”
侯秘書匆匆去安排。
秦盛坐在那裏,自始至終,面色都沒什麽變化,好象潘總的所有安排都與自己無關似的。
在潘總的安排下,秦盛随着他乘坐飛機去了美國。
在一家大型醫院裏,秦盛被安排着做了許多的檢查。
一整套流程走下來,秦盛裏裏外外的零件差不多被檢查了個遍。
然後就是等待結果了,一向沉穩的潘總,象只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來回的轉悠,等得焦燥不安的。
終于,滿臉胡子的醫生,拿着檢查結果進來了。
秦盛穩坐不動,潘總急不可待的站起來,連聲問:“結果如何,結果如何?”
醫生叽裏咕嚕一頓英語,潘總表情異常驚喜,上前抓住醫生的胳膊,用英語問道:“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醫生聳聳肩,理所當然的點頭:“yes!”
秦盛英語水平一般,但也能聽出個大概其。
醫生是說他的身體只是有些微的炎症,是不注意飲食造成的,經過一個月的調理,可以完全康複。
完全康複?
秦盛慢騰騰的站起來,天知道他有多吃驚。
說好的癌症呢?說好的一個月呢?
老潘喜不自勝的過來抓兒子的手:“你沒事,沒事。”
他心有餘悸的舒了口氣:“你可吓死我了,我還以為好不容易相認的兒子,這麽快就……”
秦盛還是不敢相信,他有些疑慮的問:“不會是誤診吧?”
“誤診?”潘總搖頭,“這家醫院的檢測是最權威的,要說誤診,應該是你之前誤診了吧?說說是哪家醫院,我去找他算賬。”
什麽狗屁醫生,竟然把小病誤診成絕症,真是該死。
要是那什麽狗屁醫生現在站在自己面前,潘總肯定會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上去狠揍對方一頓不可。
穿着白大褂就得說人話,癌症這種東西能是随口胡來的麽。
秦盛還是不敢相信,呆呆的怔在那裏。
看秦盛這樣,潘總有些哭得不得。
為了打消秦盛的顧慮,他特意帶着兒子又去了幾家醫院。
得出的結果出奇的一致:炎症,問題不大。
走出最後一家醫院,秦盛是徹底信了。
什麽死不死的,大好的青春年華都握在手裏。
他秦盛還可以折騰個百八十年的。
他興奮的舉了舉拳頭,猛的在空中彈跳了一下。
活着真好,他在大街上張開胳膊,歇斯底裏的大喊:“我不死了,我死不了了!”
他狂笑不已。
人生真是一場戲劇。
他活了,死亡離他遠去。他毫無生命之憂。
很多的事,很多的人,他可以有大把的時間去面對。
曾經以為無法得到無法掌控的命運。
終于有了可以改變的機會。
潘總說得對,有些事情,沒必要拜托他,完全可以自己親手來處理。
看着遠處興奮得有些癫狂的兒子,潘總卻是一臉的欣慰。
自己,終于是後繼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