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舐犢傀儡（三）
我揚了揚眉，一把将博美撐起來。“你開玩笑吧？我沒養狗啊！”
貓聳了聳肩，“我來的時候，就看見它一直在你家門口叫，就像是……被你不小心關在了外面。然後我一開門，它就蹿進來了。”
它的三角小耳朵直立着，羽毛狀的尾巴在身後掃來掃去，掃得我手癢。
“你叫我回來，就因為這個？”
貓點了點頭。
“切，我還以為……”我坐起身來，把小博美抱在懷裏。“晚上有事沒？沒事一起去遛狗啊？”
我的狗和貓的狗倒是自來熟，你追我趕地繞着我和貓跑。
夜風有點猛。我扭頭看了一眼貓，應該不冷。
“你覺得，你的狗怎麽樣？”貓裝作自然地、非常生硬地開了個話題。
我心裏暗笑一聲，“很可愛啊，溫順、友善、機靈，所有博美該有的優良品質它都具備了——貓，你究竟想說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天你總是偷瞄我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是不是有事瞞我？”
貓停下腳步，擡頭望了望月亮，躊躇了半天。“你知道杜鵑吧——我不是說杜鵑花，我是說杜鵑鳥。”
“布谷鳥嘛，怎麽了？”
“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杜鵑鳥是采用巢寄生的方式來培育後代。巢寄生，就是它們會将卵産在其它鳥的鳥巢中，由其它鳥代為孵化和育雛的一種繁殖方式。”
“嗯，然後呢？”
“你覺得它們的行為過分嗎？”
我看着我家博美，聳了聳肩。“每種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繁衍方式，我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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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洛哥！”林凡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貓！我——啊啾——”
“你怎麽來了？我不是讓你回家去嘛！你看晚上到處跑受涼了吧？”
“我有點擔心……就過來看你們一眼。”林凡望向貓，見貓笑着搖了搖頭，這才松了口氣。“沒事就好……博美！好可愛！嘉洛哥你什麽時候養的？我還以為只有貓養狗呢……哎呀別蹭……啊啾——”
貓笑道：“怎麽跟薩摩耶一樣蠢？是個人就往上撲——嘉洛，你要小心它被人拐跑了！”
我家博美才不蠢呢！不過我根本沒工夫反駁貓。“哎林凡你幹什麽？你會不會梳毛啊？來我教你。要從頸部開始，由前向後、由上至下，從頸到肩，然後背、胸、腹、腰、後軀，再回過來梳頭，最後是四肢和尾巴。你試試。”
林凡小心翼翼地靠過去，卻又打起了噴嚏，最後不得已放棄了。
“算了，反正沒什麽事，我先回去吧。”林凡揉了揉鼻子，眼睛都憋紅了。“對了，剛發布了今晚到明天的大風預警，你們出門小心點。”
“知道了，你回去路上也小心點。”我揮了揮手。
貓推了我一把，“你不去送？”
“可是——”我看了一眼博美，有些猶豫。
林凡擺手道：“不用了，天又不晚，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貓“啧”了我一聲，“我幫你看着不就好了？”
林凡有點慌，一面擺手一面就要走，貓跳過去挽了她的胳膊，回頭對我說：“看好我的狗，我一會兒還回來。”
風吹過路邊早就掉光了葉的槐樹，有枯枝就這麽被刮了下來，砸到路邊的私家車上，發出刺耳的警鳴。
我看着和林凡親親熱熱并肩走的貓撇了撇嘴。她們關系有這麽好？貓還從來沒有送過我呢！果然女人之間只要有了秘密就會站成統一戰線……
風漸漸大了，地上的揚沙有些迷眼。我揉了揉眼睛，眼角餘光好像看見有什麽東西在往下落。擡頭一看，是年前枯死的一棵老樹，不知養在誰家天臺就是沒人清，現在趕上了好天氣，真是殺人于無形。
“貓！林凡！”
不巧走到了風口，喊出來的聲音都沒有風帶動的雜音大。我急忙向前跑了幾步——阻力太大，根本跑不動，連呼吸都受到了壓迫。我屏住呼吸，就怕一口氣吐出就吸不進來了。
這大風預警真是準。應該我送林凡走的。
我擡頭看見她們也受到阻力走不下去了。可是站在這樹下更危險啊！我又喊了一聲，只見貓拉着林凡往拐角走，我松了口氣。
貓卻在這時回過頭來，“嘉洛！”
我聽見了，可是為什麽她的表情那麽難看？我看見她向我跑過來，林凡也是滿臉驚恐，追着往回跑。忽然都駐了腳。
只聽得腦後“哐”一聲金屬碰撞的巨響，因為離得太近，簡直快震聾了，耳裏嗡嗡回響，心知不好，急忙回過頭去。
我家博美。半人高的博美，掙脫了小巧綿軟身體的博美，金屬色骨架還沒完全撐起的博美，再也長不到它應有的高度了。
半坡公車站前的廣告牌被風卷了下來，鋒利的邊刃割斷了它脖子上的血脈。它是在流血吧？反着汽油似的五彩光澤。我伸手捂住傷口，溫熱的液體仍不斷湧出。
“汪……”
它又叫了一聲，我的手在抖。
“寶貝兒？你老子我還沒養夠你四天呢，怎麽跟薩摩耶一樣蠢？”
它閉上了眼睛。我心裏一空，知道結束了。
“嘉洛哥！”
我站起身來，張開胳膊攔了一下，擋住了林凡的視線。它的死狀太糟糕，我不想讓林凡看見。
“貓，你能幫我處理一下嗎？”我扭過頭來，但沒有看她的眼睛，只是見到她點頭了。“謝謝。我送林凡回家。”
走過了風口，耳邊的嗡嗡聲也徹底消散了。我沉默地走在林凡身邊，只覺得手上空空的，身邊空空的，心裏空空的。
林凡猶猶豫豫了半天，才小聲問道：“你知道？”
“不知道。”
“它的名字譯作中文叫做扈鲲，是一種非常龐大，可以直接在真空中游動的生物。不過它沒法自己育雛，所以會将卵産在路過的星球上。那時我和紀部長聽到的雷聲，就是它與大氣層摩擦産生的聲音。它的卵落到地面後就只剩下玻璃珠子那麽大。幼體會把第一個見到的移動物體當作媽……爸爸媽媽，類似印随行為。但區別于印随行為的是，扈鲲幼體并不是主動追随庇護，而是用激素和電磁波幹擾選定的目标讓他來照顧自己，再不斷轉換寄生的對象，直到它有足夠的自衛、自理能力——大約是地球時間中的半個月。”
“呵……”我輕笑一聲，“我就知道，是我出了問題。”
“嘉洛哥，你……你別這樣。我們先前沒告訴你，是因為覺得它只是拜托你照顧一下小孩，對你并不會造成什麽傷害——啊……”林凡忽然很慌亂，手足無措地掏出一包紙巾，要遞給我，又不知該說什麽。我才知道我哭了。
身後有腳步聲停下，是貓追上來了。林凡快急哭了。我擦了下眼睛。
“我沒事。”
“你知道為什麽扈鲲那麽龐大，卻沒能稱霸宇宙嗎？”貓輕聲問道。
我沒說話，林凡搖了搖頭。
貓一邊緩緩走近來，一邊說道：“因為它的數量太少。為什麽它數量那麽少？因為它的幼體很難存活。為什麽它的幼體很難存活？因為它是全宇宙中最重感情之一的種族，非常、非常重情義，知恩圖報。”她握住了我的手，“所以，雖然一開始是它幹擾你愛它，可是後來它也是真的愛你。”
我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說道：“我這輩子都不想養狗、養鳥、養蜘蛛——還有養花了。”
貓輕聲應道：“好。”
我擡起頭，月亮是月牙狀，像笑臉。我想我知道廣告牌該怎麽設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這一章就是由林凡的不正常狀态換成了秦嘉洛的不正常狀态……？？不不不，這應該是一個溫(ru)情(he)而(yang)感(chong)人(wu)的故事……
